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千万贯
明远万万没想到, 司马光会因为当年辩论时一句“戏言”追到他这里。
苏轼是司马光的故交,因此司马光一到杭州,拜帖先下到了苏轼那里。而苏轼陪着明远去见司马光, 对于司马十二此次的“来意”着实好奇, 连连追问。
明远也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当年他在京兆府先生张载那里与司马光辩论的事, 和盘托出,全部告诉苏轼。
当然,他隐去了“舌战群儒”卡的效果。
苏轼也听明远说起当年那句名言“必要的战争就是正义的战争”,忍不住也笑着摇头“好个远之, 好会狡辩!”——这就是以另一个角度去诠释这句话的意义了。
“待会在我家中, 你先等等, 我先去与司马君实会上一会。昔日在京兆府你有尊师照拂, 现在在这里我也不能看着你让司马公欺负了去了。”
于是,苏轼宅中, 苏轼先将司马光邀至书房内密谈。
他细细地说了一大堆之后, 司马光带着难以置信的眼光望着苏轼——
“子瞻, 子不语怪力乱神!”
苏轼知道司马光会是这个反应, 淡淡地补充“子不是还曰‘敬鬼神而远之’吗?”
而这个“远之”,不正是他们现在讨论的对象?
司马光低头回想这个明远, 会是个没有半点特异的普通人吗?
当年在京兆府孔庙里的情形顿时在他心中重现——
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遗忘惊雷劈下, 少年的声音稳稳在殿中响起……
司马光思索了良久, 依旧摇着头, 道“子瞻,我可万万没想到, 这话竟能从你口中说出。”
苏轼摊手一笑“换做一年前我也想不到。”
“可是这话已经在我心中盘了一年了, 那少年的行事我又一天天都看在眼里, 无不指向他自己所述的那个目的……”
“君实兄,我不说别的,只道万一,万一,万一……”
苏轼说到这里,心情激荡,声音都快哑了。
“万一那词中所述是真的,扬州尚且如此,那汴京又会怎样……”
“若真到了那一日,早得提点,却又对此视而不见的你我,对得起天下苍生万民吗?”
“……”
司马光沉吟着,一时半会儿竟没法儿接口。
司马光与苏轼一起从书房出来,到苏家的花厅中来见明远。
数年不见,司马光头发胡子略白了几分,但是眼神犀利,一见到明远,便异常严厉地望着他,似在无声质询。
明远略微有些紧张,因为司马光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那眼光,就像是在打量一个战争贩子。令明远不由得后悔,当年怎地嘴快,就用那句话来搪塞司马光了呢?
但明远也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并且找1127又申请了一张“舌战群儒”卡,随时可以投入使用。
“你说……”
司马光来到明远面前,面色凝重,思忖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还有什么可做的?”
这完全不符合明远的任何预期——以至于明远流露出震惊的眼神,面对司马光,一时片刻间竟愣是开不了口。
苏轼在司马光背后冲明远挤眉弄眼,鼓励明远开口。
明远……啊?
原来苏轼按照自己当初剧透他的那些内容,又原样剧透了司马光一遍啊!
难怪司马光此刻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大。
但司马光这问题却不好回答。
“……还有什么可做的?”
明远仔细想了想,才道“杭州府学,还想要再办一个‘史学社’。”
司马光与苏轼对视一眼,各自拈着胡子,都没有想到明远竟会提这样的要求。
“毕竟前朝太宗皇帝也曾说过,‘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士子们学史、辩史,能够鉴于往事,避免前人的错误。”
这倒并不难,而且与司马光现在正在做的事正好契合。
而且还有一点,杭州城中,明远坐拥旁人艳羡不已的刻印之利。有他在,“史学社”中各种论史的文章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看行天下。司马光之前看了苏轼给他看的各式“学刊”,马上意识到这绝对是学术界推广自己的一种“利器”。
司马光刚想点头,明远又提了一个问题“请问,杭州府学办的那些社团,若是在其中有‘突出贡献’者,参加科举考试时能够获得一点优势吗?”
司马光与苏轼同时听的一愣。
明远说的意思,其实就是“高考加分”。
当然,为了公平起见,能够参加“高考加分”的人绝对不能多,而且需要经过重重严格的审核。
但如果能将这些“杂学”的副科,也作为科举取士的考量范围之一,岂不是能够鼓励一部分自觉“挤不上”科举“独木桥”的人,分心旁骛,去学习经学以外的那些学科?
待司马光心中将这些事都想明白,他一张老脸便挂了下来,双眼紧盯着明远,道“国家取士,岂同儿戏。再说了‘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远之所提议的府学‘社团’,多半着眼于‘形而下者’,这等细枝末节,又如何能作为科举考试的标准?”
明远心说呵呵……也就是因为北宋现在根本没有条件组织起一场以算学、农学、法学等为应试目的的考试,他才建议了以“加分”的形式吸引士子们的眼光。
但是嘴上他却是不饶人的,冷笑了一声之后才道“那么,依司马十二丈之见,官府当真需要那么多精研‘形而上’大道的官员吗?精研大道能增加府库每年的岁入吗?能在灾荒时节赈济百姓吗?能在外敌入侵时用来抵御吗?……”
当然不能!
“经义大道”在明远看来就好比哲学,学习哲学是必须的,对塑造“三观”有莫大的帮助——但是如果高考的时候就只考一门哲学,然后考过的那批人也没有经过大学教育,而是直接派到工作岗位上去……
这不合理!
当明远提到“外敌入侵”四个字时,司马光与苏轼同时看了一眼,眼神都有些沉重。他们对于明远的反驳似乎都觉得在意料之中,偏偏他们都无法反驳。
司马光定了定神,突然又提出了他那个老问题“远之,老夫当年在京兆府的时候,曾经听你说过一句‘必要的战争,就是正义的战争’。老夫现在想问你,这句话的道理何在?”
明远面色平静,开口答复司马光“司马十二丈,这答案早已经在您心里!”
若非司马光早已从史书的字里行间,看到了这个答案,他就不会心心念念地执着于此,不会连将自己锁在“独乐园”里也无法静心写史,而因此巴巴地赶到杭州来见明远。
在明远看来儒家的世界观一直以来都是一元的,因此“格物致知”的“理”,科学技术的“理”,在目前儒家学说的体系下,根本无法融入,在儒者的的世界观里没有立足之地。
但像司马光这样的儒者,他们的世界却又是二元的,在阳面上,他们铺陈大道,口若悬河,说出来那一套一套的长篇道理,就连坐在龙椅上的官家赵顼都只能老实听着。
但是在另一面,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有世俗的喜怒哀乐,必须去算计经营,才能令自家收支平衡,不至于入不敷出,以及令自家修史的时候,也能有一座园子住着。
他们也有党同伐异,相互攻讦的时候;也有远交近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谋略……
这就是儒者。
汉代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天意来诠释人主的执政合法性。
但在明远看来,这种被儒者的一元论完全统治的时代早就应该被扫进故纸堆里去了。
好在现在的宋儒是一批拥有创新精神的人。他们试图推翻汉代以来儒家对经典的诠释,试图找到一条更符合时代的新路。
同时代的王安石能喊出“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样的口号,司马光这样的史学大家,难道就真的不能将他从浩如烟海的史丛中看到的那些真相,以他的本心诠释出来吗?
明远说完,苏轼家的花厅里静了良久,司马光与苏轼都是没说话,一会儿拈须,一会儿低头思考,一会儿抬起头,瞅瞅明远。
终于,司马光缓缓地开了口“远之……这次与你辩论,老夫总算没有感受到上回在京兆府孔庙是感受到的那种‘异象’了。”
明远这时才猛地省起要命啊!他忘记开启“舌战群儒”道具卡了啊!
1127竟然都没有提醒他!
这时1127就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
“……但是老夫这次很愿意相信你的说法。”
明远怎么回事?
他竟然凭一己之力,说服了吵起架来能与王安石有的一拼的司马光?这……可能吗?
但他突然想起了“舌战群儒”那张道具卡——该道具卡的全是肥皂剧里的沙雕特效,但是“舌战”的论点,都必须由原主自己。
也就是说打铁还需自身硬,明远说出来的论点和论据,首先要足够充分,能够令人信服,否则这“舌战群儒”卡就是一搞笑道具。
而这次,明远心中存有强烈的说服司马光的动力,再加上他的观点又都是站得住脚的,因此他即使没有开启“舌战群儒”卡,看起来还是成功了。
谁知司马光又补充一句“任何能让王介甫添添堵的事,老夫都会试着去做一做。”
王介甫就是王安石。
王安石改革了科举制度,不考诗赋只考经义,司马光就要上书,让“算学”“农学”等也在科举之中要占一席之地。
这完全是针尖对麦芒,对着干嘛!
但偏偏误打误撞,正中明远的目标。
这时,司马光开口“子瞻兄,明远小友,老夫想要去看看杭州府学的‘社团’,可否烦请两位拨冗带路?”
明远与苏轼闻言,两人同时伸手入怀,取出一枚黄铜为壳的怀表来,打开表壳一看,两人都是“哎呀!”了一声。
“这时间……刚好赶上府学的蹴鞠社团与齐云社的比赛。”
“府学所有社团的学生应该都去比赛现场助威去了。”
司马光有点傻眼怎么,竟然还有蹴鞠社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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