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等待是煎熬的，等待一个未知的消息更是如火上蚂蚁焦灼万状。有时等待是值得的，它会带来好的消息，有时等待又是痛苦的，它能将人拖入万劫不复的痛苦深渊。
7个小时，四百二十分钟，两万五千两百秒，每一分每一秒度日如年。程向阳忐忑不安接起电话，指节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那边，有了回信。
征然地挂了电话，程向阳如赦大敌般整个绷紧的神经瘫软下来，无力矮下身子靠在方向盘上，眼角溢出了不明显的泪光。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如此紧张一个人，也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跳会因一个人加速或是放慢，会伴随着一个人平安喜乐而激动不能自抑，亦是因一个人终日惶恐而不得安宁。
白色圣殿晃了眼，明朗得带着低沉的枯颓气息。这里每天来往出入着许多的人，每天上演着聚散离合，这里既可以是生命诞生的地方，又可以是终结之地，很多人能从这里走着出去，也有很多人躺在这冰冷的地方，结束了繁荣亦或是贫穷、困苦的一生，带着满足的、遗憾的、已实现的、未曾来得及实现的诸多愿望、期许离开人世。
一墙之隔，里外两个世界。往门向内看，透明窗口正好可以观测到里边所有的一切，洁白的被褥，洁白的天花板，所有的一切洁白得一尘不染，了无生趣。平整的床榻微凸出一处，但是躺着的人毫无动静，跟沉睡了几个世纪般容不得他人做半点打扰。那是一方净土，唯有在净土中的人不再与尘世喧嚣。
宋惜日欲要推门而入，愣神片刻之后退后两步，没了推门进去的勇气。他僵在了原地，呆呆的不知所想。
李叔跟随其后，纳闷的问道，“先生，你不进去吗？”明明那么的关心，明明那么紧张，恨不得即刻出现的人，却在一门之离，咫尺之近的地方止住了脚步，李叔不太能理解。
宋惜日唇角扬起了微笑，怎么看都是苦笑，酸涩到了极致，“不了，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站会儿。”宋惜日侧身让了道，退到门口一个角落，后背贴着墙，整个人被冷色的灯光照得阴晦不明。“替我好好照顾她，看看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李叔听着明白了他所举出于何因，大概是愧疚，沉重的负担和心理自责使他不敢于去面对，害怕去面对病床上那个与他流淌着一样血液的人。
“那先生我先进去了，等会儿我会把小姐的情况详细跟你讲。”
“嗯，进去吧，要是没醒别吵醒她。”
李叔点头应下，转身进去的瞬间哀叹了口气。他有千般万般劝说的话语都压了下去，李叔想说这不怪宋惜日，不是他的错。天灾人祸，谁都无法把控。纵使有错，以小姐善解人意的个性也会谅解他，宽容他。可是，父女两人的个性实在是过于相似了，彼此都是那么执拗、倔强、责任心、愧疚感过重的人，解不开的心结又迈不开步子，原地停留再也不前进，冰积得深，难以破解。
李叔轻悄悄把门带上了，宋惜日才敢把强行憋住的情绪流露而出。他往里瞥了几眼，床上的人没醒，半边的侧脸完美得像极了曾经深爱的女人。
李叔误以为他不敢进去是出于内疚，因他半道抛她而下而自责不已才迟迟不敢推门而入。其实这仅是一方面，单纯出于愧疚的话宋惜日会进去，可不仅仅如此。
七个小时，说来可长，也可短。有些人的一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可是宋惜日竟在短短七个小时之内体会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分秒难熬，他惊恐了，内心煎熬而绝望，甚至有想过放弃为之奋斗、为之努力、为之耕耘了大半辈子的事业，只为了能够护她平安，换她一生欢喜无忧。
宋惜日悲观绝望的念头是如此强烈，强烈得他以为自己支撑不住，唯有她是生存，屹立不倒的动力。当他通过透明窗口往里看到那片无望的无波无澜的白色时，胸膛、心口、大脑里翻山捣雨，波涛汹涌。
他害怕这样的场景，他在乎的，珍惜的人都是在这样的景致之中离他而去了，他也害怕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会因此离他而去。
此情此景与当年如此相像，就连里边的人那张精致美丽的脸蛋也相差无几，宋惜日总会产生幻觉，将当年刻画在他脑海中的人和物带入其中。所以，他不愿进去，至少他不会将臆想的不好的厄气传给她。
宋惜日当真觉得自己老了，在女儿面前，他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老人，每每怀念当年的是比以往多了许多。不，应该是说多了千倍万倍，以前不愿意、刻意遗忘的通通记起了，通通回忆了个遍。
听闻市长来了，主治医生带了个当值的小护士过来，医生清亮有力的声音使得宋惜日抬起头，收敛起了不明的情绪，又是炯炯有神的形象示于公众。
跟在主治医生身后的小护士探出脖子好奇的偷瞄了几眼，终于算是见到了传说中的市长了。她打量得过于明显，但是宋惜日没有了心情，蜻蜓点水而过的笑了笑，慈祥的笑意。
“宋市长您怎么不进去？”门没关，轻轻一推就能进去，可宋惜日始终站在门外，不免让医生疑惑。“宋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后脑勺受到了物品砸击，轻微脑震荡，住院两天，回去后注意休息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碍。”
宋惜日表示明了，漆黑幽深的眼瞳暗淡了下，又问，“伤口大不大，会不会留疤？”
主治医生笑了，同为父亲的他当然知道宋惜日紧张什么，女生的颜值是极为重要的，损坏一点都会令美观大打折扣。要是伤在脸上，甚至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心理创伤。“伤口不大，注意不要碰水，不让伤口发炎就不会留疤。”
主治医生翻开随身携带的记录本，又说道，“现在刚好可以进去看看宋小姐醒了没，要是醒了可以为宋小姐再做一次检查，这样宋市长您也可以放心。”说罢，小护士默契地推开门，不等宋惜日阻止一只脚迈了进去。
李叔被突如其来的推门吓了一跳，“先生，小姐还没醒。”他小声地说，又问，“我看小姐睡得很沉，可能是麻醉剂还没过去。”
几人出去了，又剩下李叔留在房间里头。门掩上的那一霎那，床上的人心电感应般指尖动弹了下，不安稳地蹙眉，似在梦境中，又好像在现实里。宋井桐想握住一双手，可是那双手总是很迷蒙，总是在她将要握住的时候消失不见了。
迷迷糊糊有不清晰的交谈，很熟悉的声线，有人说了几句话，又有人应了几下，之后又是一串不清晰的渐渐模糊的脚步声。又是一阵推门而入，压低了的话语，不适时闯入耳朵，“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终于分辨出了是谁，恍惚中的人痛苦地想要睁眼，竭力地想要抓住挤进禁闭眼缝的光亮，几次无果。“爸爸，为什么不是你留下来？难道，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她在梦境里喊着，只是只能她自己听得到，没有人听得到她内心真正的呼喊与需要。
在无声的挽留中，门再次合上了，残忍决绝得不带温度的关上。门带上时，床上的人睁眼了，大抵是天花板有灰尘落到了眼眶，宋井桐觉得眼睛有点儿的雾朦，站在窗前的人蒙上了一层雾纱，身影层层叠叠交汇在一起。
宋井桐无比的庆幸，没有比此刻更开心了。她庆幸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还在，所有的归属与期望也等待在原地，不曾离开。她的手没有抓空，她的父亲也没有说留她在这里，而是守在床前等待着她。太好，真的很好，也很庆幸。
她难得的一次矫情，不管不顾任由掉到她清澈眼睛的灰尘进入，泪水滑落在枕巾。在生命面前，她再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在身体倒在雪地那一刻，眼前的天是灰蒙蒙的，仿佛有前世的画面的倒播，快乐的不快乐的，汹涌而至，接踵而来，那些芥蒂的、不能释怀的突然间想通了，烟消云散，云淡风轻。
身体沉重得想要睡过去，大脑无意识地告诉自己要清醒，在两者相争时，是什么赢了呢？她醒来了，意志坚强的她，战胜身体的堕落，努力往光亮的地方迈步。
宋井桐告诉自己，“要活着。”支撑她的信念有很多，最浓墨重彩，执念最深的莫过于此:宋井桐，父亲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离开让他后半辈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吗？你够任性了，难道还要任性地下去？
真的，在生命面临磨难，饱受摧残时，执迷不悟的、放不下的介怀都不重要了。她笑着，气弱力虚地挥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很轻的被子她觉得吃力，起身时脑袋如有物体敲击一样眩晕，于是连带着床前站着的人也晃动了，虚晃成几道影子。
“小姐，你醒了。”李叔听到动静，赶忙上前扶住了宋井桐。
宋井桐在他这声“小姐”当头一棒，视线清明了。果真，梦境是真的，现实才是她虚构的。那么显而易见的失望，李叔当然是明明白白，心疼得不行了，急忙地解释，“小姐，先生他就在外面，他是怕影响到你休息了，所以才没有进来的，你别误会了。”
“嗯。”宋井桐低着头，低低地应了下，沙哑的声音莫名的令人心酸，尤其是她体贴地将失落掩盖在细碎的头发阴影之下时，为之过甚。
“李叔，可以帮我把爸爸叫进来吗？”她哽咽了下，停顿着将那句话咽了下去。这话，她只让自己知道，不会告诉宋惜日:爸爸，其实我我一直渴望你能陪伴在我身边，如儿时护我一般的护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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