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儒之
这一夜,狂风暴雨骤然而至。奇怪的是,在这样的天气里,那一轮圆月依旧不曾隐秘起来。风雨交加之中的月光,如何都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与不自然。
瓢泼大雨之中,有一辆马车在内城的小道上疯狂地奔驰着,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座气势恢弘的王府门口。从马车上突然跳下一个年轻人,他连随从跟着撑起的雨伞都不要,脸上的雨水也来不及抹去,便径直向那朱红大门走去。
沉重的敲门声,深远悠长,似乎是在整个内城里回响。玉宁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忽然在夜里惊醒。
“福晋,福晋……”
守着外房的人,一直都是早春。现下她正站在屏风外,声音虽然还算沉稳,却还是流露出了她焦急的情绪。
“怎么了?”
玉宁轻声问着,掀被就想下床。今日因为公事未完,允鎏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房歇息。玉宁当然也不知道先前允鎏与逢时的那一场不愉快。
早春听到房里的动静,也不顾什么礼仪,赶忙就迎了进来。扶玉宁下了床榻。
“……表少爷来了。”
一句简单的话却让玉宁诧异莫明,她突然想起了那盆还没有打上花骨朵便长满了尖刺的寒月瑰。指尖,又似乎开始有些疼痛起来。
“儒儿怎么来了?”
不安,瞬间溢满了玉宁的心田。她沉吟了一阵,由着早春替自己更衣,梳妆镜里,映照着是一位一点蹙眉,堪比西子的妇人。
“王爷可知道儒儿的到访?”
早春正一心一意以最快的速度为玉宁梳头,听罢,赶忙回道。
“您就放心吧。奴婢以前便有提点过老管家,表少爷若像今日这般闯进来,最好先不让王爷知道。他们都见识过王爷的脾气,也知道王爷对规矩尤其看得重,自然便应了下来。谁又愿意去触霉头,为了个禀报的事情去看王爷的脸色呢?”
“好。咱们快些去,儒儿平日里性子稳得很,不是有急事,断然不会如此莽撞夜半来内城的。”
早春点了点头,大概是赞同了玉宁说的话。主仆二人一出门,狂风交加,早春退了几步,还是拿了件保暖的披风搭在了玉宁身上,这才拉着玉宁的手往白儒所在的卧室走去。
客房内,白儒之已脱下湿透的外衣,露出精壮结实的身子。他随便擦了擦身上的雨水,这才将一套新的衣服再又换上。刚扣上最后一粒盘扣,似乎那儒雅的商家公子又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
“儒儿。”
屏风外,玉宁的声音温柔地响起。白儒听到之后,慌忙从屏风里出来了。
“姑母!”
白儒之赶忙做了一个揖。
“行了,这些礼节还是免去了吧……你这么急急地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玉宁这话刚问完,儒之的脸上便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几乎就要将压在他心里的那股悲痛瞬间宣泄而出了,一抬眼却见着屋内三三两两地还站着几个下人,硬是没有说一句话。
玉宁自然懂得这不自然的沉默,挥挥手便叫那些下人下去了。就连早春也是退到了门外,为姑侄二人把风。
突然,儒之发话了,声音都带着些颤抖。
“姑母……父亲用家里的雪鸽传信与我说, 无双会……出事了…”
玉宁一愣,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心里突然一紧,慌忙抓住了白儒之的手。
“无双会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不解与震惊,让玉宁一时间有些木讷。太多的前尘往事,宛如昨日。
白儒之望着姑姑一双空洞的眼睛与一脸茫然的表情,心中痛苦更甚。与玉宁相比,他与二叔一家的感情更加亲密。姑母贵为亲王福晋,又加上双眼失明,自然是行动不便的。但是他却不同,从小到大,在白儒之的记忆里,伴他成长,教育他为人处事的,便是父亲与二叔。
父亲看似温文尔雅,却对他很是严苛,凡事都是精益求精。而这位冷酷的叔父,却与父亲截然不同。总会对他与表妹有求必应。特别是在无双会不再擦足江湖事,改为经商之后,每到白儒之生辰的时候,二叔就总会送给他一些罕见的玩艺,时而鼓励他,时而只是为了他的开心。
想到这一切,白儒之更是无法转述信中的原话。只是那一行行娟秀的字迹,早就刻在了他的心里,再也抹不去。
“是谁给的信?消息准确么?无双会到底是怎么了?!”
玉宁耐着性子等来的总是长时间的沉默,让她有些沉不住气了。在她脑子里晃动着的,竟然是若干年前,无月为了他,在竹园伤痕累累的模样,还有无明昏迷不醒的样子。
“……信上说……是灭门……”
白儒之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一句完整的话来。
“……灭门?”
“信……是夭夭写的,姑母大概不认识,便是二叔的独女,白夭夭……她的字迹,侄子如何都是认得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既然夭夭可以写信用雪鸽传递,总是说明还是有人生还的吧?!”
玉宁听罢,心中又隐隐升起了一丝希望。谁知,白儒之却依旧眉头紧锁。
“……这两天天气异常,那只雪鸽迷失了方向,耽搁了好几日才到父亲那里。父亲也很是诧异。”
儒之一抿嘴,突然压低了声音道。
“信上所述,似乎是无双会劫难与朝廷有关。”
朝廷?
玉宁一愣,不用儒之明言,也明白了他的来意。
“儒儿,扶姑母坐下吧。”
一杯热茶,便让玉宁心渐渐安静了下来。
“依姑母看,你姑父多半也不清楚朝廷的这般动向。现下的皇上不比先皇,做事更有心机,有些事情不该某些人知道的,就果真是打听到一点风声都难……我看,这事儿,也不能仰仗你姑父去打听,不,是根本不能让他知道。咱们可以去求另一个人。他肯定是有这个本事。”
“姑母的意思是?”
白儒之低头细细听着,心中一动。伸出手掌来,玉宁便轻轻在他掌心写了一个吴字。
“儒之明白,谢谢姑母提点,儒之这就去办。”
玉宁点头。
“那孩子若有什么其它的要求,以绣庄的能力办不到,来找姑母便是。姑母与你商量个主意出来。”
“是。”
说着,白儒之便要匆匆出内城。刚走到房门口,却被玉宁又唤住了。
“等会。”
“……姑母?”
白儒之转头,却见玉宁已经站起身来,外面虽然电闪雷鸣,依稀还能够看见紫色瑰丽的闪电划过夜空。内里,温暖的烛光照射在玉宁身上,让儒之没来由地不再浮躁。
“这样吧。你还是在府里小住一宿,你姑父要问起来,就说是绣庄的一些棘手事儿。拿不定主意就来问问我,免得他生疑。他啊,就是什么都太认真。”
玉宁挥了挥手帕。儒之一想到那个严肃寡言的姑父,也是心生惧意,想都没想便答应了玉宁的这个万全之策。
当晚,儒之便在这个小客房里安顿了下来。只是不知道是这风雨太过猛烈还是他的心太乱,如何,他都已无法入眠。只是怔怔地听着雨水敲打屋檐的声音,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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