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操刀的医生就病人术后康复展开讨论会议,两位主刀医生跟医护人员都到齐了,独独缺了宋井桐。全场,没一个忍心去怪罪的。费劲心力去拯救别人,却在救别人的途中,失去自己的亲人,连最后一面不曾见到。医生们都感到难过,宿命使然,可又有谁信使然?
底下经常给宋井桐取饭的医护姑娘窃窃私语着,“发生这样的事,你说宋医生得有多难过啊?”另一个压低声音回,格外忌讳,“总之,我们别在宋医生面前提这事,省得戳人伤口。”
医院的人没把慕筠送去太平间,等宋井桐看了才送走。每天都有这样的事情上演,却没见过今天这样的,宋医生在手术房里救病人,而自己的亲人却在救治无果后去世。同情又悲悯着,或许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从她身上多少感到了悲凉,感觉到了宿命,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灯光昏沉的楼梯拐角,宋井桐坐在那里,白大褂还着在身上,尚未来得及脱下。膝盖抱成一团,纤瘦的人让人心疼得不行。程向阳形影不离跟在她身后,所有悲伤难过,感同身受着。一步一步走下楼梯,靠近她,只剩一级的阶梯时,埋头在膝盖痛哭的人仰头回望,黑暗都藏不住她的悲伤,浸染了让人泪湿的濡意。她恳求,虚无缥缈的声音,“能不能让我自己待一会?”
脚迈不开,亦挪不动,如灌铅。程向阳低着头看她,喉头微动,又平复。一级一级阶梯走上去,一步三回头,其实,他是想留在她身边的。程向阳没有走远,他站在走进楼梯的那扇门后,望不到她,却感受到她悲悯的哭泣声。她是特别坚强的人,强得很多人有时都认为她是没有感情的冷血的,哭得仿若世界崩塌的人,这一刻真的碎了他的心。
宋井桐不知抱膝坐在那里多久,口袋的手机呜呜作响,几通电话,几条信息,一条信息是病人家属发来的问话:宋医生,你现在有时间么,我想跟你讨论一下我母亲的事。她的眼,迷蒙了几次,泪糊了一脸,抹掉又继续湿了一脸,怎么都无法阻止。她是医生,救病治人是她的天职,可一瞬,她想放弃了,累得不愿意去面对。
手机仍在响,宋井桐真想任之由之,可惜不行。撒手不管,她轻松了,难道,让别人经受和她一样的痛苦,遭受一样的悲伤无援?手机在她面前都朦胧了,指尖,每回复一个字,绞痛一分,“好,明天你过来。”为什么,为什么世界会是这样的?
软弱、逃避、灰暗,是人类的黑暗面,宋井桐避不可免。更多时候,人都会被现实的生活刺伤,顿了棱角,需要躲到一个角落里懦弱无为,然而却不行,假装强大是更多人的选择。她哭过了,痛过了,绝望过了,怀疑过了,最后得站起来,拍去屁股上的灰尘,像个永远不会倒下的战士一样,努力奋战。因为呐,她不是只有自己一人而已,有人还在等着自己的照顾啊。
红肿的眼睛,恐怖而狰狞得吓人。脚步,向楼下走去。李婶哭晕了,在病床上躺着。李婶曾经不解地问过宋井桐,为什么罗荼、罗老先生甚至是宋惜日,那么好的人,结局总是不那么完美的。如果能够回答,知道答案,那该有多好?正如现今社会的一个困惑,到底是老人变坏了,还是坏人变老了,很多事,无法辩明,永远不会存在确定且唯一的正解。
程向阳倚着墙壁,似无的脚步声,敲在他心尖,那么清晰,那么清楚,他听得欲泪。程向阳没有追上去,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不管不顾追在身后,不管她赶自己走或者什么都好。曾经,他可以笑脸相迎,如今亦能。做不到了,他更多顾虑的是她的情绪,方才,一个抬眸她睨到他的脸时,眼里的情绪程向阳丝毫没有错过。再出现,只会增加她的负担,她定会以悲凉无波的语气说,程向阳,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我都亏欠了。
为什么会喜欢她?真的应了那句,喜欢一个人,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她从来冷淡示人,拒人**里之外,走近会发现,冷漠的外表下那颗心热火燎原。不善良,不懂得迎合别人,不懂得讨人喜欢,却分外的良善。善良与良善,位置颠倒,却是不一样的诠释。后来,后来的后来,再也没有见过类似的人,再也不曾出现打动他的人。他总想着,跌跌撞撞也好,磕磕碰碰也罢,终究有一天,他们会再次依偎。
终其一生,走到最后,发现人潮散去,只余自己。活着,会孤单吧?李婶就孤单了,身边的人,一位接着一位离去,毫无预警,毫无防备。宋井桐走近床头,情绪,整理过了。一个人每时都在整理自己的情绪,把好的、积极的、正向的一面留给别人,余下的还能有什么?所有人都说,喜欢跟正能量的人交往,可是,正能量的人把能量全盘托出之后,又给自己剩下些什么?“李婶,对奶奶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你,别难过了。”胸腔里边,情绪翻天覆地地翻涌。潮涨,又潮落,她的心绪,千遍万遍濡湿。
慕筠走得比罗老先生更加痛苦,被病痛折磨得不堪重负,所以断得更加干脆,一点念想的东西都没留下。生前连说话都困难,艰涩难耐,提笔落字也好,录音留言也好,只字没有。李婶趴在宋井桐肩头,她承受着李婶的悲恸,竭力克制自己不被所侵。那些日子,她承受多了,现在承受起来,一点也没有习惯,一点也没有轻松。
突然间,宋井桐想宋惜日了。那个男人,不顾家,不念家的男人,她想了。如果宋惜日在的话,兴许或许也许,她不必背负那么多。也是自私的,自私到怯懦的逃避,不问世事。肩膀哑声不已的人,宋井桐抱紧了,一句接着一句的安慰,一点一点麻木了自己,冷了自己。
夜晚的大丽菊,花苞合拢。约定一起来看花的人,再也站不起来,永别于世。睹物伤心,记忆中说过的话,都成了殇的河流。河流入海,汇聚成洋,洋会覆船,吞噬所有。出租车上,景致一晃而过,快得不真实。萤火被关在屋子里,听到声响,汪汪地叫,依旧的热情。宋井桐蹲着倒狗粮到盆子里,饿了一天没人喂食的萤火,埋头吃得甚香。她看着,一眨不眨,泪又开始涌出。
萤火停下,不解又善解人意地望着她,它大概感受到了什么,拱着脑袋往宋井桐身上凑,试图温暖她。宋井桐伪装出来的坚强忍耐,无处遁形,抱着萤火,埋在它的皮毛里,所有悲杵与压抑通通释放。她说,不知道对谁讲的,那么的孤独无助,“我没有妈妈,没有爷爷,现在,连奶奶也没有了…”
那时,罗老先生离世时,慕筠半梦半醒之际梦呓,“桐桐,奶奶没有爷爷了。”一下撕裂了她。她说出来时,没人能听到,撕裂的依旧是自己。前路,黑不见边,明日,荆棘载途,真的累到呼吸都不愿意了。有没有试过,有没有悲悯过,觉得全世界都抛弃自己过?也许,都有的。好比如,只是性格内向,不爱说话,而被孤立诋毁时,一人穿梭在校园时,面对别人询问为何不与他人行走而自己口齿木讷手足无措时,心生难意,前行迷茫,世界都是逆行的。所有人都在前行,唯有自己,相悖而走。不是不曾改变,是改变之后,努力将就之后,依然融不进,那些人形成固定圈子接纳不进多余的、努力迎合的自己。
遇见季骅,他等靠在庭院的围墙边上。心力枯竭,没有多余的气力应对,季骅却缠着宋井桐。挥手都迟钝了,只是僵持着,提着装有李婶衣服的布袋的那只手,将拎的地方攥得很紧。季骅有时让人很陌生,陌生到从来不认识过这个人一样,她不想听的偏偏都要说,“桐桐,我来迟了。如果知道奶奶的事,我一定会留在你身边,真的对不起。”他懊悔着,倘若不送季母回萦川,那么…
一切好似都释然了。从始至终,有些期盼过,又不期盼了。“季骅,我觉得,我不再欠你了。一直以来,因为你在我身边,而我不曾给你回应,让我没日没夜的内疚与自责着。我跟自己讲,无数次暗示自己,或许有一天我会喜欢上你。你知道么,我真的真的有想过,打从心里想过要接受你。”一头钻着牛角尖,宋井桐忘了,自己拥有接受与拒绝的权利。困了自己那么久,为难自己那么多次,她又有什么错?
感情,从来是相互的。喜欢她的每一个人,难道每一个都要给予结果么?一错再错,甚至,无数次,以此为由刺伤了程向阳。曾好好想过,计划过的,扑朔成空。一位成年人,不再如孩子幼稚,不再肆意挥洒,任性妄为,每个决定必是深思熟虑,千回百转地考虑。“其实,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我?你理所当然把对我的好感认为是喜欢,是爱,但每一次在你心里你都已经将自己代入委曲求全的一方。”
季骅想要反驳来着,宋井桐不给机会。“季骅,你有没有问过自己,我是不是你反抗家族的一道挡箭牌?我和你,究竟如何终了。”季骅待在她身边四年,宋井桐因着一份亏欠,四年来陪他出席会展,再忙再如何只要他要求的竭尽所能配合;利用宋井桐去应付季母一次次塞给他不喜欢的人和不愿意做的事,一回又一回抵挡怒火的是她,无故承受一切但不曾有一次抱怨;季骅每一次花的钱,即便是为李叔买摄影器材的钱,从来没有占用过他的一分一毫…他们之间,到底谁欠了谁,无法计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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