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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药 “晚晚不肯喝药,孤便断了江寄舟的……


  汤药凉了又热,  梅子青釉的钧瓷碗盛着浓褐的药汁,再度搁在床头的金丝楠木柜上。

  秋嬷嬷侍立在床畔,还是劝了一句:“姑娘,  您就把药喝了吧,  何苦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

  江音晚静静躺在床上,  锦衾下,  右踝上的金链连着雕花嵌宝的床柱,稍一动便是叮琅细响。她没有说话,  只侧转过身,  不去看那碗药。

  药碗上氤氲的雾气渐渐淡了些,晾至温热,  眼看再晾下去,  便又要凉了,秋嬷嬷无声叹了口气。

  辛温解表的药,反复加热易折损药性,秋嬷嬷预备稍后端下去,吩咐重煎一碗。

  这时沉稳步声蓦然响起,秋嬷嬷看着那道颀谡身影出现在珠帘外,赶忙屈膝下去,  正欲道一句“参见殿下”,  便被裴策一个眼神制止。

  秋嬷嬷会意噤声,  悄然退下。

  珠帘声响轻轻泠泠,江音晚听到那刻意放得轻缓的步伐声渐近,仍维持着背对他侧躺的姿势不动,阖上了眸。

  裴策面沉如水,在床畔坐下。温热手掌探过去,覆上她的额头,  察觉不烫了,神情才缓和两分。

  看她睫羽轻颤,显然是装睡。裴策嗓音低低沉沉,问她:“怎么不肯喝药?”

  江音晚只默然阖着眸,没有回答。

  裴策脸色沉下去,动作却克制得轻缓,大掌握着她纤薄肩头,将人掰过来面朝自己。

  看清她孱白面颊,胜过堆雪雕霜,青丝如鸦云铺了半枕,衬得那小脸不过巴掌大,脆弱得似要化去。

  裴策下颌绷紧,眉目愈发寒冽,薄唇抿了抿,尽量平和道:“喝了药病才能好,听话。”

  江音晚听着他平缓语调,心头却似有巨石压上来,窒闷得教人喘不过气。脚腕上金环质感温凉,在此刻如此鲜明,正是他要的听话。                        

                            

  她依然紧紧阖着眸,轻颤的眼睫下,泪珠渐渐渗出来,染在睫羽,如揉碎了一把星子。

  裴策抚上她细嫩面颊,力道轻轻。江音晚感受到他指腹薄茧的摩挲,微微的痒。

  他神情的凛冽已经缓缓收敛起来,转为一种难以捉摸的平静。磁沉嗓音慢慢道:“晚晚,孤有一桩好消息,你想不想听?”

  江音晚木然未作反应,他似并不计较的模样,依旧将话语潺缓淌出来:“孤已经找到了你的兄长,江寄舟。”

  此一言不啻惊雷,江音晚倏然睁开了眼,直直对上那双幽邃深眸。

  “因他根本没有想过让得见这封矫诏的人活着返京。你可知我这一路,是何等杀机四伏?”

  前世回忆里,兄长背对着三月的煦日而立,浅金光线勾描他高大身廓,坚毅面庞隐在晦影里,沉痛铿锵,是暖阳透不进的寒。

  “如今他已坐稳江山,我又装作对矫诏之事一无所知,才能暂且保全性命,做一有名无实的国公。”

  倘若一切为真,前世,兄长九死一生回到京城时,裴策已坐上紫宸殿的那把龙椅,那封矫诏对他再无威胁,兄长又装作毫不知情,才得以保全。

  “今闻安西节度使反,已夺阳关至沙州,尔驻北庭,当速率兵过天山,平定叛乱……”

  那一卷黄绫,诱大伯出兵,字字染着江家的血。字迹遒劲如龙游雨骤,铁骨银钩,熟悉到惊痛。

  今生,兄长提前落入裴策手中,裴策可还会留他性命?

  似有一只手紧紧攥住了江音晚的心,一分一寸往下拽去,一路拽向无尽的深渊。

  她情急之下,脱口问道:“你打算把兄长怎么样?”                        

                            

  裴策坐在床畔,居高临下睨视着江音晚,静静将她的焦急质问收于眼底。

  江音晚望着他下颌锋利轮廓,看他一双漆眸冷邃如浓墨,黑得几欲噬人,清峻容色却愈发的淡下去,似寒山之巅,积年不化的霜雪。

  良久,竟见他轻轻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寂寥,似有萧条的风从江音晚心间滑过。

  裴策不紧不慢,拇指指腹仍细细摩挲着江音晚的面颊,缓缓道:“江寄舟重伤昏迷,性命垂危。孤救与不救,端看晚晚的意思。”

  江音晚心绪慌乱如千丝绞缠,勉强抓住一缕。

  若裴策当真是幕后主使,既然兄长重伤昏迷,裴策想必已然拿到了那副矫诏,没有了物证,兄长只是逃亡的罪臣,于裴策不成威胁。换言之,兄长仍有一线生机。

  是生是死,只在裴策一念之间。话中威胁,似出鞘的利剑,凌凌寒芒逼上她的颈。

  江音晚怔怔仰面凝视着他,泪雾凝结,从洇红的眼眶中淌出,滑向鬓边。

  裴策慢慢俯身,轻轻吻在她的鬓侧,耐心将颗颗泪珠抿入唇中。说话时慢条斯理,薄唇摩挲着鬓边一小片柔肤,有莫名缱绻意味,吐出的字句却森冷。

  “晚晚不肯喝药,孤便断了江寄舟的药,如何?”

  江音晚僵在那里,杏眸里泪光如珠玉碎尽,只觉脊背生寒,一动不敢动,唯苍白的唇轻轻颤着,终究低弱地央求:“不,殿下,我会喝药,我会听话……”

  裴策直起身,退开了距离,却没有多少满意的神色,俊容依然矜淡高倨。

  他慢慢扶抱着江音晚坐起,将人揽在怀中,一手伸向床头搁着的药碗,指背触到梅子青釉的碗壁,确认尚算温热,才端过来。                        

                            

  江音晚无力地倚在裴策胸膛前,由他慢慢喂着药。

  药汁浓褐,味道苦得人舌根发麻。她胸口积压的窒闷仿佛愈来愈沉重,渐渐化成胸腹一片翻江倒海般的不适。

  裴策又将一匙药递到她的唇畔。那股苦涩气味绕在鼻尖,江音晚胸腹中似有什么积滞泛卷,将要涌出。

  她抬手,却没多少力气,只轻轻推了推裴策的手腕。

  裴策动作顿住,面色微凉几分。下一瞬,他修眉蹙起,注意到江音晚的小脸愈发苍白,额际冷汗涔涔,似一张水中捞起的薄纸,轻轻一碰就要碎去。

  他将碗匙搁下,双手握住她的薄肩,沉声问:“晚晚,怎么了?”

  江音晚想要退开距离,却被裴策牢牢桎梏住。她抬头看他,似欲说什么。

  然而话未出口,她已经“哇”的一声呕在了那袭云锦墨袍上。

  被衾和她自己的雪缎寝衣前襟,亦沾染了不少。

  裴策僵滞一霎,俊面寡寒莫测,眸色却彻底沉凛,如歙砚翻倒,浓墨泼了满纸。

  “孤便教你厌恶至此么?”

  江音晚的脸色苍白至隐隐泛青,她虚弱地微微摇头,启唇欲辩,却又是“呕”的一声。

  裴策眸底阴戾如有实质,厉声吩咐守在门外的婢女入内收拾。

  未待婢女应声,他已解了金环。细链被随手拂开的丁琅声响里,裴策将江音晚纤柔身躯打横抱起,大步往湢室走去。

  四面重重轻帷被一把拂开,水雾氤氲,江音晚跌入池中,寝衣贴着身段。

  她一时站立不稳,向前栽去,口鼻呛了水。一条劲瘦手臂从身后绕过来,扼着她的颈,将她捞起。

  江音晚险险得以喘息,一脚堪堪踩稳了华石铺砌的池底,另一纤腿还未能落下,便被另一臂托着膝弯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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