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三合一
一月时间匆匆而过, 二月初四,是阮家的大日子。
早前一天,阮家各项事宜就已准备妥当, 更是给亲近的人家早早送去请柬。
晚上,阮母来她的屋里睡,母女俩说了半晚上的私房话, 结果,第二日寅时(凌晨三点), 阮柔睡眼惺忪地被阮母喊醒, 眼睛还没挣开, 就被连拖带拽穿上嫁衣,放在桌子前对着铜镜, 任由喜婆梳妆打扮。
“嘶。”喜婆绞脸的动作彻底让她从疼痛中醒神, 阮柔认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铜镜很清晰, 印照着她面如凝脂, 眼如点漆,眉如翠羽, 肌如白雪, 嫣然一笑好似春日百花盛开。
喜婆看得失神,手下不慎一个猛力,直听到新嫁娘“哎呦”一声才回过神来,很是不好意思。
“瞧我,看新娘子都看花眼了。”她做着夸张的姿态把这一出含糊过去。
大喜的日子又不是什么大事, 没人放在心上,喜娘见状装扮起来更加用心。
不一会,阮柔面上的细小绒毛被褪个干净,皮肤微微有些泛红。
随后, 描眉、抿一口红纸,再梳上高高的凌云髻,饰以各种金钗珠宝,越显高贵华丽。
最后一切妆扮妥当,喜婆等人先下去休息,另有阮家其他人和下人们在屋子里陪伴。
这一次她成婚,阮父阮母商量后,提前把阮大伯一家接来,故而,此刻陪着她的是大伯家的堂姐和一个小侄女。
堂姐早已出嫁,这一次听说是来府城特意跟来,此时见着眼前景象,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巴巴看着。
堂姐妹俩不怎么熟悉,阮柔也不去特意闲聊,只维持着这幅姿势,阖眼休息。
也不知过去多久,阮家院子里摆满桌椅,这些是要在阮家吃中午这一顿的,而其中有些是两家的亲友,晚上还得去陈家那边。
如陈问舟坚持的那般,最后昏礼还是定陈问舟的新宅子,连陈父都是提前一天被请去的。
阮母不止一次庆幸,说她嫁对了,上面就一个亲生的婆婆,又没有兄弟姐妹争锋,自然好事一件。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婆婆明事理,两家定亲后几次三番说女婿能娶到女儿是三生有幸,阮母每听一次就要乐呵一次。
约莫快到午时,外面忽然响起高亢响亮的奏乐声,阮柔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是迎亲队伍来了。
整整发冠,她再次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嫁人了,抛开上辈子一顶小轿抬进后宫不提,这还是她第一次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嫁人。
心中忐忑自然是有的,担心未来婆婆不好相处、担心未来夫君会变心,诸如种种,总叫人千般愁绪。可她很快调整过来,既已做下决定,认真生活、尽力过好,那才是她现在该做的。
听到小石头想千般主意,将便宜姐夫拦在外面,还是阮母见吉时快到,方才赶紧让人进了门。
陈问舟今日同样一身大红色喜服,胸前别一朵大红花,衬得原本一副精明相的男人带上几分傻气。
两家距离不远,又是闺女第二次出嫁,阮母虽然依旧伤心,可好歹没有落泪,趁着最后的时间一股脑叮嘱,恨不得将自己一辈子的经验都传授给闺女。
阮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没忍住告诉她:“娘,咱们跟陈家就两条街的距离,我走几步就回来了。”
“那也不能经常回来。”感动被打断,阮母一想还真是,比先前那周家还要近,复又欢喜起来。
“问舟啊,慧娘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好,你就回来跟我说,我和她爹教训她。”到底没舍得说出尽管教训的话。
陈问候自然说会对人好,吉时已到,拜别双亲,阮柔趴在小石头的背上,直接被背到花轿上,当地风俗新娘子出嫁脚不能落地,花轿前,陈问舟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后面,是她七十二抬的嫁妆。
两家相邻两条街,距离十分近,但都是小路,一大群队伍不甚方便,故而一早商量好,从阮家出门,走大街在城内绕一大圈再回陈家,也晒一晒嫁妆,两家面上都有光。
午时(中午十二点)一刻,从阮家准时出发,一直到未时初(下午一点),花轿才跨过火盆、进入陈家门。
正堂,陈父陈母等候多时,喜娘在一旁把握着节奏。
一拜田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陈宅正屋由陈母住着,故而新房是位于东边的东厢房。
陈家就两兄弟,陈父陈母带着两个儿子待客,陈大嫂借口带儿子压根没往新房来,叫她很松口气。
盖头不能先取下来,可好歹坐下来歇歇脚,喝口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将丫鬟打发出去,透过盖头她悄悄观察四周,新房早前整修过,崭新干净,面积很大,如今摆满她的嫁妆家具,床铺、柜子还有门窗上俱都贴着大红的囍字,衬得整间屋子亮堂堂,梳妆台等一应物什也都是她用惯的。
于是心情又好上几分,可看着看着,周围太过安静,她忍不住靠着床沿睡过去。
再次听到人的动静,外面天色已经有些微黑,原是陈问舟终于招待完客人进入新房。
盖头终于被挑下来,喝过合卺酒,下人们再次退下,屋内只剩下一对新人。
阮柔第一时间将头上沉重的头面卸下来,这一副足足有七八斤重呢。
红烛印照,静谧的新房内,新人互相对望,正所谓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一夜春风。
第二日,阮柔拖着疲惫的身躯起来,倒不是别的,而是要早早起来见过公婆。
陈父显然昨日里在这里歇了一夜,陈大哥和大嫂不耐烦住在这宅子,宁愿一大早赶过来。
夫妻俩依次敬完茶、改完口,陈母褪下手镯给她,另又封了一个红封,陈父则是直接给了一个大红封。
陈父的心情是真心美滋滋,也不抠搜这些小钱,直接塞上一千的银票,厚厚一沓看得旁边的陈大嫂禁不住红眼。
不等她掩盖神色,新人就来到眼前。
“大哥,嫂子。”
陈大嫂憋着气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出去,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而是一对金锁。
敬茶后,一家人在一起吃过饭,陈父溜溜达达去巡视铺子,陈大哥则和陈大嫂径自回了家。
外人离开,三人才自在起来,陈夫人看着新儿媳很是开心,“慧娘,既然嫁过来,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咱家就三口人,有什么事不要客气。”
“娘,知道的。”阮柔接话。
“嗯,家里下人尽够的,也不用你做什么,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直接吩咐,照顾好自己,再好好看着问舟,就够了。”
阮柔依旧应着,对付婆婆,她只有一招,面上当孙子,不拘说的多么好听,婆婆永远成不了亲妈,保持距离,是最好的选择。
新婚第一天,阮柔无事可做,只能吃吃喝喝,然而几年调香下来,她早已习惯,便跟陈问舟商量着,在陈家再腾一间制香间。
准备制香间并不容易,因为需要朝阳的房间,还得有锅有灶,器具柴火都得齐全,不能跟厨房搭一起,以免串味,幸而陈家人少地方大,才能让她随意折腾。
第三日,归宁。陈母准备好回门礼,两人一起结伴回去,就几步路,都不用乘坐轿辇,自己走着,下人拎着礼物跟在后面。
且不说阮母见到女儿如何欢喜,总之,三日一过,阮柔就彻底解放——先前就说好的,婚后她照常制香、去铺子里,总归正事不能耽误。
她没有成婚后就必须待在陈家后院的想法,如果说,上辈子进入后宫,争取皇帝的宠爱、努力往上爬是她的事业,那如今,制香才是她最拿手的手艺,若真因为一门婚事就放下,日后陈问舟变心她哭都没处哭去。
故而,第二日,曹娘子来到铺子,就看见熟悉的两人,她还有些纳罕。
“怎么这么早就来铺子里。”
“我都在家闲多长时间,再不出来,就要闷死了。”
“呸呸呸,可不兴说这些,你来也好,不过这几天先不忙,跟我一起在前面看看铺子,可千万别动手。”
曹娘子心中有数,以前她帮忙看着铺子是因为她是陈问舟的表姐,比阮慧娘可亲近多。
但如今形势不同,另两人才是一家人,她这个表姐自然要退一步。
阮柔也不拒绝,果真跟着后面学些待人接物,账本盘点,她倒不是为青州府这间铺子,而是想着京都那那边她好歹算半个东家,一家人归一家人,账她还是得看看的。
说到京都,两人新婚不足一个月,陈问舟就彻底耐不住。
细数下来,他离开京都也有小半年,虽然那边的掌柜每隔十天半个月就送封书信,可到底不能放心,于是,三月初,陈问舟就提出去往京都。
他这一去,阮柔自然是要跟着的,一来,新婚夫妻没有长久分居的道理,二来还是那半个东家的名义,总之,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三月初十两人动身,而以后,曹娘子则长久留在府城照看这边的铺子。
除去人外,还有大量的香料要一起运到京都,这边的价钱比京都当地要便宜不少,故而,陈家商队之外,又另外雇上一队保镖,个个身高体壮,看着就很有安全感。
陈父这一次就不去了,他听说消息后特意赶到这边送别,待人走后,看到院子空空荡荡,又忍不住劝妻子回去,结果就是被陈夫人赶出来,外人面前还得强颜欢笑。
时光荏苒,阮柔和陈问舟这一去,柳家已经另娶她人,后来听说他们回来也只派人过来说几句闲话,并未再行逼迫之事。
而春林香斋,因着安神香缺席很长时间,一个个简直等的望眼欲穿。
好在陈问舟早有准备,回来的第二天就在春林香斋大肆售卖,一时间,店里客人络绎不绝。
陈问舟显然野心不小,确定这间铺子稳定后,又接连在京都连续开了两家春林香斋,东西北各一处,至于西边,是贵人的居所,不适合开铺子。
阮柔对此插手并不多,除去每个月盘点一次账目,她所有的心神都放在制香上。至于改得的银子,每三个月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钱多了她就买田庄铺子,总归不闲着,因此她的家私也越来越多,最后竟与陈家不相上下。
再后来,陈家的钱财也交到她手上,依旧两套账,不拘外人怎么说一家人,她都喜欢分开算,独属于她的钱财叫人安心。
这辈子她于此道得天独厚,可谓是老天爷赏饭吃,继芝兰香、安神香后,又调制出多款味道独特、效用绝佳的香品,或静心、或凝神、或安眠,最后,京都人皆知,认准春林香斋“慧”的名号,就准没错。
忙于生意,婚后第三年,阮柔才生下一个小闺女,那一年陈问舟已经二十五岁,乍得一女,欢喜无限,取名囡囡。
阮柔生下这个女儿也是十分欣喜,不知是不是再次为人母,她的心肠似乎都软下来,见不得女孩儿受磋磨,女儿一周岁时,她出钱在京都办了一个小小养育院,专收那些父母不要的女婴,悉心照护,待长到七八岁再教点手艺,不拘是调香还是女红、其他,总归能把日子过下去。
陈问舟知道后也添进去一笔钱,说给女儿祈福,阮柔想想,用这钱给院里买些书本和笔墨,总不至于将来被人卖还帮人数钱。
有了小孙女,原先硬僵在青州府不愿动弹的陈夫人总算松口,愿意来京都照看孙女,彻底跟陈父那边断了联系。
又二年,阮柔生了个儿子,儿女双全,她就不愿意再生,陈问舟自小受够兄弟争斗的苦,倒没什么意见,至于陈夫人,自己也只生一个儿子,更不会多说什么,成日里抱着一对孙子,乐呵的很。
五年过去,阮家变化也十分之大。
原先跟老林合开的铺子,后来到底还是散伙,铺子兑给老林,阮父拿着银子在东边又开了一间铺子,两家位置隔得远,并不耽误什么。
渐渐的,阮父年纪大,铺子就由小石头接手,如今小石头可不再应这个小名,出外去,由人喊一声小阮掌柜,亲近的则喊大名玉林。
小石头读过几年书,有几分见识,后来还非跑到京都待上一个月,将有名的家具、木材铺瞧个遍,时兴的式样自己画个小册子,只他自己看得懂。
再之后回去府城,打出来的样式对外说京都传过来的,生意果真蒸蒸日上,没几年,竟真的在阮家隔壁又买下一处宅子,落了阮柔的名。
香林春斋在京都打出名头,随后在各个大型府城开遍分店,引得众人争相购买。
做生意向来是此消彼长,客人就那么多,他们的生意好,就有人生意不好。
作为制香世家的两大龙头,陈家和田家受到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却奈何不得。
陈大哥埋怨陈父早早分家,让小弟占了天大的便宜,陈父怨气也大,硬说是大儿子挑拨的,父子俩每每闹得不欢而散,却架不住越来越差的生意。
比起陈家的埋怨,田家那就完全那是羡慕。
田大老爷自铺子里生意滑落就开始做准备,干脆利落将家分了,后又将自己名下生意稍差的铺子关掉,只留下些生意好的,竟也没太大损失。
至于田二老爷满心踌躇要给儿子挣一份家产,奈何多年游手好闲,又不是做生意的料,不仅没赚到钱反而亏本,最后沦落成普通人家。
田三老爷一向紧跟大哥脚步,拢紧家财,一家子老小也不发愁。
田家分家的时候,田语蓉这个外嫁女毫不知情,还是后来她回府城,按照往日一般去老宅,才得知分家消息,又是尴尬又是无奈往田家二房去,听见爹娘的诉苦才知今非昔比。
她不明白怎么就将人生过成这样,一个乡下嫁过人的妇人在整个大夏朝人尽皆知,谁提起来不得竖个大拇指,她一个好好的城里姑娘,偏偏沦落到乡下成为村妇,还要被婆家人嫌弃。
周父周母自觉嫌弃理所应当,一个好好的能干媳妇,换成如今这个不孝不悌、眼高于顶的,不嫌弃才奇怪。
田三小姐始终只愿意供给读书花费,至于家里的生活,是一文不肯多出,周父周母年纪大了还得照常下地,为小儿子的聘礼钱发愁。
周青远到底没有考中,一年又一年,钱不知花去多少,到后来,田语蓉知道他考不中,可为那一口气还是咬牙供着。
无数次,她诅咒那个女人被男人抛弃、赶出门去,人财两失,奈何两人愣是和和美美一辈子,甚至其传奇的事迹被编成话本子在整个大夏朝传唱,把她气得够呛。
几十年后,因为长久的心气不顺,一辈子未曾吃过苦受过累的田语蓉一场风寒病倒,恍恍惚惚间,她似乎做了一场梦,梦里是完全不同的发展,没有什么阮制香大师,只有一个在周家任劳任怨当老黄牛的阮闺娘。
看着那个乡下妇人在风雨交加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梦里的田语蓉心中不由得一阵爽快。
到底还是她如愿了,也不枉费她在田家担惊受怕的那十年。
一开始,她真的只是想救人,可后来,得知人没有过去的记忆,私念滋生,撒下一个弥天大谎,每一天她都担心男人想起过去的一切。
直至后来,男人接受君乾这个名字,接受入赘,两人生下一对金童玉女,如此十年,她都要忘记这一切不过是她偷来的,可男人到底还是想起来。
彼时的周家,周父已经去世,周母也病蔫蔫的,全靠那个女人撑着,可惜啊,十年时光,大姑娘成黄脸婆,皮肤粗糙、面容苍老,看起来比她的乾郎大上十岁不止,怎么好意思凑上来。
乾郎有善心,愿意给个妾氏的名分竟然还敢不满,好在周家其他人识趣,周母巴结,小叔子奉承,一伙人把这个女人逼死,她以后也不用看着碍眼。
可惜好景不长,乾郎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入赘,到底只有个名分,没有正式的文书,周父周母就揪着这点说事,硬要把两人唯一的儿子改回周姓。
周青远刚得知周家惨况,正是愧疚难安的时候,听到亲娘嘱托,顿时也有了心思。
原先他是个无根浮萍便罢,如今他姓周,有家有口的,入赘这事说出去也不好听啊,况且唯一的儿子还不能姓周,那他不等于绝后嘛。
有此想法,他待妻子更加温柔小意,平素哄着劝着,跟给人灌下迷魂汤一般,不知怎的,田语蓉稀里糊涂应下。
“乾郎,我知道入赘委屈你,儿子我答应你改成周姓,可女儿得跟着我姓田,不然大伯和田家那边我交代不过去。”田语蓉泪眼连连,委屈巴巴好似受到天大的委屈。
“语蓉,你真体贴,以后我会对你好的。”周青远欢喜万分,只觉得软下十年的腰板都硬起来,至于唯一的女儿,虽说他也疼,可姑娘家早晚要嫁人的,姓有什么要紧,便欢天喜地给儿子改姓,成为周家的大孙子。
这不改还好,一改就如捅下马蜂窝,田家大伯的肺管子险些气炸。
原先他是信不过侄女寻的这便宜赘婿,可后来瞧着人老老实实跟侄女过日子,便没有再嫌弃,略松手,让其管着些家中生意,待生下的儿子姓田,他的手下就更大方,毕竟也算老田家的孙子,老二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原本他上年纪后,都寻思给三房分家,底下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大,矛盾也逐渐多起来,要是再不分,以后的亲戚情谊都得作没。
分家的单子都拟好,就想着寻个好时机宣布,结果,却等来三侄女的赘婿恢复记忆、要归家的消息。
这家回就回吧,总归田家的孙子都有了,也不能拦着不让人孝敬亲爹娘,结果,好家伙,两人竟背着他偷偷将田家的孙子改姓,就留一个侄孙女一个小女娃。
田家闺女生的儿子,跟着姓姓田他就勉强认了是田家孙子,谁叫他二弟没能耐自己生个儿子呢,结果,说好入赘的赘婿跑掉,孙子没了。
这侄女养的是胳膊肘往外拐啊。
其实老早,他就瞧这个侄女有些不对劲,小时候老拿田家那位祖奶奶说事,偏自己也没几分本事,叫他十分不喜,只想着赶紧给二弟过继,到底没能成。
入赘后,也没见她对家里生意真的上心,成日里在后院赏花看戏,只知谈论珠宝首饰,铺子里的生意竟全然让一个赘婿打理,这哪里是有心气儿,贪财还差不多。
毕竟一份嫁妆,和田家的一份家产,相距悬殊。
两人改姓也是偷偷的,瞒着不叫他知道,幸亏他在衙门有熟识的人,瞧着不对劲来报信,不然他田家产业岂不就要落到一个外姓人的手里。
一怒之下,原先的分家单子被他撕个粉碎,立马又重新拟好一份。
既然生的儿子姓田,那还算什么入赘,他干脆连这个侄女也不要,直接给大房和三房分家,至于二房,什么都没有,反正没有儿孙,两人活一天他就养一天,死后他就让亲儿子摔盆打幡,总归不会缺他们的。
周青远和田语蓉偷做下这等事,正是心虚的时候,在家当了好一阵的乖孙子,结果,就收到来自田大伯的分家消息。
两人欢天喜地畅享自家能分得多少家产,结果,一群长辈当前,田大伯念完整张单子,愣是没有没有提到田家二房一句,哦,最后还是有一句的,田家二房没有子孙,以后田家大房的子孙逢年过节孝敬,身后事也有他们一应负责,至于家产,半分没有。
田语蓉愣愣,问,“大伯,我们呢。”
田大伯睨她一眼,连生气都懒得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既都嫁出去,还有脸要家产。”
田语蓉还没反应过来,委屈道:“大伯,我不是男子,可至少为田家生个男丁吧,你亲侄孙你就真不管不顾?”
“我可没有姓周的侄孙。”田大伯没好气道,“本来还想给你们留点面子,偏要提,我就当着诸位长辈的面跟你们掰扯清楚。”
周青远心下一咯噔,知道不妙,却已阻止不及。
“各位长辈,这也不算私事,当年我这三侄女闹着要入赘,不知打哪找个这么个男人,她亲爹娘拗不过,也没我这个大伯说话的份,可现在关系到田家传承,有些事我就不得不说。”
在场最小的田家族人也与田大伯同辈,更有几位白发苍苍、牙齿俱都掉光的耄耋(□□十岁)老人,此时都认真听着。
“既是入赘,不仅要跟着我田家姓,便是连儿孙后代都要姓田。这两人倒好,男的姓周我就不说什么,唯一姓田的侄孙也被偷偷改回周姓,田语蓉,你这是要做我田家的家贼啊。”
此言一出,四下俱惊。几位老人都惊讶地瞪大眼睛,打量着小两口,一时间群情激奋。
入赘何意?
男方到女方家落户,为只有一女的家族传宗接代。入赘时男方改姓改名,随女方姓氏,只保留名,婚后所育子女全随女方姓氏。
此为入赘。
否则,何以得到女方家财。
如今这小子分明不愿意入赘,还打着入赘的名义贪图二房产业,败坏田家根基,在诸多老人的眼中,恶劣至极。
“咳咳咳咳,”一位老爷猛烈咳嗽几声,却还是迫不及待道:“这不不成,我田家儿孙那么多,不拘过继还是如何,总不能给个外人。”
“就是就是,我家那幺儿就不错,要不您考虑考虑。”
一时间,周青远与田语蓉两人顿时成为众人声讨的对象。
要说两人改姓时没有预想到这一幕,那是假话,可到底抱着侥幸的心理,心想改掉兴许人也不知道。
熟料,竟真的被发现,还被众目睽睽之下揭露。
田大伯见渲染到位,拉出二弟,“你怎么说?”
田二老爷就跟天塌一样,依旧回不过神来。
没有儿子是他一直以来的痛点,后来女儿招赘有了孙子,总算弥补上这点不足,如今,孙子变外孙,犹如美梦终醒,他讷讷说不出话,只道:“都听大哥的。”
田母倒是想说什么,可长辈当前,压根没她说话的余地,只拿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女儿,似乎要盯出一个洞来,看看其脑子里是不是全是水。
田大伯对这个没出息的弟弟还是满意的,虽然不成器,可到底听话,遂做下决定,“语蓉,你既愿意跟周家,那待会就随人回去吧,周家的孙子也带走,我田家可不帮外人养孙子。还有,你家闺女姓田,可以留下来,让你爹娘带着。”
后面一句是特意补上的,他就是要叫两人知道,只要是田家的孩子,纵是女儿,也比旁人家的儿子值钱。
接下来的混乱,田语蓉已不大记得,只感觉夫妻二人连带五岁的小儿子被连推带搡赶出田家,然后便是重重关上的大门,任由她怎么敲打也无人应门。
始料未及,两人都没有身上带银子的习惯,小儿子被惊吓啼哭不止,无奈,田语蓉只得典当一根簪子,去客栈暂歇。
接下来几日,两人锲而不舍继续去田家,却连门都没得进。
她第一次体会到府城的物价高昂,几根簪子接连典当,眼看着连客栈的房钱都给不起,她到底绝望。
无路可走,只得用最后的银钱跟上商队,回去小溪村周家,好歹有口饭吃。
好在先前认亲回来,两人没给什么钱财,却给周家添置了不少东西,日子勉强过得下去。
一日又一日,估摸大伯气消,田语蓉再次前往府城,不说二房家产,可好歹把她应得的嫁妆给她吧。
然而,就是没有。
田母到底舍不得女儿,跟女儿在后门见上一面,将她走后田大伯放的话一一道来。
“你大伯不许我们见你,爹娘也实在没办法。”
田语蓉气怒道:“不就是个姓,那不还是我生的,跟你不比过继来的亲。”
这是她认定的底气,然而就连田母也知道不是这个道理,“要是你生的姓田,继承二房产业也没人多说什么,姓周,那是不可能的。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傻,男人诓几句你就不知道东南西北是不是。”
田语蓉气虚,不敢再嘟囔,只央求道:“那娘,就算田家当我出嫁,也该给我份嫁妆吧。”
田母更无奈,“还谈什么嫁妆,你大伯说,你们一家三口赖在田家十年白吃白喝,就当抵了嫁妆,他不问你们要,你也别想了。”
田语蓉语噎,不知是该夸他大伯思虑周全,还是太小心眼。
“大伯真是的,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侄女儿。”
“怎么没把你当侄女,”即使背着人,田母也不敢说大伯坏话,“要不是你是亲侄女,你大伯都说要去衙门告周家骗婚,几个族老现在气还没消。”
“什么,有这么严重吗。”
“你以为呢,这可是骗婚?”田母没好气,“田家传承这么多年,最多也就给女儿陪嫁其他铺子,香料产业从没外传过,你这要是成了,田家也该成为一场笑话。”到底还是埋怨的。
“那给我也比给族里不知道哪个子弟好吧。”
田母点点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心知没用,田语蓉不再纠缠,转而道:“娘,你先给我点银子吧,我手头没钱,日子都过不下去。”
“还不是你作的,忍着吧,你大伯也不许我们周济,否则,我和你爹都要被赶出去。”
“你偷偷给我,大伯他不会知道的。”
“不行。”田母果断摇头,偷瞄一眼守门的婆子,“你大伯说到做到,我可不想老年孤苦无依。”说白了,只要她还是田家二房的当家夫人,没儿没女,那日子就不会难过,相反,要是离开田家,又没有儿孙,擎等着吃苦受罪吧。
任她如何撒娇耍赖都无用,得亏她来时想着可能要住几天客栈,多带了几两碎银,否则,连回去的盘缠都没有。
等人走后,田母才想起来忘记说什么,她本来是想告诉女儿,外孙女在她这里过得很好,不用担心,可现在问都没问,女儿想必一丝担心都无。
这一次回去后,周家没钱让人频繁往来府城,田语蓉彻底断了府城的消息,相反,周家原本欢天喜地迎接富贵的儿子儿媳,熟料阔绰不过几日,就沦落得比他们还不如。
平添两口人白吃白喝,周青沐自是十分不满,话里话外不自主带出来几分,连周母都隐隐不满,深觉这还不如上个儿媳呢,起码能干活。
白眼之下,田语蓉不得不做起从来未曾沾手的洗衣做饭,周青远更是被迫跟着下地,奈何两人娇生惯养许多年,哪是能做这些活计的,不仅不能帮忙,反而净添乱,彻底成为周家人憎人嫌的存在。
就连刚接回来的大孙子,没有那层富贵少爷身份的加持,在周母眼中远不如自己亲手大带大的小孙子。
一开始两人还心怀希望,田大伯会原谅他们,可一年又一年,儿子慢慢长大,彻底成了一个农家子,皮肤黝黑,大字不识几个,也没能等到田大伯回心转意。
倒是后来,两人一次回府城,看到两人的闺女锦衣玉食在田家长大,光鲜亮丽,宛如真正的千金小姐,田语蓉不禁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布衣。
如果她还是田家女儿,她的儿子还是田家孙子,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往日恩爱异常的夫妻到底有了隔阂,同床异梦,曾经的富贵更是成为一场空。
后来,田家的消息到底传播出去,府城只一个独生女儿的人家人人自危,再不敢叫女儿招赘,便是再疼爱,也宁愿过继一个小子进门,再一副厚嫁妆把女儿嫁出去,就是怕自己还没死,女儿被人一哄家产就成女婿一家的,若是死了,就更没得做主。
此为后话。
梦醒,田语蓉惊出一身冷汗,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没有被阮慧娘制香大师名头压在头上一辈子,她依旧没能得到好。
或许是人之将死,想事情也通透许多,她不再如梦里那般怨恨田大伯以及爹娘一家,也不如先前怨恨阮慧娘出尽风头,这一次,她终于反思到自己的身上。
若是,若是她没有看上周青远,老实听田大伯安排,不拘入赘还是嫁人,是不是结局都会好上很多。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看着一双尚且年幼的儿女,她的满心不甘统统卸去,最后剩下的,也不过对两个孩子的担忧。
她这辈子有田家给的嫁妆,没受过上辈子的苦,就是生病也是自己气自己气出来的毛病,虽说如今相通,可到底大限已至,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可周家并非良善之人,即便是她的枕边人,经历两世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从来就不是个良人,他根本就只顾自己,什么父母、弟妹、妻子、儿女,在他眼中都不如自己重要。
更何况,经年累月的刺激,周家其他人对她早已怨恨重重,根本化解不了。
届时,一双儿女落到他们手中,会遭受何种待遇她简直不敢想。
如此,只剩下一个选择,争着最后一口气,她写下一封长长的绝笔信,书中极尽懊悔与哀求,与周家撇个干净,只求爹娘和大伯能看在她的面子上,照看一双儿女,她愿以全部身家相赠。
你看,即使是死,她也要耍个小心机,其实田家人哪里会要她的嫁妆呢,不过装可怜罢了。
亲眼见到丫鬟拿着信匆匆离去,她全身的力气终于消失殆尽,躺在床上,她闭上眼睛。
从她病倒到现在,周家人也不过来瞧了一眼,还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至于那个男人,是不是还窝在书房当个窝囊废,不知等没有了钱财供应,他还能不能这般置身事外。
真累啊,但愿下一世,她不会遇见这个男人,更不会失心疯做错事。
人一死去,万事皆消,远在京都的阮柔听闻消息,也不过惆怅片刻,便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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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柔这一辈子只活到了七十岁,明明身体还算康健,一场病倒下,却再也起不来。
已经死过一次,且知道自己人生并未走到尽头,她并不怎么慌张,只是着急手头调的红颜香还没有调制出来。
她七八年没再调香,眼看着“慧”字招牌成为一个传说,三年前,送走出嫁的小孙女,却突然有了灵感,历经三载,眼看着香方即将成型,她怎能不急。
红颜香是一款润泽肌肤的香方,将沉香、丁香、麝香、青木香、等名贵香料,同桃花、樱桃花、红莲花等,几十种香花一起捣碎,再混合磨碎的珍珠和玉粉,沐浴使用,能使皮肤光洁润泽,保女子红颜常驻,所谓红颜香。
见她着急,陈问舟忍不住带笑劝道:“急什么,等你好了,有的是时间。”
陈问舟略比她大两岁,如今也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可即使老了,也是一个帅老头。
家中生意早交给儿子,他成日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竟也不嫌闷得慌。
“可我怕没有时间了。”两人同床共枕几十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陈问舟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瞎说什么,你就是入秋着凉,吃几剂药就好了。”
“我的身体我还不清楚,红颜香要是制不好,我怕是死都不能瞑目。”
陈问舟一下子甩脸色走了,看那步伐,还康健得很。
她以为是生气了,可不料这人竟亲自将红颜香的香料搬了进来,脸色依旧臭臭的,“你说,我来调。”
“噗嗤。”阮柔忍不住笑出声来,与这人真的一夫一妻一辈子,她早前是没预料到的,可携手五十载,信任渐渐抵消了上辈子的多疑,到了后来,她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就这么过完一辈子,也挺好的。
红颜香到底在她的口述、陈问舟操作下成型,香好的那一刻,对方就急忙扔下手中的东西,强硬让她躺下休息。
可惜,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红颜香上架的那一天,她到底没能等着,就此阖上双眼。
闭眼之际,她似乎听见有一道声音在耳旁低低问:“你到底有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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