第24章 逢生(二)
他这么颠倒是非,给人挖坑,口中之言还非要跟什么人间真理挂上钩,叶裁衣心中冷笑,忽而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僵,有些迟钝之后的顿悟。
一旁的卫疏风步履从容,轻轻拈着那根蜡烛,地宫里不知从何处来的风吹得烛火不停跳跃,却不见它熄灭。
冷意从她的纱衣外爬进来,渗进她的骨子里,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叶裁衣从剑上跃下,半趔趄地匆匆站稳,又往后退了几步。
卫疏风执烛火侧首,衣带微荡,带着地宫中丝丝缕缕隐藏起来的浮动的死气,渺若虚无。
叶裁衣看着他身后墙壁上孱薄的影子,手心渐渐收紧,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渐渐恢复过来了,可见他那灵泉之水倒也不完全是下毒。
他们两人之间隔着微弱的烛火,他的脸笼着柔柔的光晕,在叶裁衣眼中其实并不分明,她看不清他,或许他也看不清她。
叶裁衣微微动了动胳膊,虽还疼痛,但到底已是能活动了,她迎着他,目光中盛着烛火,意外地灿烂。
“我还是不去了,卫小道长,我自己去找暗河游出去就行了,就不劳烦你了,左右你也不必担心我看到什么不合适的事情。”
说罢就要往一边跑,还未踏出几步,腰间一紧,似乎有什么丝线缠匝,勒得那叫个紧,感觉几乎要把她从腰处勒断,还未来得及一声骂娘,就忽又被人猛地往后一拉。
卫疏风的手抵在她的后背上,将他们隔出一小段距离,不至于撞个满怀。
此情此景就像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那样。
他就站在她背后,不甚在意又纵览全局,抱着几分作壁上观的心态,任由她做出些意料之中的蠢事。
“叶姑娘。”
他单手扶着她站好,隔着单薄的纱料,隐约能触到她的体温,他迅速收回手,等她自行站好后他才拿着蜡烛从背后走到她面前。
“跑什么呢?”
叶裁衣根本顾及不到他在问什么,这会儿腰都快断了,也压根不想说这个话题,只说到:“我刚才吃了东西,你再这么勒着我,信不信我当场给你吐出来。”
恍若未闻的衣料声在空中吹过,腰间的束缚感瞬间消散,但腰上的肉被丝一般细的东西紧紧勒过,还是很疼的,叶裁衣忍者臂上的疼,有些不甚体面地摩挲着腰部一圈,有些生气地说道:“你这过了吧!要杀人啊!”
卫疏风单手将浮在空中的剑取回来挂在腰间,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成全你。”
她蹙眉,对他这种恃强凌弱的言行忍不住流露出内心深处的不满与厌恶,“我想不到你有什么事情是你要冒着被我泄露的风险还要带着我去的自那夜下山之后,我分明不曾得罪过你,为何现下你却要害我。”
卫疏风唇边溢出笑意,连带着眸中也亮了几分,“你如今确实聪明了很多,只不过你又能如何呢?”
叶裁衣狠狠地盯着他,可这在卫疏风看来就像是连牙都没有长全的幼狼一般,只能表达原始的愤怒,并无任何威胁。
他袖中的金丝游曳而出,轻轻绕在她腰间,而后举烛牵扯着她往黑暗中走去。
“你不会死在这里的,我只是用你身上一些东西而已,如果你今日之后想要报复我的话,我是没有太大的意见的。还有,我出身太元山,不是什么道长。”
卫小道长这个称呼是原主一惯使用的,原是因为关清衡的缘故,她以为所有修行之人都是道士,加之卫疏风年岁小,所以才这么唤他。
叶裁衣面无表情地跟着他,带着不忿与嘲弄,“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我有个字,梧。”
对于这个原著中没有出现过的字叶裁衣已经心无波澜了,她早都明白过来了,这个世界并非是原著的复制。
“哦,那叫你小梧吧。”
话刚说出口,叶裁衣脑中突然回想起现代世界的网络梗,忍不住笑了起来。
少年并不清楚她的喜怒怎么这般无常,却隐隐觉察出她的笑里带着并不美好的情绪,于是他侧首说道:“你叫我阿梧吧。”
叶裁衣偏就不想随他的意,“我才不要,啊呜啊呜的,我怀疑你坑我学老虎叫。”
卫疏风愣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她,忽而展颜,道:“如今我才明白小时候某次哥哥唤我时为何会突然发笑。”
他竟还有个哥哥?
可如今的他却是以孤儿的身份进的太元山。
叶裁衣暂时也不好细问他的身世,只跟在他身后,问了心中的疑问:“既是你的字,怎么不见舒瑶这般唤你,师门中原该更清楚一些。”
他仍旧往黑暗中走去,语调中并没有叶裁衣想象中的哀伤,反而有些好声好气的意思,和缓地说道:“是我拜上太元之前的字,不曾告诉过别人。”
叶裁衣更加疑惑了,照他的性情,既然把这个字藏了这么久,只会把它带进棺材里去的,根本不会说出来的,“何故今日要说与我听?”
他顿住了脚步,叶裁衣也立刻收住脚步,她走得比他慢,本就是怕他忽然站住她一时刹不住脚冲撞到他。
金丝映着烛光,幽幽地闪着亮光,从她腰上直连到他垂在身侧的衣袖之中。
原书中他就是用这根金丝把自己的师父吊死在长渊之畔。
“卫”
少年伸手,轻轻推了一扇暗门,吱呀一声,浮尘飘荡,弄得叶裁衣鼻尖微痒。
他先抬步迈入,等踏出两步后,腕上丝线紧紧拉扯着,他回身看去,叶裁衣正满目惊惧地看着他身后。
少年扬起笑意,眉目间是清澈见底的清俊爽朗,像是在夏日炎炎中邀请一位玩伴观赏精美剔透的净琉璃杯一般的纯然与清甜。
“叶姑娘,进来吧。”
叶裁衣半张着嘴,喉间干涩,半晌,才将目光滑落到卫疏风身上,“你你早知道,你就是在找他们?”
卫疏风转过身去,微举起手中的蜡烛,让那幽幽烛火照亮身后的事物。
于是被交叠着一起钉在墙上的两个人的样子就更加分明。
卫疏风举烛往前再踏出一步,看似轻飘飘的一步,叶裁衣却被带着踏进这里往前走了好几步,身后的门嘭地合上了。
论说钉在墙上的不论是动物还是什么东西,大都是死物,可如今墙上的二人不是。
卫疏风仔细看去,墙上是一个如干核桃一般黑瘦脏污的老汉,看不出年岁,只觉得粗鄙衰烂,衣衫破烂,周身都是脏污之气,正缓慢地翻动着浑浊的眼珠看向卫疏风。
而他怀中却抱着一个衣衫考究精贵的妇人,约摸有四十多岁,气质十分温婉娴静,她正满脸扭曲,脸上的表情变化也是缓慢的。
两人的手脚和腰部用红线绑在一起,又用长钉钉着。
论说这样的两个人是如何也不可能以这幅亲昵古怪的姿态出现,可如今就是这般出现了。
他们身下的放置着一方祭案,案上放着一盏古旧的八檐小青铜灯,那灯正烧得明亮。
卫疏风吹灭了手中的烛火,将蜡烛扔在地上。
“他们还活着吗?”
卫疏风并不挂心地说道:“死了,但没完全死,他们如今与那盏灯共生,血肉、寿命、生魂都是灯的灯油。”
身边一阵风过,卫疏风一把扯过她的胳膊把她按在身边,“你做什么?”
叶裁衣怔怔地看着墙上扭曲的身体,又转过头来看着卫疏风的眼睛,“我去吹灭它。”
他冷笑了一声,“凭你是灭不了它的。”
叶裁衣脸色惨白一片,深深看了他一眼,试图挣开他的手,“那我把她放下来。”
卫疏风罕见地有些气恼,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掐着她的后颈,让她不得不仰头看着他,“叶姑娘,你最好少捣乱,一会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他倾身将她抱起来往那面墙边走。
叶裁衣各种挣扎却毫无用处,她还是被放到那方祭案上。她坐在祭案上不挣扎了,却仍紧紧抱着卫疏风的脖子,她抱得太紧,卫疏风一时竞也不好挣脱。
她语气中带着悲伤的气息,双目却明亮如火炬,在他耳边轻轻问道:“你只告诉我,你要用我做什么?”
鬓边热意氤氲,卫疏风心中毫无波动,只看着放在她身后的那盏灯。
“用你一魄清洗宜人灯。”
少女抬起头来看着他,他忽然觉得唇上一软,唇齿间漫入一阵温软的清甜。
许久,束缚他的力道松开了。
卫疏风仍旧是愣怔的样子,薄唇轻启,眼里全是震惊与不可置信,甚至有着几分隐怒。
可案上的少女却含笑看着他,温柔至极,“一魄是吗?给你,三魂七魄你都尽可拿去,我这一切原都是为你的,没有你哪会有我。不过,清洗这盏灯之后,这位苦命人能解脱吗?”
卫疏风抿着唇,其上还留着她的气息,他想抬手擦一下,却没有动手。
为他?
这是何意?
她是指上次在山上救了她,还是指方才从暗室里把她带出来?
她会这么感恩戴德吗?
卫疏风轻轻蹙着眉,抬手一指,叶裁衣只觉得一阵恍惚,神魂悠悠荡荡,眼前迷雾一般,不甚清醒。
人如果神魂不全会有什么后果?她不知道,只觉得好没意思,这种要靠着攻略别人才能苟活的世界,真是好没意思。
她向后倒去,半睁着的眼眸直愣愣地盯着上方被钉在墙上的两个人的鞋底,她也无法理解人的恶意的彼岸在哪里,又觉得自己更是被绑缚在这个世界里独自挣扎的人。
“卫小道长其实我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我到底算什么”
宜人灯中有几缕轻缦的白烟源源不断地流入她眉心的护灵决中,赤红的护灵决逐渐黯淡无光。
心渐渐往深处沉去,她咬紧牙关,眼中有疯狂正渐渐突破了某些禁制,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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