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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三合一


不知为何,  接下来的几日,阮柔总觉得,曹娘子看着自己的眼神格外慈爱,  虽说原先就待她极好,可如今,  倒像是在哄一个几岁小孩般,  叫她怪不自在,偏她一问,  得到的却是对方无辜的眼神,  只得作罢。

        阮父最近彻底忙碌了起来,  看铺面、买木材、做木工活,成日里一半时间门在外面跑、一半时间门在木工房,  家中其他三人能见到他的时间门都少之又少。

        赶在离开前,  阮柔托人找了一家私塾,马不停蹄将小石头送了进去,私塾人不多,夫子是一个老秀才,靠收学生赚几个束脩,  一同学习的孩子也都是附近一般人家的。眼看着小石头逐渐恢复了以前的活泼,阮柔轻松口气。

        一家三口都各忙各的,  独剩下阮母,  忍不住有些寂寞——两个孩子大了不需要她操心,  就连老头子都焕发事业的第二春,倒显得她无事可做一般。

        阮母一想,这样不行啊。遂收拢了后院的田地,自己一个人欢快地忙活起来,翻地、除草、播种,  眼看着一拢拢的田地被整理出来,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有这一小块地,她以后也有得忙活了。

        十天时间门不紧不慢过去,期间门阮柔倒是又听到一件八卦,还是田家的事。

        “听说,那田家二房的三小姐要相看亲事了。”阮父有些稀奇,两家的纠葛他清楚,故而听八卦时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是入赘还是嫁人?”阮母对这些小道消息十分感兴趣。

        “嫁人。”

        阮柔吃惊,“怎么会是嫁人?”尽管只见过两三面,可田语蓉的性格,她多少还是清楚的。

        “嘿嘿,听说那三小姐不愿意,这几天在家里绝食呢,闹得人尽皆知,不知多少人在看笑话。”阮父说这话时多少有些幸灾乐祸,显见得乐于看笑话。

        “然后呢。”阮柔心情有些复杂,这一对就要被拆散了吗,也好,本就是一个错误。

        “没呢,听说都绝食三四天了,可这是田家大老爷的吩咐,谁也不敢违抗。”

        阮柔这才恍然大悟,要说田家有什么能制约田语蓉的,那就只有当家的大老爷了吧。

        也不知田家上一代怎么养的,嫡出的大老爷和庶出的三老爷都有几分能耐,偏二房这位毫无作为,每日里混沌度日,如今唯一的女儿也护不住。

        当然,这是在外人看来,而落在田语蓉这个当事人身上,却是自己的亲爹压根一点为自己出头的心思都没有。

        “语蓉啊,你听娘的,先吃点东西吧,饿了好几天,别饿坏了身子。”田母瞧着肉眼可见消瘦的女儿万分心疼。

        “我不吃。”田语蓉鼻间门嗅到一股甜香,是田母端来的八宝粥,最适合她这般几日没进食的人,饥饿了几天的肚子咕咕作响,脑海里也传来“饿”的信号,她却凭借强大的自制力扭开了头。

        “哎。”田母将碗放下,同样的话,这三天里她每天都在说,可毫无作用。

        看着倔强的女儿,她叹气,“语蓉啊,你闹这些有什么用呢。”语气淡淡,无奈且无力。

        “怎么没用了,爹娘,你们就我一个女儿,忍心看我嫁出去吗?”

        被女儿埋怨,田父也没了好脾气,“我还就忍心了,要不是你闹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大伯会这样吗?”

        田语蓉顿时不吭声了,她闷闷地道:“反正我不嫁人,你们要是逼我,那就等着我饿死吧。”

        田母气急,狠狠拍了她一下,“瞎说什么呢,你这是要娘的命啊。”

        “哇,娘,我的命好苦啊。”田语蓉吃痛,霎时无数的委屈冒了出来,几天来的憋屈和无力感再也忍不住。

        “都是娘不好,要是娘能给你生个兄弟,你也不至于这样。”

        田母同样委屈,这些年,因为二房只她生了一个女儿,不知受了多少人的排揎,天知道,老爷年轻时女人可没少纳,就是生不出来,她有什么办法,要是有选择,她宁愿有一个庶子,不拘谁生的,是个儿子就行。

        看着母女俩抱头痛哭的模样,田二老爷在原地烦躁地转起圈来,“行了你们娘俩,大哥发了话,哪有我们置喙的余地。”

        “你说出去也是田家的二老爷,怎么就不能替闺女说几句话了。”田母埋怨。

        田父无奈,“我那是没说吗,大哥正在气头上,谁说都不好使。”

        “我看啊,就是大哥他借题发挥,实则贪图我们二房的那份家产,不然语蓉小孩子家家做的那些事,哪至于如此。”田母阴暗的揣测。

        “别瞎说。”田父闻言更烦了,“过继大哥家的,总比旁人家的要好。”

        “那也得人家愿意呢。”田母嗤笑他的痴心妄想,大房又不缺钱财,凭什么过继亲儿子给你。

        被戳中了心中隐秘,田父万分烦躁,“所以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招赘招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挑一个,不出嫁留着做老姑娘吗?”

        田语蓉不服气,“我不是挑中了一个吗?”说的是周青远。

        “是,你挑中一个有家有妻的,还趁着人失忆把人扣下,说出去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呵。”见她不说话,田父冷笑几声,“我看你就是心比天高,趁早找个人嫁出去,也省得添乱。”

        “添乱?你是不是老早就等着把我嫁出去,”田语蓉斜眼看他,眼里迸发着勃勃的怒火,“好让你趁早过继个儿子,不管谁家,只要是个儿子你都认。”

        “你,你,你。我是管不了你了,要么饿死、要么嫁出去,你自己看着办吧。”田父扔下一句话甩身径自离开。

        身后传来母女俩的痛哭,他脚步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

        事情就这般僵持住了,一直到阮柔离开,也没听说田家有新的消息。

        ————-

        临出门前一天,阮柔收拾行李,阮母在一旁帮着拾掇,最后整理出了一个大大的大包裹。

        阮柔瞧着目瞪口呆,“这太多了吧。”

        “多什么多,你要出门一个多月呢。”阮母嗔怪地看着她,“我还觉得少,可再多你也带不了,身上多带点银子,缺什么路上直接花钱买。”

        “嗯嗯嗯。”阮柔糊弄着点头,完全不敢想象自己能拿起这一个大包裹。

        一整晚,阮母都在碎碎叨,连阮父也跟着叮嘱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出远门常识。

        最后,他语重心长地道:“路上辛苦,能忍的就忍,也不要舍不得钱,我和你娘不指着你赚钱,人好好的就行。”

        “嗯,爹娘,你们也要好好的,有什么事就去找曹娘子。”

        “晓得,不过大概用不上,过几天我和你爹就准备回去了。”阮母笑着道,“一走这么多天,还不知道你大伯他们多担心呢。”

        “这么急,我也没准备什么东西。”阮柔的记忆里,阮家大伯一家子都是憨厚老实的,日子过得比自家还要差些,可在她归家后,态度也是十分和煦的,礼尚往来,她便也想回报一番。

        “不用,你个孩子家,哪用准备什么,我和你爹都准备好了。”

        阮父连连点头,“我们正好和你林叔一起回去,你不用担心,等你回来,我们差不多也该处理好了。”

        阮柔遂作罢,只是对自己仍被称作一个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

        第一次出远门,阮柔多少有些担心,一晚上没怎么睡好,第二日大清早就得起来。

        “慧娘,给你烙的饼子单独放了,你路上记得吃,还有十几个鸡蛋,你别放坏了,还有”

        卯时(早上五点)未至,天边刚出现了鱼肚白,明媚清新的早晨,天空湛蓝明净,晶莹的露珠洒落在花草上,带来泥土的气息,阮家却已是吵吵闹闹一番,好像准备得再齐全也免不了手忙脚乱。

        “对了,还有这盒驱虫药,可千万别落下了。”

        眼见到了时间门,阮柔急忙喊停,“够了够了,车马上要来了。”

        提前商量好的行程是陈家的车队从陈家出发,路上拐个弯到阮家来接人,再一起出城门。

        “老头子,你赶紧把包裹提到门口去。”阮母在试图提起包裹却失败后,赶紧招呼阮父。

        阮父一只手提不起,最后还是两只手一起使劲儿,短短一段路,硬是歇了两回,最后将包括靠在门框上,忍不住朝阮母竖起了大拇指,真不是一般的重啊。

        阮母好笑又好气,仔仔细细想了想,却又觉得带的东西都能派上用场,一样都减不得。

        卯时一刻,陈家的车队准时出现在阮家门前,阮父和阮母齐齐上阵,将行李抬进了中间门指定的车厢,随后阮柔跟着上车。

        眼见着队伍就要出发,顶着众人的视线,阮母最后喊了一声,“包裹里有毯子,你记得拿出来铺上。”

        那一刻,阮柔总觉得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了过来,莫名的,她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有几分骄傲,她娘担心她呢。

        费力从包裹里找到了阮母所说的毛毯,果然很厚,她铺在坐垫上,软乎乎的,很舒服,她享受的喟叹一声。

        车队终于出发,城内的道路尚且平坦,并不怎么颠簸,她从车窗探出头,朝阮家的两大一小挥手告别,对面投以同样的挥手。

        车队愈行愈远,远远的,只听得阮母遥远缥缈的声音,“慧娘,好好照顾自己。”

        其实她再说什么对面也听不见了,因而她只是声音小小的,对自己道:“嗯,娘,我知道的。”无人回应。

        出发总是美丽的,尤其是在一个阳光普照的清晨上路。出了城门,一行人上了官道,速度很快。

        琼州路途遥远,要想不耽误时间门,就得尽可能的快,但车队又带着大量的货物,是预备带到南方出手的货物,故而再快也快的有限。

        太阳逐渐升上了半空,空气也燥热起来,阮柔环视自己所在的车厢,显然,这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也不知陈问舟怎么操作的。

        一上午,阮柔除了在上车时,再没见到陈问舟,直到中午,才终于看见了人影。

        陈问舟是直接骑马的,高头大马上的年轻公子意气风发,不得不说,乍一眼看到,还有些惊艳,但阮柔很快压下那丝悸动。

        “怎么样?”他一拉缰绳,马随即慢慢踱步,始终保持在距离车窗不远不近的位置。

        “挺好的,我娘准备了毯子,”阮柔掀开帘子和他对话旋即问道:“我们大概多长时间门能到?”

        陈问舟显然早有盘算,此刻直接回答,“要是能在中途把这些货物出掉,估摸半个月就能到,要是等到琼州,那起码得多花上三四天。”

        阮柔先前只知路途遥远,来回要一个月,此时才真切意识到了时间门上的遥远,也就是说,这一趟最短来回也得一个月,还不提可能在琼州当地停留的时间门,若再耽误些时间门,需要的时间门可能更长。

        好吧,她给自己打气,好不容易出来,当公费散心了。

        奈何车队行程十分紧凑,除了每日必备的吃饭和休息时间门,其他时间门都在紧急的赶路,别提散心,就连沿途的风景都压根没时间门看,更何况几日颠簸下来,筋骨疲乏,连带的整个人都没有精神。

        她已经几日没见陈问舟骑马了,想必也是累得够呛,回去坐马车了。

        前几天尚且可以忍受,等过了第十日,愈往南天气愈发的热起来,路上罕见人际,蛇虫鼠蚁也多了。

        荒芜,这是所有人来到这边的第一感受,难怪官家贬谪人都要往这里派,阮柔忍不住心中腹诽。

        好在路途终有尽时,出发的第十七天,他们终于抵达了琼州地界。

        这是与内陆完全不同的风景,连片的海接天连日,在广阔无边的海水衬托下,只让人觉得自身渺小无比。

        眼见到了城门,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阮柔几乎是迫不及待下来,总觉得这一趟回去,她恐怕一辈子都不想坐马车了。

        陈问舟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面无人色的人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都是苦笑,想做点事是真不容易啊。

        不知怎的,陈问舟突然想起了临出门前几天,陈家发生的那些事。

        其实,一开始,往琼州进货的路子,陈父是想交给大儿子的,做生意,进货和销售几乎一样重要,掌握了路子,这都是他以后接管家业的本钱。

        奈何陈大哥是扶不上墙的阿斗,听说要跑这么远,当即就拒绝了。

        “我不去,前几年哑叔来回断了一条胳膊,你不会也想我这样吧。”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陈父,不像是看一直疼爱自己的亲爹,倒像是看着要害自己的仇人。

        饭桌上,陈问舟当场没忍住,猛烈咳嗽几声,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大笑几声,与亲娘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笑意。

        “你哑叔那是个意外。”陈父憋着气,好声好气解释,“你看其他人这些年都没出过事。”

        “我不去。”陈大哥还是那副说辞,出事的几率是很小,可来回跑那么远,多累啊。

        “这条线很重要,你不去准备让谁去。”陈父被气得没脾气。

        “三叔不就干得很好吗?”陈大哥满不在意。

        陈问舟低眉,三叔是族内的称呼,其实已经是陈家旁枝了,以前有陈父压着,三叔表现很是老实,可若陈父退下,主家无人,说不得就会做出什么,这陈问初,该防的不防,不该防的谨慎到骨子里,还真是愚蠢到家了。

        “你懂什么。”屋里人多眼杂,陈父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低低维威胁,“你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琼州那条线必须掌握在咱们自家人手中,你若是不去,自然有人愿意去。”

        说这话的时候,陈父瞟了一眼小儿子,意思不言而喻。

        陈问舟当时几乎要被气笑了,从小到大都是这般,一旦大哥要偷懒、或者有什么不愿意做的,陈父就会拿他来激,好似他就是守在旁边等待着择人而噬的秃鹫。

        偏陈问初很吃这套,当即急了,“爹,你可不能这样。”

        “你自己想清楚了就行。”计策奏效,陈父宛若稳坐钓鱼台,老神在在的道。

        陈问初是真忌惮这个弟弟,倒不是因着继母的缘故,陈家继夫人不受宠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但这个弟弟格外聪明,他从小就知道,也一直将其当做心腹大患。

        这个机会可以给三叔,甚至其他任何一个族人,却绝不能落到这个弟弟手中,这么想着,他就要松口,手腕却突然被妻子拽住。

        他抬头看去,就见妻子低着头,一副羞涩小媳妇的模样,“爹,你别怪问初,他也是担心我。”

        在所有人的视线下,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依旧平坦,没有一丝凸起,可这里已经孕育着她的孩子,故而她的眼神满带慈爱。

        这一副场景无需多言,陈父大喜,方才的恼怒瞬间门化为乌有,“好,很好。”论年纪他今年已经四十,着实不年轻,也该到了抱孙子的年纪。

        “爹别怪我就行,先前我娘过来,说前三个月不要对外说,我就没敢提。”

        “对,你娘说的对。”陈父断言,丝毫不介怀。

        只是,高兴过后,麻烦再次缠绕上来,琼州这条路是真的不能再给老三跑了,他这阵子隐隐听说了点事,再继续下去,怕是老三的心都要养大。

        环视了一圈,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小儿子身上。

        事情交给这个儿子,他是不担心的,可唯一顾虑的就是,小儿子是否会因此心大,堵了大儿子的路。

        可肉烂在自家锅里,总比落在外人手上好,这点他还是有数的,故而斟酌片刻,他一字一句道:“问舟,这一趟,你愿意替你大哥跑一趟吗?”

        陈问舟当场就要冷笑,就连要他去,还得要说成替大哥去,这心偏的没边了。

        可抬眼,看见娘亲担忧的目光,他到底忍了下来,“我去。”他低着头,嘴里咯吱咯吱嚼着一块骨头,似乎在嚼着什么令人深恶痛绝的东西。

        陈父压根没主意这些,见他答应下来,认真嘱咐,“这一趟,我让哑叔带你一次,你跟着好好学。”这也是他今年格外着急的缘故,哑叔年纪大了,恐怕今年就是他能跑的最后一次,有些人脉和进货渠道、以及好的香树位置,总要交托过来。

        “嗯,爹你放心吧。”哑叔是陈家经年的老仆,并不哑,只是小时候高热烧坏了嗓子,说话声总是哑的,久而久之这个名号就被叫出来了。

        眼见两人三言两语将事情定下,方才还在和娇妻卿卿我我的陈问初急了,“爹,要不还是我去吧。”

        “你不是不愿意么,况且你都要当爹了,不在家好好守着还想去哪?”陈父已经下定主意,此刻轻飘飘瞥了眼大儿子,似乎在说,现在后悔,晚了。

        曾经的田家小姐,如今的陈家大少夫人万没料到这一幕,顿时傻眼。

        “爹,我这胎月份还小,孩子他爹出去跑一趟也不值当什么。”

        “就是爹,我走的开。”陈问初陪着笑,舔着脸想要挽回,然而已经晚了。

        也不知是陈父有心想给个教训,还是纯粹看重大房的第一胎,任凭大房两口字如何巧舌如簧都没能挽回。

        陈问初偷鸡不成蚀把米,气得够呛,由此,对捡了个大便宜的他格外看不过眼,待他娘也愈发苛刻,走之前,他娘一个主母在陈家的用度竟还要花银子打点,着实恼人。

        ————-

        “二少爷,咱们先找家客栈歇脚吧。”

        哑叔烟熏过的嗓子十分熟悉,陈问舟回神,道了一声“好”。

        一行人进了城门,找了一家客栈,其余人都歇下,阮柔也来到属于自己的客房,唯独陈问舟却仍旧不能休息,而是跟着哑叔出门。

        在琼州待不了多少时间门,每一天都格外珍贵。按照预备的行程,前两天他要拜访陈家在琼州故交旧友,代替陈父送上礼物,既是为了维系关系,也为表明陈家换代了。

        后面三天他要联系陈家香料的供应商,商量接下来三年的供货事宜,价钱、以及名贵香料的进货量,进而偷摸给自家铺子进货,最后还得留出两天时间门,在琼州寻摸稀奇的香料,总而言之,安排的满满当当,没有丝毫空余。

        陈问舟的忙碌阮柔体会不到,十几日的马车让她浑身筋骨都要散了,好在前两日用不到她,她也得以在客栈好好休息。

        第三天,她强打起精神起身,给自己化上提点精神的妆容,确保看不出一丝疲色。

        陈家香料的供货商五花八门,既有当地的大商铺,也有以宗族、小家为单位的采香师。前者是为了大批量供货,后者则是因为他们价格更便宜,且时常能寻到珍稀香料。

        阮柔过去自然是为了验货,也多见识点香料,确定春林香斋接下来的进货品种,若能因此激发点灵感就更好了。

        哑叔带头,陈问舟和阮柔紧跟其后,三日连轴转下来,见了不知多少人,阮柔嗅闻香料嗅到鼻子都险些失去知觉,晚上,还要跟着应酬,可谓尽心尽力。

        再次从酒楼出来,陈问舟朝对方拱手,阮柔在后也微微行个礼。

        两边人各走一边,哑叔还在叮嘱些什么,陈问舟只觉得刚才的酒气上头,渐渐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月色正好,清风拂过,脑中微微清明,他瞧瞧后面的人影,笑道:“感觉怎么样?”

        “还行。”阮柔勉强说着这句话,无限感慨,“可算结束了。”

        “是啊,可算结束了。”

        三日功夫,该谈的都谈好了,陈问舟没有特意压价,却要求提高了珍惜香料的供货量,此外,以他做担保,阮柔作为春林香斋的话事人也下了长期订购的单子,甚至还借着陈家的名义压低了价格,比起在青州府当地采购要便宜不少,到最后,宾主尽欢。

        陈问舟也累得够呛,脚下都有些不稳当,酒意肆虐下,他难道有些跳脱,脚下竟然还一蹦一跳起来,嘴里咕哝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阮柔在后面见了轻笑,果然还是年轻人,有着满满的活力。

        回到客栈,已经月上中头,盯着哑叔将人送回屋里,阮柔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门。

        一夜好梦,第二日,又是忙碌的一天。

        若说前几日累的是心,那么后面两日累的就是身体,跟着当地的采香师,阮柔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山地里、沙滩上,乃至浅滩海水旁,硬是用一双脚丈量了偌大琼州的地界。

        香料无疑是阮柔的主场,陈问舟一句不说,只在后面跟着,粗略学些香料知识,他给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一个合格的商人,专业的事自有专业的人去做。

        仅仅两日的收获也是斐然的,琼州不愧是精品香料的产地,香树数不胜数,岁月沉淀下,大多香脂都散发着迷人的芳香,阮柔几乎陷入到了买买买的狂潮里,单只这两日,她自己买的香料都足以装满一辆马车,甚至灵感爆发,记下了不少点子,就等回去后实验。

        告别了采香的师傅,陈问舟和阮柔两人结伴回返。

        哑叔到底年纪大了,且几日忙碌辛劳,这两天就让他在客栈好好休息,没跟着一起。

        阮柔珍惜的抱着怀里一个小盒子,眼中满是喜爱,这是她亲自寻摸到的一块香料,名为金银香,为珍品中的珍品,一般都是从海外进口,本地产的少之又少。

        “就这么喜欢?”陈问舟见她如捧着稀世珍宝,忍不住问道、

        “那当然,你是不知道,这金银香我还是第一次见,刚开始还不敢认呢。也是书里有记载,想起如榄糖,内里有白蜡一般的白色块状物,应当没错了。”她如小孩子炫耀心爱的玩具般举起盒子,得意洋洋道:“且这块中间门的白色状物较多,有钱都买不来的好东西。钱师傅说了,以后要是再寻到,就给我留着。”

        “还有这块颤风香,质地温润,像用蜂蜜浸渍过一样,是香树之间门枝条摩擦下香脂互相浸透凝结形成,可遇而不可求,等回去后熏衣,味道经久不散,一定很受人喜欢。

        尤其这龙涎香非大海不可得,能亲眼见识到一次,也是我的荣幸了。就这么小小的一块,别看现在带着鱼腥味,等到和各种香料调制后,那气味绝对无比的美妙。”她说着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袅袅香烟蜿蜒而上。

        陈问舟光是听,都能感受到她的高兴,便也跟着愉悦起来。

        日色西斜,在琼州待了六七天光景,两人竟还没有真正逛过这片地方,着实有些可惜。

        心头意动,陈问舟来了兴致,当即领着人在城内四处闲逛了起来。

        这里的天似乎要黑得晚一些,至少这个时辰在青州府可能已经天黑,此处却依旧天光明亮,还是外出游玩的大好时节。

        且两地民风不同,街头人影攒动,各色铺子琳琅满目,当地人的肤色要略黑一点,很好辨认,两人随意寻了处馄饨摊子坐下要了一碗热乎的馄饨。

        干虾米散发出清香,配合肉质鲜嫩的馄饨,简直是绝配,两人每人都吃了两碗,这才心满意足。

        一想到明天就要离开,阮柔竟然蓦然生出一丝不舍。

        在青州府,她过得很好,将生活安排的有条不紊,却很少能有这么肆意的时候,只是有些可惜,以后这样的机会不知还有没有。

        而对上身旁陈问舟的身影,不得不说,这一路过来,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原先其实是有些生疏的,而如今阮柔已经能不再拘束地和他对视、说话,比起东家和手下人,如今倒更像朋友。

        陈问舟显然思绪也不平静,看着夕阳的余晖,他状似来了谈兴。

        “其实出来这段日子,是我少有的安宁日子。”

        阮柔只顾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时而点头表示自己在听,并不多做回应。

        “在青州府,我永远是陈家的二少爷,需要去争、去表现,我必须做的比他好,才有可能进入别人的眼球。明明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他都能轻而易举得到,可他还是觉得我占了他的东西。”

        这人自然说的陈家大哥,其实阮柔觉得很难说清对错,两人都是嫡子,同父异母,本就是竞争的关系,彼此有所争斗在所难免。陈家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陈父的偏向太过明显,以至于叫人毫无希望。

        “其实,我一开始不想做这些商贾之事的。我打小被夫子教导,学的都是士农工商,那时候我还不知商人之子不得考科举,只一心期盼着能够考上状元探花,让我娘高兴。我爹见我读书也多会夸奖称赞,我也读得越发起劲。

        后来知道,已经是十来岁的时候了,我那位大哥见我成日读书,嘲讽了两句,我才明白以前夫子似惋惜似同情的眼神到底为了什么,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世界的残酷。”

        陈问舟似有万千感慨,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飘散在空中。

        这一刻,阮柔隐隐觉得自己有几分共鸣,作为同不受父亲重视的孩子,那份失落和自艾是难以排解的,即使她后来坐上高位,依旧不能释怀。

        她甚至觉得面前这个男子有几分虚弱,往日里的笑脸迎人和运筹帷幄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不过一个渴求父亲疼爱而不得的小男孩。

        “以后会好的。”她只能无力的安慰,等以后逐渐强大,便不会再去渴求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嗯。”陈问舟复又打起精神,“其实现在已经很好了,比我设想的很多未来都要好。”

        她奇怪看过去,见其真心的满足,心生一种怪异之感。

        “所以,阮慧娘,遇见你是我的机缘。”陈问舟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明明才发生不久,可好像已经是很久远之前了。

        那时他近乎被发配到安平镇这样的小地方,半是无奈、半是愤慨,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却不得其法,好不容易请来的老师傅还被使手段赶走,几乎是无计可施的状态,却偏偏遇上了对方。

        当听到嗅觉灵敏的那一瞬间门,他就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到了。

        一个有天资的制香师,绝对比无数平庸的制香师重要千万倍,结果不出预料,不过半年,成果就出乎意料的喜人。

        也是由此,他有了回归府城的底气,那就是即使没有陈家,他也可以很好的养活自己和娘亲,做出一番事业来。

        而春林香斋的开张、芝兰香的爆火,以及调香大赛上的惊人亮相,都给了他莫大的惊喜。

        可以说,是阮慧娘的存在给了他希望以及勇气。

        阮柔有些好笑,这是真喝多了,“那遇见陈东家也是我的机缘了。”

        “哈哈,那咱们这是互相成就。”陈问舟笑着打哈哈。

        温情只是一瞬间门,待回到客栈,立于人前,陈问舟便立马恢复了精明能干东家的形象。

        他将此行所有的来人召集到一起,语气颇为轻松,“各位,这一趟来琼州的目的已经完成,大家都做的很好。”

        闻言,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明天就是回去的日子,大家提前收拾好行李,晚上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早点出发,也早点回去见妻儿老小。”

        “耶。”下面传来欢呼,就连哑叔嘴角也露出不甚明显的笑意。

        一番鼓舞士气后,其他人尽皆离开,只阮柔和哑叔被留下来。

        陈问舟看着哑叔,鞠了一躬,有礼:“哑叔,这段日子有劳您老了。”

        “哪里,我不过打打下手,二少爷才是真辛苦。”哑叔客气回道,心知二少爷这是有话要说。不过他这话也不虚就是,二少爷是真的能做事,不论是路途上的安排、还是琼州地界的应酬洽谈,桩桩不假于人手。

        甚至他私心里想,若老爷能将家产交给二少爷,想必陈家列祖列宗也能安心了,可惜,陈家之事到底不是他一个下人能置喙的。

        你来我往一番客套的寒暄,陈问舟终于步入正题,他看了一眼阮慧娘,接着道:“这一趟应曹家表姐之托,带着阮姑娘前来,我也提前跟爹打过招呼。”

        哑叔点头,作为实际上的领队,他自然清楚。

        “只是,回去后,关于阮姑娘与春林香斋的细节,还望哑叔不要过多言语。”

        哑叔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按理来说,此行的所有事情他都该一一禀告老爷,可春林香斋到底不是陈家,说多了未免不好,且若是老爷计较起来,闹僵也尴尬。

        他斟酌片刻,犹豫着回道:“我只能保证不会主动提起,若老爷细问,我也不会隐瞒。”

        “这是自然,我不会叫哑叔难做。”陈问舟轻嘘口气,如释重负。

        见他这模样,哑叔忍不住劝,“二少爷,老爷就是太看重大少爷了些,对您也没有恶意,父子间门,您做事其实也不必如此。”

        陈问舟适时露出落寞的神情,“爹他就是看不中我,也连带着看不起曹家,我受些冷言冷语也就罢了,若是叫曹家受我牵连,那以后我和娘都没脸回去了。”

        闻言,哑叔露出一个怜惜的表情来,他信誓旦旦保证,“少爷放心吧,哑叔我也不是那等话多的,自不会在其中说长道短。”主要曹家也就是要了点供货的商家,即使没有陈家,最多也就麻烦点,不算什么大事。

        陈问舟缓缓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奈何这边的人搞定了,陈家那边却有人嚼起了舌根,这又是另一桩事了。

        修整一晚,第二天,在离家二十五日后,一行商队终于踏上了返程。

        与来时的装满货物一般,如今的马车同样满载而归,只是东西变成了香料。

        一行十来辆马车,其中只有三辆是属于曹家的,分量着实不大,故而就连阮柔坐着的车厢,也堆满了名贵的香料,好在来前阮母收拾的包裹能用的已经用的七七八八,这才没太过拥挤。

        车辆颠簸,悠悠而行,阮柔几乎是归心似箭,期盼着快些回到熟悉的地方。

        回去的路程似乎格外快,来时走了十七天的路程,回去竟只十五天就到了,远远的望见青州府巍峨的城墙,她内心油然而生一种亲近之感。

        不独她,通行的其他人也纷纷高兴的欢呼,“终于回来了。”

        是啊,终于回来了,也不知阮父阮母从乡下回来了吗,小石头还调皮吗,铺子里一切顺利吗?

        诸多种种,不仅没有阻拦她的脚步,反而使得她脚下越发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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