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关闭民宿，建议村里暂缓推进旅游项目，这绝非冲动之举。
而是季微澜在帝都时就开始的考量。
无论高磊留下或离开，她都想尽自己的努力，来缓解珊瑚的环境压力。正如马友所说，珊瑚是大家的宝藏，保护珊瑚不是保护区才有的责任。
季微澜相信，高磊反对中止水上项目，也绝非为了保护她的利益。
那可是近万株珊瑚幼苗的生命，甚至关系到整个保护区未来数年的珊瑚覆盖率。
爱情很重要，但做正确的事情比爱情更重要。
毕竟他们会爱上彼此，正是因为对方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为什么做出最正确的决定时，心脏会痛得缩成一团？
为什么已经走出办公室的门又折回，一定要请马友替她暂时保密？
从村委会出来，季微澜漫无目的地在沙滩上走了很久，很久。鹅仔跟在她身后扑扇着翅膀，在她坐下后，把长颈伸到她肩上，宛如温情的拥抱。
从午后到日落，再到夜风吹拂，灯塔朝黝黑的海面亮起信号。
“找到你了！”高磊的声音突然出现，听起来疲惫而欣慰。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呆在这么荒僻的海边，是不是心情不好；她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找来，难题解开了多少。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沙滩上，分享了一包士力架。一起看看海，再看看头顶的星空，就足够了。连绵起伏的潮水，已经替他们把话说尽。
“对了，之前说好的礼物。”高磊从背包里掏出个盒子，“过两天我要出海，还要去省城述职，大概率不能陪你过节。”
过两天，就是圣诞节。
没有宗教信仰，并不妨碍情侣们把这个节日过得甜甜蜜蜜。他们也曾笑着争论过，到时候要去哪里逛逛吃吃，没有槲寄生，真爱之吻的背景应该是彩霞满天，还是星光闪烁。
明明才过去一两个月，却像发生在很久以前。那时候珊瑚幼苗还活得很健康，一切麻烦还没有浮出水面。
“不要紧，你忙你的。”季微澜接过盒子，犹豫着要不要现在打开。
说实话，不是很舍得。
高磊的眼神又让她忍不住想满足他。
“这是什么？真美。”
深绿色的绒布上，斜躺着一个巴掌大的“圆筒”。苍白而精致，纤巧的几何结构犹如蕾丝花边织就，在手电光下闪烁着玉石般的微光。
“Euplectella aspergillum。玻璃海绵，又叫维纳斯的花篮。”高磊怂恿她用手捧起来，“是不是很有玻璃的质感？”
“这是海绵的标本？”季微澜很是惊讶，“海绵死亡后居然有这么坚硬的骨骼？”
“确切来说，是玻璃海绵纲的这一种才会这样。它的海绵体天生就是这样的矽质骨针。你看，水流从这些空腔流过，它不用动就能吃到足够的浮游生物。”
高磊抚摸着那些细小的缝隙：“玻璃海绵生活在西太平洋的海底，和珊瑚一样，是周围海洋生物的庇护所。所以它还有个特别美好的名字。”
“什么？”
“偕老同穴。”
季微澜立刻明白，为什么他会送自己这个标本。不是从眼前这片海里取得，而是来自遥远的西太平洋，真的很费心思。
“很浪漫是不是？国外常把它做成装饰品送给恋人，在日本还会作为贺礼送给新婚夫妻。”
高磊轻咳一声，继续正经科普。
“你看，小鱼小虾会从这些缝隙里钻进它体内，就像住进了玻璃屋。有一种虾叫俪虾，可以说是玻璃海绵里最常见的房客。”
俪虾总是一雌一雄，在很小的时候就成对搬进“玻璃屋”。每天饭来张口，以玻璃海绵的排泄物为食。长大后个头变大，就被永远留下，在玻璃海绵体内交配繁殖，直到死亡。
出生的后代会凭借细小的体型，随水流离开这座玻璃屋。找到配对的异性后，又遵循基因的本能，双双陷入另一座玻璃屋。
“一夫一妻，白头偕老，生死同穴。”高磊一字一句地说，“你喜欢吗？”
捧着玻璃海绵的手轻颤了下，季微澜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很喜欢，也很感动。
她还能听出高磊小心翼翼的试探。
这段时间，他一直决口不提自己打算离开，想必是同她一样在挣扎。也许只要她开口，他就会选择留下。
“如果不能选择，爱情也会成为牢笼。”季微澜将盒子关上，垂眼避开高磊的视线，“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庄子的一句话。”
“什么？”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夜潮汹涌，一次次在他们脚边粉身碎骨，又一次次呜咽着卷土重来。高磊的声音夹杂其间，很低，很模糊。
“好，我知道了。”
他的手搭在盒子上，想抽回又停下。
季微澜下意识将盒子朝胸前一抱：“回去吧，很晚了。”
这件她不配收下的礼物，被珍重地藏在行李箱最安全的角落里，准备同她一起飘洋过海。相忘于江湖的时候，总要有一点儿慰藉支撑。
行李收拾好了，签证也办好了，水鱼嫂等服务员都找到了下家，红花阿婆把鱼叉和名誉队长的头衔都交还给村联防队……
最后，民宿的最后一位客人办理了退房手续。
人散后，残阳满地，花影摇曳也空寂，
季微澜坐在珊瑚石桌前，默默啜饮着海盐柠檬水，却无端想起：一年前正是在这里，高磊递给了她一杯温热的罐装咖啡。
“漂亮姐姐！”院外有人在叫她，声音有些陌生。
“你是？”季微澜打量着男孩和他的双肩包，总算从记忆中捞出一个名字，“洛阳？”
“是我！”男孩咧开嘴，很意外也很开心。进来就朝石桌上一趴，叫了声累死人了。
“太好了，民宿还开着！之前我想在网上预订，换了几个app都说房间已经下架，吓死我了！”
他把双肩包卸下来，掏出几张红钞票：“漂亮姐姐，这些订金够不够？”
季微澜看着这位”不速之客，第一反应是：“现在还没有放寒假，你……是自己跑出来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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