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大家知道你要破烂有用
看着又要仓皇跪求的女人，季微澜心情沉重。
能看出来，水鱼嫂的确是后悔了。
当然后悔，并不是意识到讨厌“外地人，反对开民宿”有什么不对，而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还被抓住。
至少第二天现场目睹到严重性，就害怕了。多少也是真的觉得对不住自己。至少当时说情愿把钱退还，听起来是真心实意。
也罢，就为了那点真心吧。
季微澜看向水鱼嫂：“我原谅你，也不用你赔偿。以后木船也好，民宿的事也好，都同你无关。”
她拨开水鱼嫂抓着自己的手：“我不会再麻烦你，你也不要再干涉我……这样的事，没有下次。”
“不会再有的！”水鱼嫂连连保证，“我再不敢犯糊涂，若是再犯，就让我一年找不到工，开蚝壳割坏手！”
她又急切地转向红花阿婆：“季家妹吖说原谅了，阿婆你听见咩？可不可以……”
“我不懂村里的规矩，也不干涉村里的规矩。”季微澜声明，“我只代表我个人原谅她。”
“什么个人不个人的？”红花阿婆冷哼一声，“苦主都说没事哩，马友那个专和软面的还能开批斗会？不点名就不点名，检讨书是一定要写完交给林捞牛的，手印也要盖。”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走走走，一个两个杵在眼前讨嫌。”
水鱼嫂千恩万谢地走了。
红花阿婆摇摇头，似在自言自语：“一个死蠢，一个盲！”
她蔑了眼季微澜：“一双眼睛水灵灵，不带眼珠识人。”
季微澜正蹲在地上收拾热水瓶残片，猛地被她挡开，便默默去屋后找拖把。难得这次红花阿婆居然没直接赶她走，她也有了点勇气解释。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水鱼嫂并不是坏人。”
“是不坏，就是蠢，还贪心。”
红花阿婆不愧是村联防支队的名誉队长，说起话来一针见血。
“不肯让你用，为什么要把破船卖你？又不肯，又舍不得那笔钱。黄皮一说有招工门路，她就拿他当亲兄弟。生产队的牛一样，被人牵着下海走了一圈还不知道。”
红花阿婆牵起布衫一角，将碎片兜住，冷笑说：“你要当好人原谅她？没点教训，下回照样犯蠢。”
季微澜默然，想了想才说：“大概因为我也犯了错。”
水鱼嫂打碎了她们之间的信任。她又何尝没有伤害高磊？
地上的水痕仿佛越拖越多，也越来越模糊。
“你根本不了解男人，也不了解这个世界。”
“如果和人打交道是一门学科，那季微澜肯定年年都要挂科啦。”
“不是为了完成作品，谁会选择和她搭档？”
被记忆封锁的那些声音又响了起来。
蔑视的、嘲弄的、嫌恶的……这些曾经令她手足无措，备受伤害的声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朝她捅上几刀，一遍又一遍提醒她是多么笨拙，多么与世界格格不入。
季微澜突然惊讶地发现：也许是刀子捅多了也会钝？记忆中种种痛苦难堪，居然远不如高磊那一个转身在她心底掀起的风浪。
“外婆你说得对。我是常常看错别人的意思，又做过许多伤人伤己的错事。”她低声说，“妈妈在世的时候，就常说我这方面不灵光。好在那时候有她在，我只需要专心做自己的事……”
“屁咧！”
红花阿婆把碎片哗啦啦倒在屋角，口气凶狠。
“季花枝自己就不带眼识人！家乡好青年看不上，跑去北方漂……”
老人闭上嘴，不再提那个不孝女。过来夺过季微澜手中的拖把，又凶狠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别拖坏了我的地。养个崽，这不教那不教，哪还能自己变出灵光来？”
她烦躁地把季微澜朝门外推：“看不懂，就多看。做错事，就改错。有什么灵光不灵光的？”
季微澜被推出来，蓦觉面上一凉。
抬手一抹，原来脸上已满是泪痕。
“看不懂，就多看。做错事，就改错。”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她苦笑着回到季家老屋，走到院门前就惊呆了。
整洁的小院已被各种破烂占据：生锈的铁锚、掉漆的舵盘、缺角的水缸、磨盘大的珊瑚石……还有几口袋等待她验货的贝壳海螺，以及以林虾虎为首的孩子。
“漂亮姐姐！”林虾虎跳过来，一脸灿烂笑容，“大家知道你要破烂有用，先拿过来一批。”
先拿过来一批……
也就是还有二批、三批、乃至N批？
季微澜手扶院墙，强行镇定下来：“怎么这么多？”
当初她提出让林虾虎帮忙收集破烂，主要是想找个理由接济他家。眼下只怕是全村的孩子都到齐了，还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她。
“嗐，都怪墨鱼仔盯上我的新球鞋了。”林虾虎抬起脚，再次向现场所有人展示他的新球鞋，”县城百货商店买的，足足一百块哩！“
他又手舞足蹈说了半天，季微澜大致听明白了：林虾虎买了新球鞋，被墨鱼仔发现，林虾虎自豪地说是自己赚钱买的，还向墨鱼仔吹嘘一枚贝壳就能赚五块钱。墨鱼仔也去捡贝壳，遇见鲍鱼仔，鲍鱼仔一听有五块钱，赶紧叫上他哥黄鱼仔……
“嗐，人多力量大，大家发才是真的发嘛。”林虾虎笑得还很谦虚。
季微澜还能说什么呢？
“天色晚了，我明天慢慢看。”
“好嘞！”林虾虎把手一挥，颇有领袖风范，“墨鱼仔你回去拿纸笔来给袋子做记号。鲍鱼仔帮忙登记。大家不要急，一个个交完等漂亮姐姐慢慢验。”
说完又凑近，压低声音说：“漂亮姐姐，你看队尾数过来第三个女生。就是我同班同学，叫海花。”
季微澜怔了怔：传说中把某科学家当明星仰慕的那个女同学？
“别人的收不收无所谓啦。海花的多收几样行不行？”林虾虎小声央告，“她捡的不行，你告诉我，我去捡好的替她。也不要告诉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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