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 章
淅淅沥沥的雨雪夹杂着冷风回旋在石别山中, 这种天气哪里干得了活儿,服徭役的村民只能暂歇在山腰的工棚里。
周大柱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摇了摇头,看来这雨还得下。
已经是第五天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这有啥可叹气的, 难道你还急着去扛石头啊。”张金富看到周大柱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忍不住打趣。
他觉得歇上几天也挺好的,自己的腰背和腿都还没缓过劲来呢,好几天过去了,还是酸胀得厉害, 唉,这扛大片的活儿还真不是人干的。
“可这活不干完咱们也回不了家啊。”周大柱心里肯定是急的, 媳妇还怀着孕呢,再说他要是迟迟没有归家, 爹娘他们也会担心的。
是啊, 家里人都盼着他们早点回家呢。众人听了周大柱的话后也跟着叹起气来。
“那也没法子啊,这几天又是雨又是雪的, 咱总不能顶着雨雪上山吧, 那官老爷虽给咱们包了工,可你也不看看那石别山上堆着的石头有多少, 就算天气好了,没二三个月咱们也扛不完啊。”
“是啊,刚到的那几天咱们可都没有歇着,也才搬了没多少,一看这山上还堆着那么多, 我心里就发怵, 唉, 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谁让咱没有门路呢,那甬官没得到好处,肯定就把这最累的活安排给咱们村了呗。”
“是啊,听说隔壁方王村这次是挑土来着,那活可比咱们轻松多了。”
“这样老拖着也不是个事儿,那差役不是把咱们这儿的事都交给青林了吗,咱们问问他去,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这可是签了契约定了时间的,总不能这么一直干耗着吧。”
众人点头,纷纷朝一旁的土炕望去,这些天周青林除了吃饭就是躺在炕上,也不见他说话,只一个劲地蒙头大睡,大伙儿不得不佩服这人的性子,他们这里都快急得冒烟了。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注)定而后能静……嗯嗯,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大学的道理,在于彰显人人本有,自身所……周青林哪里知道众人议论的这些,此时他正闭着眼睛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研读着四书呢。
前几天他已经把三字经百家姓还有千字文都仔仔细细地在脑海中过了几遍了,原身到底也是念过几年学堂的,这些内容自然都是学过的,是以周青林重温起来也比较轻松。
再说他这个博士后的脑袋瓜又不是抢来的。
据他所知,本朝的县试一共考四场,分别为帖经,墨义,经义和诗赋,除了诗赋,其他三场的考题基本都围绕着四书五经,是以想考中童生,熟读四书五经是前提。
周青林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在通读了几遍三百千后,从前天开始他就在背诵四书五经了。
时间仓促,几十万字的四书五经他肯定做不到把所有内容都给背下来,周青林只能采用抓重点的方法,发掘每篇文章中的中心点,还有字里行间的重要用词以及提示语的部分。
好在他仓库里还有一套带注释的书,哪里有不明白的地方,查阅一下工具书就能清楚明了。
几天下来,周青林从刚报名时的心里没底,渐渐地已有些成算了。
今天是他们到采石场的第七天,也就是说距离县试只有二十八天了,如今他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自己脑海里翻一遍倒计时牌。
“青林叔青林叔!”张大牛轻轻拍着被子,把正在规划着时间的周青林给叫了起来。
那天大家出发的时候,张大牛一直偷偷的跟在队伍后面,等到众人发现他时,人已经到这石别山脚下了。
张老实没办法,几十里路他也不放心让儿子一个人回去,只得让他跟在自己身边了,好在从家里出来时,他也是背了粮食的,不然父子两个合吃一份饭食,哪里能吃得饱啊,那差役可是说了,多出来的人他们可不管饭的。
周青林坐起身来,见众人都朝着他看,知道他们又在发愁雨天干不了活的事了。
来到这里后,除了刚开始的两天他们上山搬运了几趟石块,接下来的几天石别山就一直在下雨。
做不了活,修城墙的进程就要受影响,那甬官急得不行,可这样的天气他也不敢强行让村民出去干活,要是自己管辖的役民死伤太多,他也是要承责的。
周青林自然知道甬官为何会这般着急,那天他在礼房填写资料时,隐约听到有小吏说起了四月里董知州要下来巡视的事,那时他就明白为啥今年的徭役会提早这么多了。
你想啊,上面的长官要下来巡查,结果你这边的城墙倒塌了,为什么会倒塌啊,当然是偷工减料了,虽然这城墙是十几年前修造的,要贪也是前头官员的事,可是上头怪罪下来时哪能由得你分辨啊。
于是县衙就想快点把城墙给修好了,哪知天不给力老下雨,那甬官上头也还有管着他的人的,老被上官催着,他能不上火吗。
这不前几天就过来找他们签了契约,把这搬运石料的活儿都一股脑地包给了晓金村的村民。
这样的做法在大历朝是被允许的,为了提高老百姓的积极性,也为了提早把工期完成,甬官们常常会把活计摊派给役民,然后由他们自己安排做工的进程。
许多村民为了能早点回家就会加快干活速度,这样工期就可以缩短许多。
说是契约,其实就是单方面的霸王条约,上面规定了完成工期的时间,也写明了完成不了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周青林看了一下,好像是超过一天每人要挨十鞭笞来着。
而提早完工的奖励就是你们可以麻溜地归家了,其他啥都没有。
且这契约不签还不行,只要他们想,你们就必须得签,不会写字没事啊,他们给你写上,然后你在自个儿名字上摁上指印就可以了。
那甬官见周青林会写自己的名字,知道他是个识字的,就挥挥手把这里的摊子交给了他负责了。
说是石别山,其实就是一个大型采石场来着,山上堆着很多条石,每块都有四五百斤重,都是十几年前采石工一块一块凿出来的。
云河县衙管辖下的采石场共有五六个,石别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这么大的工作量,甬官却只给了他们三十天的时间,怎么可能完得成。
原本周青林心里是有一番打算的,他想等到县试的那几天,让差役给他通融一下,好让他去考试,且他放在储物仓库里的银票就是准备打点用的,如今却没有这个想法了。
那些人看着就不是个善茬,若是被他们知晓自己随身携带着这么多银钱,只怕就危险了,所以他还得另想法子才行。
想起刚到这里时他看到的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毛竹林,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想法了,至于可不可行,那还得上石别山上仔细查看过后才能知道,昨天他本来就想上山的,哪知雨下得太大,让人根本出不了门。
“青林,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啊,这都过去三天了,咱们一块石头都没有运下来呢,到时候完不成工期可就有罪受了。”周大柱忍不住开口道。
“是啊是啊。”众人都有些着急,纷纷看着周青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众人对周青林信服了许多,也不觉得他脾气坏了。
也许是那次他救了张老实的事,又或者是他给村里人写对联的事,总之大家对他都另眼相待了起来。
“等雨小一些我再上山去看看,”见大家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周青林接着说道:“这几天趁着外头下雨咱们不用出工,大家去砍一些长藤条来,到时候可能会用到。”
“你这是有法子了吗?”周大柱高兴地问道。
大伙儿也纷纷走了过来,都急切地看着周青林。
“我也不确定这法子可不可行,不过不管怎样都比咱们现在生拉硬拽的强,等会儿雨小点了,我们大家都去找藤条去,”说着,周青林想了想,接着又说道:“那藤条我看山后就有,咱们就到那里去割吧,记住,千万不要去崖壁那边,家里还有人等咱们回家呢,我们可不要把命搭在这里了。”
这事他一定得交代清楚,不然出了事可就麻烦了。
众人点头,几个刚有上山想法的人,一听周青林这么说,也都收了心思。
“开饭了开饭了!”张大牛敞开嗓门朝屋里喊。
如今他帮着一起做饭呢,这工地里原先有几个烧饭婆子的,可签了契约,那甬官走的时候,把那两个婆子也带走了。
于是他们又重新安排了做饭的人,想到张老实的腿,周青林便让他和另两个年岁大一点的村民一起烧饭了。
张大牛跟来就是为了帮他爹爹做活的,当然也加到了炊事班里,帮着烧火劈柴洗菜淘米,十四岁的半大小子倒是挺能干的。
甬官留给他们的粮食不多,怕时间长了不够吃,一般像这种不出工的日子大伙儿只吃两顿。
周青林看着糙米饭里一片片的粗米糠,不禁直摇头,唉,怪不得村里人都说官府的饭拉嗓子,夹着这么多的糠能不咽得慌吗。
舂米时怕是压根就没用糠筛筛过糠吧。
过了一会儿,就见张大牛捧了一碗白米粥去了工棚旁边的小隔间。
说是隔间其实也就是小小的一绺,大个点的人进去都难转过身来,这地方原先是用来堆放凿石工具的,如今里面是一张用木板拼凑成的床。
此时木床上正躺着一个人,张大牛把陶碗搁到一旁的破矮凳上,然后拍了拍土灰色的棉被轻声喊道:“添头叔,快起来吃饭了。”
张添头嗯了一声,然后手撑着床沿慢慢地坐起了身子,见到他起来,张大牛便把陶碗递了过去,然后自己就回工棚吃饭去了。
捧着温热的陶碗,看着碗里散发着淡淡米香的白粥,张添头的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本以为自己这次肯定挨不过去,没想到……
张添头想起了几天前的晚上。
自从自己受了寒由感冒转成发烧后,甬官就让人把他抬到这里来了,说是怕他把其他人给传染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被丢在这里的人是死是活,基本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张添头也明白他们的意思,可他不想死,他还没活够呢,再说自己都没有娶妻生子,就这么死了多不甘心,还有要是他死了,留下寡娘一个人让她怎么活啊。
张添头非常害怕,他不想待着这里等死,好几次想爬起身来离开这里,可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
那烧饭的婆子每天会给他送一碗糙米稀饭过来,只是就这样摆着,根本不会去管那粥他到底有没有吃过。
张添头想吃来着,他知道不吃下去自己肯定得死,可是他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没办法,他只能躺在冷冰冰的木板上眼睁睁地看着老鼠上蹿下跳地帮他吃着碗里的饭。
等到第二天时,就会有人过来探探他是不是还有气在,见他还活着,便朝那烧饭婆子喊上一嘴,然后那婆子就拿着锅勺再给他舀一瓢稀粥到那被老鼠舔得干干净净的破陶碗里。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熬到了第三天,吃不好睡不暖的他意识越来越模糊,张添头知道自己这次怕是逃不过了。
到晚上的时候,他虽依旧睁不开眼,身子也动弹不得,可意识却渐渐清晰起来,他想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吧,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张添头心想自己的大限怕就在今晚了。
呵呵,再不甘心也没用,谁让他生来就是贱命一条呢。
正当张添头满心哀怨等死的时候,他听到了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虽夹杂在雨声里,可他依旧能分辨得出来。
来人摸索着走到了他床边,然后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知道他还有气在,居然松了口气。
张添头睁不开眼,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人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那人又回来了,接着便有温温的米汤喂到了他的嘴里。
于是,好几天水米未进的张添头,吃到了他这辈子最难忘怀的一碗米汤。多年以后,在和小孙子提起这段往事之时,他仍是热泪满眶。
等吃了米粥后,张添头又被喂了几口苦得麻嘴的药水,之后那人帮他把四角漏风的被子捂好,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那人说:“我说这几天怎么都没见到你,原来是被人给丢到这里来了,这些人可真够缺德的,不过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想你一定死不了的。”
这是周青林的声音。
……
两天后,雨终于停了,地上还是湿哒哒的,今天大家都早早地起来了。
昨天他们把那挂在茅房檐下锈迹斑斑的锄头都取下来了,而后用石片磨得锃光瓦亮的,因为周青林说今天会用到。
七十几个人,周青林分成了三队,一队由张金富带着去砍毛竹,要又粗又壮的那种。
另一队则把修了枝丫的竹子扛到石别山上。
而人数最多的一队拿上锄头跟着他上山挖竹道去。
所谓竹道,顾名思义就是用竹子铺成的道。
到了堆石料的地方,周青林便开始指挥大家挖沟,不用挖太深,往下十几厘米就可以了,宽度在一米左右,从山上石堆的位置一直挖到山脚的空地上。
下过雨的地挖起来并不难,大家又都是做惯农活的,四十几个人你追我赶,到天快黑时就把竹道都挖好了。
而扛毛竹的那队紧跟在他们的身后,把修好的竹子一根根并排嵌进挖好的土沟里,一排放上七八根,从山上一路安到山下,这样等周青林他们完工后,这边也忙活得差不多了。
这下也不用周青林多解释,等看到长长的竹道后,大伙儿都明白了它的用处,一个个也都佩服起他的聪明脑子来。
“大家可别高兴得太早,咱们虽把竹道做好了,可怎么运石头才是关键,现在咱们先吃晚饭,等会儿我再和你们说一说该注意的事项。”
这山坡有几处比较陡,走滑道时一个不注意就可能会伤到人,所以明天他们一定得小心着些。
众人纷纷点头,一个个都认真听了起来,都知道他这是在为大家着想呢。
等周青林忙好躺到炕上时已经很晚了,他闭上眼睛养了养神,然后就开始在心里默念起早上读的《大学》来,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注)
其实在睡觉前读文效果还挺好的,周青林前世就爱用这种方法记文章,也确实能把所读的内容都记进脑海里。
不算今日,距离县试还有二十五天,但愿明天运石头能顺顺利利地,早点把石头运下山,这样他就能按时去参加考试了。
……
天还未亮,张老实就摸着炕沿起床了,他心里可挂着事呢,今日大伙儿可是要上山下石头的,他得早点把饭做好才行。
昨晚他就把蒲瓜干给泡上了,待会儿再用水冲洗一下就可以下锅煮。
说是厨房,其实就是用几根木柱子支成的一个简易棚子,然后顶上用茅草一层层铺上,倒也能挡住雨,只是四面透着风,起风时点个火要费老大的劲。
可张老实已经很知足了,如今这活比上山扛石头不知道轻省多少,刚来的那几天,他真担心自己这条腿会废了。
他用手摸了摸右腿上的那道伤疤,养了几天,倒是不觉得痛了,看来终于缓过来了。
摸黑去仓房里舀了一大盆糙米,每天每人吃多少粮食可是有定数的,张老实也不敢多往锅里加,不然到时候活还没干完粮食却都吃光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至于定的量你能不能吃饱,官老爷可不管,吃不饱你也得忍着,哪次徭役不是这么过来的。
不过今年情况却好了许多,为啥,因为大家都跟着周青林学了呗。
那天他们在村里集合时,几个眼尖的人一眼就瞧到了周青林背篓里的炉子和铁锅。
等大家看清那竹篓里还有一小袋白米和切成粒的肉干后,众人恍然,原来还可以这样,以前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呢。
再想起那拉着嗓子难以下咽的糙米饭,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冲回到家里乒乒乓乓地翻找了起来。
没有炉子可以用炭盆啊,没有铁锅不是还有陶罐吗,家里只有一把锅铲的,那木勺不也是可以用的吗。
是以,等大家再匆匆回到村口集合时,那背篓里背着的可不只是单单的几件换洗衣裳了。
有了这些后,这段时间村里人时不时地会煮点细粮给自己补补。
张大牛也起来了,看到爹爹已经在烧水了,他忙端着泡好的菜干去沥水,接着再用清水过了几遍,这蒲瓜干里有好些小沙砾,不收拾干净了吃着硌牙。
等锅里的米粥都翻滚开了,张大牛学着爹爹的样子一把一把抓起洗净的菜干撒进了锅里。
看到大儿子做事的利落劲,张老实满脸是笑,经过前段时间受伤的事,现在他也想明白了好多,人啊,只要没病没灾的,就比什么都好。
“大牛,你要记好了,咱们家可欠着你青林叔的大恩呢!”
“爹,儿子知晓的。”
吃好了早饭,大伙儿背上藤条,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就上山了。
按照昨日周青林安排好的,沿着昨日铺好的竹道,每二十米的距离留六个人,然后有拐弯的地方也留两个人,这样七十几个人一路下来分到山脚平坝时还剩下四个。
周青林让人先把昨日准备好的木杆拿了过来。
这杆子长两米,足有成人腿粗,周青林接过来后就走到了一块大条石面前。
只见他拿起杆子,把削成马蹄状的一头用力插进了条石和地面之间的缝隙里,接着张金富按照昨天周青林教他的,捧了一块石头垫到了木杆下做了记号的位置,那是一道用柴刀划出来的印记。
然后大家就看到了惊奇的一幕,只见周青林用手把木杆往下一按,那五六百斤的大石头就翻了个。
这样三五个来回,大条石就被周青林和张金富挪到了竹道上。
这也太轻松了吧,想到前几日四五个人抬着石头都很费劲的样子。
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他们哪知道这个就是能让人省力的杠杆原理啊,周青林昨天用木杆试了试,发现阻力臂大概在十五厘米左右,于是他就找了一根两米长的杆子,这样长度的动力臂就能轻轻松松地把大石块给撬起来了。
周青林没有解释太多,再说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时间紧迫,他们还是赶紧干活吧。
他指挥着大伙儿把做好的藤条套索套在了条石的两头,然后四个人,两个站在前面,另两个站在石块的后头,各自拽着两米多长的藤条,开始拉着大石块沿着竹道往山下滑去。
到了平缓的地方,前面两个人用力,后面两个轻拉着藤条跟着,等遇到小斜坡的时候后面两个人则往后拽着不让下滑的速度过快,余下的两人分别拿着木棍,在大石条的两端抵着,不让它偏离了竹道,就这样配合默契的六人组开始出发了。
周青林小跑着跟在他们的后头,想看看还有没有要改进的地方。
快到下个二十米的时候,拉着石块的六人组齐声朝下大声嚷道:“习习谷风,维风及雨。”
准备接手的六人听到后,激动的摩拳擦掌,马上跟着接应道:“将恐将惧,维予与女。”
然后成功交接。
接着继续往下拽,快到前头拐弯的地方,就见周大柱和张木匠的大儿子张勇齐齐跑过来帮忙,边跑边大声嚷嚷:“将安将乐,女转弃予。”
昨晚张金富强烈提议要给晓金村的临时拉纤队编段号子来着,说这样干起活来才带劲,大伙儿听了觉得实在太有道理了,于是就把这一重任交给了周青林。
一直跟在后头的周青林觉得这立竿见影的效果实在是好极了,这下他可真是工作学习两不误了。
转眼间,大石块就到了最后一段缓坡上,在山脚平坝上接应的王虎有些急了,这关键时刻他怎么把背了一个晚上的号子给忘了啊。
旁边的周正铁见他这副抓耳挠腮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定是又忘词了,他忙迎了上去朝着对面的六人组笑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到傍晚收工的时候,大家一起清点了一下,乖乖,今天一天居然运下山八十三块大石头,众人喜出望外,他们还没觉着累呢。
按以前他们一帮人一天能搬个四十块就顶天了,身上还时不时会蹭破了皮。
“青林,照这速度,咱们是不是再干个十几天就可以归家了啊?”
大家都看着周青林,满脸都是笑。
“咱们和甬官签了三十天的契约,你觉得提早把活干完了他能放咱们走?再说用滑道虽比以前省力,但时间久了胳膊也会受不住的,咱们该休息时还得休息,不要一个劲地蛮干,比契约提早个三两天把活干完就行了,依我看明天就歇上一天吧!”
“对对对,咱们就按青林说得做,可别干得太快了,不然官老爷得让咱们接着去别地干活了。”张金富觉得周青林说得很有道理。
“那明天我就抓野鸡去,刚刚我可是看到好几只来着。”王虎附和。
“明天我也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
就这样,二十天后,大伙儿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把山上一千多块条石都运了下来,期间他们只换过几根压裂的毛竹和快磨断的藤条。
活虽干好了,可周青林还是有些不放心,再过两天就到了契约约定的日子,到时候那甬官定会领着差役过来查收的,按理说他们既然按照契约上的约定把活都做好了,接下来就能回家了。
可看着一个个精力旺盛的村人们,再想想那甬官时时露出一副理所应当的神情,周青林觉得他们该有个防备才行。
听到他的顾虑后,大伙儿也警醒了起来,都觉得周青林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要是甬官觉得他们搬石头挺利索的再带他们到别的采石场接着继续干那就真的见鬼了。
周青林想了想说道:“咱们现在就去山上把竹道都拆了,再把那些竹子统统丢到悬崖下面去。”
这样差役就不知道那些石头是怎么运下来的,不然看他们干活这么轻松,定不会放他们回家的。
两日后,山道上一支车队缓缓地往这边驶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辆马车,这车张大牛认识,就是那个胖甬官乘坐的。
再往后有十几辆拉石头的牛车,跟在牛车后头走着的是一群灰头土脸的汉子,他们应该是过来装车的吧。
看清楚后,张大牛一个转身撒腿就往山下跑。
木棚里,周大柱绘声绘色地讲着镇上的各种新奇事,而他身边则围满了人,个个竖着耳朵正听得入神呢。
结果就听到张大牛的报信声,他们来了!
大伙儿忙散了开来,按照先前说好的,一个个都忙活了起来。
张金富和另外几个人快速脱下身上干净的外套,然后各自从背篓里把那染了野鸡血的衣裤换上。
而其余众人则纷纷跑到屋外,干脆利落地往地上一躺,然后来来回回滚上几遍,接着快速回到屋里躺在炕上马上就病歪歪的了。
剩下十几个人,则留在门口空地上,靠的靠,坐的坐,一个个目光呆滞地看向远方。
山脚下的平坝上,领头的甬官和几个差役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见一块块条石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空地上,许是为了方便运输,每隔几块石头之间还贴心地留了一条可供牛车进出的通道来。
这可真的出乎他们的意料了,要知道,另外几个采石场那可是一半的石料都没运出来呢。
不行不行,可不能让这帮役民提早回家,这活做得实在是太让他满意了,这么快的速度,得让他们继续去别的石场干活才行。
差役们也跟着点头,他们今天可是带了鞭子来的,本以为这些村民要挨抽了,没想到都挺能干的,瞧瞧,这么多石头居然都让他们给搬下来了。
只是再能干的人没长脑子有啥用,以为这边的活干完了就可以回家了,呵呵,这怕是在做梦吧。
哪知他们到了临时铺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眼前的场景咋越看越凄凉呢。
几个满身是土的汉子眼神涣散的不知道在看些啥,官老爷过来,也没见有人起身过来卑躬屈膝地行礼迎接。
还有一个看上去傻不拉几的,手里拿着个破碗边敲边不知道在念叨些啥,等从他身边经过时,甬官和差役们隐隐约约听到那傻子嘴里好像念叨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老天,差役们当场石化。
走进棚里没待一会儿,一行人就快步撤了出来,其中还有几个用手捂着口鼻的,里面有几个肺都快咳出来了,他们可不想被过了病气。
想到炕上一个个气息奄奄的村民,差役们咬牙,这些傻子干活就不会悠着点啊,真要是都累死了,他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不是害他们吗。
几人看着长官心里都有些忐忑,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甬官一挥手说道:“都看我作啥,这些村民不是已经按照契约规定做完活计了吗。”
言下之意只要不在徭役期间是死是活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对哦对哦,差役们恍然大悟,其中一人忙翻开手中的册子,上面登记着晓金村七十六个村民的徭役纪录,只见他把笔尖放到舌头上舔了舔,然后干脆利落地在上面写上“服役期满”四个字,接着挨个地让村民们摁指印去了。
这时,张大牛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满头的草屑,边吸着鼻涕边可怜兮兮地看着眼前的官爷们。
一行人见这里也就这个孩子稍微正常一些,便喊他上前问话。
“前段时间不是还好好地吗,怎么这会儿都成这样了?”
大牛:“俺爹说,干好了活儿就给俺买饼吃。”
“啥?”
“我饿。”
得,这怕也是个傻的,一行人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于是大牛就一直跟在他们的屁股后头,青林叔可是说了,得亲眼看到他们上车离开才能放心。
等张大牛回来后,大伙儿就知道差役都回去了,于是一个个高高兴兴地收拾起东西来。
他们准备在这里再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就回村,那山脚平坝上还有人在装车呢,让他们看见了总归不好。
还有就像周青林说的,回去的时候,到了人多的地方他们还是得装一装的,不然人多眼杂,传出去就不妙了。
晚饭的时候,大伙儿把家中带来的陶罐捧了出来,然后把背篓里仅剩的细粮也都拿了出来,就这样烧火做饭,大家各做各的,一群汉子痛痛快快地聚在一起吃了顿散伙饭。
仓房里还有七八袋糙米,还有蒲瓜干和豇豆干,周青林提议拿出来大家分一分,这可都是粮食呢,至于他就不要了,他还要去考县试呢。
大后天就是考试的日子,不想来来回回地赶路,周青林准备县试结束后再回晓金村了。
周大柱听到他要去考童生,那张大的嘴巴就没合拢过。
“这这这……”都没见他看书来着。
“你回去后,帮我和莲芝说一下,就说我考好了就马上回家。”
“好吧!”周大柱点头。
要是换了以前,他定会觉得这人是在胡闹来着,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周大柱觉得,不管周青林做什么,那都是合理的。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周青林一行人已经走到了云河镇。
出门一个多月,却好似离开了一年,想到今天就能到家,众人都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周青林把背篓摘了下来,递给了张大牛,让他帮着背回家。
除了周大柱,其他人都不知道他这会儿去镇上做什么,只以为他有其他事,于是大伙儿朝周青林点点头后就回晓金村了。
此时薄雾都已散去,天渐渐地亮了起来,灿烂的阳光穿过云隙挥洒了下来,一时间霞光万道,照得前行之人光芒万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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