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程向阳竟然都没有闹她,很痛快就答应住下,实在是出人意料。宋井桐原以为要磨一番,不料他这样的干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总有些意外。他看着她的样子好笑,“不喜欢我听话?”不不,她赶紧否认。瞧那模样,没出息,他到底再也憋不住笑了,“桐桐,回去吧,我打电话让三子过来。”
宋井桐没立即走,她收拾好摆在桌面的碗筷,回来时,程向阳才接通给虞清绝的电话。她在旁边擦手,只听见电波那端情绪就不是很好,再看程向阳时,他脸也好不到哪里去。虞清绝跟程向阳关系很铁,好到要是宋井桐嫉妒心强一些,她就要吃虞清绝的醋了。今早,虞清绝跟一众人把程向阳送来校医院,前面还见着人,出去接了一通电话之后就没见回来过。当时没多想,现在看程向阳这样子,应该是急事。宋井桐不爱过问别人的事,电话挂断了,她也没有问程向阳一句虞清绝出什么事了?倒是他问她,“三子过来过?”
像是一场风暴在酝酿,这会儿是风暴来临前夕的安静。也许是因为这场风暴席卷不到她,宋井桐比他淡定多了,一贯的冷静不改,“嗯,他接了通电话就不见人了。”她不担心虞清绝怎么了,不管虞清绝怎样总有人照顾,她在意的就在这里,“他来不了,那你怎么办?”
最后,是宋井桐说要留下来照顾他的。她的出发点很单纯,根本没想到那么多,程向阳却极有心情调笑她,一副不容辩解地讲她一定是对他意图不轨,典型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气得宋井桐连连给他白眼。回寝室去取生活用品,她决定今晚守在校医院陪程向阳一宿,即使他几次让她不必留下来,她放心不下,找了一个极烂的理由,回想起来都为自己的智商捉急。
在程向阳意味深长的凝笑下,宋井桐这脑袋突然就抽了似的,“校医院离医学院近,方便去上课。”
他笑而不语,就那样凝视着她,仿佛还带着一丝丝的揶揄。宋井桐恍然明白这凝视背后的含义,大糗。她气恼自己,这脑抽的找什么烂借口啊?看,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吧?校医院和医学院之间摆明绕了一个一圈,哪里近了?重要的是,明早第一节没课。
“咳咳。”她故作镇定,实际上已经囧得直想逃,尤其程向阳还这样直直盯着她笑而不语,她更是憋得耳后根透红。“我回去取东西。”说完,逃也似的走了。背后,宋井桐都能听到程向阳爽朗得意的笑声,于是走得更快了,显得慌不择路。
本以为虞清绝不过来,不料才下了楼走到校医院楼梯拐角时,看见手上提着简易袋匆匆赶来的虞清绝。这人走得快,目不斜视的只顾往前直走,直到经过宋井桐身边时步履才急速停下。虞清绝是上了一个台阶才留意到她,而她低了他一个台阶,得抬头才能看清他脸。此时,虞清绝脸寒得跟结了一潭寒冰那样,冻得人瑟缩。
宋井桐不愿这时去碰壁,礼貌性打声招呼就好,反而是虞清绝从台阶上下来,站到她旁边。宋井桐都没开口,虞清绝先问的她,回去了?她见虞清绝态度依旧尚可,回道,“没,去拿点洗漱用品就过来。”按理说,宋井桐跟他没多好的关系,不该多管闲事的。可现在面对面说着话,他又是程向阳那么好的朋友,宋井桐才多了一嘴,问他,“看你接完电话就走了,发生什么事了?”
虞清绝微皱的眉舒展,他没正面回,只是说不是什么大事。话已至此,宋井桐一笑,识趣地再也没问。虞清绝来了,程向阳自然归虞清绝照顾,她说,“我回去了,他就麻烦你多上些心。另外,还得麻烦你跟他说一声,我担心他会闹。”
宋井桐跟虞清绝交代完,久久不见他应一声。抬眼看过去,见虞清绝看着自己若有所思。宋井桐思忖着这是什么意思,还没想明白就听虞清绝说了,“我一会儿就走,待不长,还是你自己来。”宋井桐不便勉强,点头。两人就此也没话,在走时,虞清绝多叮咛了一句,天黑,注意看路。宋井桐也礼貌,好的,谢谢。
程向阳躺病床上百般无聊玩着手机,推门的声音低低响起,他以为是宋井桐回来了,都没来得及望去先出的声,“这么快回来了?”声音间,掺着温柔。当视线落下时,程向阳才疑惑,“三子?”
“不然以为的谁?”虞清绝没好气呛他,没到床边就把手上的袋子抛过去。程向阳没接稳,里边的衣物散了出来,他瞥了眼松散在被单上的衣物,敢情这是把气撒自己身上,把自己当出气筒了?程向阳这回不跟虞清绝计较,眼皮一抬,悠悠地转向他,慢慢悠悠道,“有话说出口来,冲谁发火呢?”
床边摆着张凳子,虞清绝没坐,他一只手撑在桌角,背倚刷了腻子粉的白色墙面。可能激程向阳,他故意这样讲,“你家程女士手握大权,讲给你听你也帮不着。”
程向阳竟然没中套,相当不在意这话。“逗我呢,有哥在,能出多大的事?”就凭虞清埘那强势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存在任何危机,即使有,虞清埘会在第一时间将其扼杀在摇篮里,不给任何萌芽的机会,化险为夷。
虞清绝的眉心不由得紧锁,他是被程向阳对自家大哥的盲目自信给恼到了。现今的烦恼,正是他那让人崇拜的大哥带来的,一提到他大哥,虞清绝就犯头疼。
那天出院,助理拿文件让虞清埘签,平时虞清绝多要些零花钱都要细细盘问过的人,也是奇怪了,眼都不眨一下就给签了。虞清绝管不到他,更没权利管,只是这下好了,虞清埘签得倒是潇洒倒是爽快了,这整个公司却要买单。虞夫人如今气得要死了,血压飙升,险些住进医院。偏巧这时虞清埘又喝得酩酊大醉,酒精中毒进了急诊室,刚出院不到两天的人,频繁进出医院,放着自己酿造的一个大危机置手不顾。
虞清绝对管理公司没有兴趣,平时更没有接触过任何事务,但他得肩负起责任了,总不能放任不管任之由之。虞清绝恼极烦极,他处理不来公司的事务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做,心里堵得烦时真是对自家大哥失望透顶,气死了虞清埘的颓废。他实在想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这人怎么能这样念旧情,这样执迷不悟呢?
程向阳正色,他说,“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即便承源不归程向阳管,但程向阳肯开口请程女士帮忙,撒撒娇吹吹耳边风,程女士多少也吃这套,多少会伸援手。
“谢了。先看看情况,要是迫不得已了一定不跟你客气。”虞清绝信只要自己开口,程向阳就能求得程女士帮忙。还不到那么糟糕的地步,虞清绝想试一把。他告诉程向阳,“航子已经出手帮忙了,有他,应该没多大问题。”白航在处理危机方面能力卓越,他肯出手帮虞清绝,绝对会尽全力帮,暂时用不上别人。况且虞清绝也不好直接麻烦程向阳,毕竟他没有接管承源,做不了承源的主,真正要帮忙时要找也是找程女士。
“还是这句话,需要帮忙时尽管开口。”
虞清绝用拳头撞他肩膀,眉宇间的阴霾可算消了些许,“不愧是兄弟,够义气。”虞清绝笑,接而开玩笑般道,“要是我真穷了,勉勉强强便宜自己给你了。”
程向阳毫不客气睨他,“滚,我不好这口。”
虞清绝挪了椅子坐下,“是是,你不好这口,你就好那硬邦邦又难啃的主儿。”他这会居然有空嘲程向阳,听这暗含挖苦的话,真就是好心浪费了。程向阳不回话,一时相对无话。虞清绝突然盯着程向阳看,眼神那么虔诚,这问题像是专门准备给程向阳的只有他能回答,又像是只是为了找个人发牢骚,“不懂他怎么想的,过去那么久了,有什么放不下的?现在看到他要死不活躺着,一肚子火上来。”
“他”指虞清埘,虞清绝这会儿在气头上了,连哥都不叫了。可他也只敢在虞清埘不在才敢说这些,虞清埘在时,他定是不敢,永远都老老实实地喊一声哥。记忆里,一直都是这位大了近十岁的大哥在管他,虞清绝尊敬他,唯独不能理解他这样的人怎么能为了一个人就蔫了精神气了?一直像典范存在的人,一直像模范存在的人,怎么能突然间崩了垮了?
没找出答案,话就此被打断。门从外推进来,进了两个人,一位是宋井桐,另外一位是陈玉书。陈玉书笑靥如花,一进门,咧着嘴呵呵地笑,“男神,我又来啦。给你买了水果,你想吃什么,我去洗啊。”她笑笑的,整张脸元气饱满,看见她,虞清绝心情都不由自主好了起来。好多时候,这种女孩子才讨喜,看起来没什么烦恼,没什么心机,单是相处起来就好舒服。
水果篮里边装了好几种果,一掀去果篮上边那层,果香味立即飘出,纷香四溢。陈玉书等不住,挑了一串大的紫晶葡萄,都不用等程向阳回答了,她直溜溜去了盥洗室。说是给程向阳洗的,倒不如说是陈玉书想吃。
推门而入时,宋井桐隐约察觉到气氛不对,一见她们,他两便沉默了。大概是不想旁人听到的话,既然不想旁人听,宋井桐选择不知,并没有自作聪明让他们有话继续聊。
陈玉书捧着冲洗好的葡萄出来,紫红色的水晶葡萄颗颗诱人。陈玉书一边走过来,一边往嘴里塞,吧唧吧唧吃着,倒是没什么顾忌。“洗好了。尝了尝,好甜呀,快吃吧。”话虽如此,陈玉书没有半点儿让人吃的意思,水果盘推出去又攥回怀里。宋井桐宠溺地笑,说自己不吃。其余两位没要跟她抢,所有的就全进了陈玉书肚子,撑得她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宋井桐偏头微微笑着,眼角都漾出柔柔的光。或许有些人会不喜欢陈玉书贪食的行为,可宋井桐觉得可爱极了,她喜欢这样的人,有点小小的私心,但这小小的私心又不至于让人不适。会这样子可能跟宋井桐本身有关,她本身不是开朗明媚的性格,所以,她对明媚活泼的人也便多了几分偏爱吧。
虞清绝不再待,看了看陈玉书,这人倒是丝毫没有挪步的打算。虞清绝想,必定是电灯泡当久了脸皮磨得厚了。他提醒,“不走?”
“哈,问我吗?”陈玉书后知后觉。虞清绝对着她说的,无疑是问她了。确认是跟自己说话后,她回,“我不走,我跟桐桐留这里。学长再见哈,再见。”
陈玉书嘻嘻笑着,跟他挥手讲完再见之后,扭头就要攀上宋井桐的手。虞清绝真心佩服,当起电灯泡来一点都不自知,“不嫌的?”不等陈玉书回,虞清绝大步向前,拎小鸡仔一样强行把人拎走。陈玉书呀呀地喊着,嘴边问要走就走,干嘛还带上她?当真没点眼力见,虞清绝半句解释都懒得给。整个病房只有两张床,她一个不相干的人瞎凑什么热闹?当灯泡上瘾了?
陈玉书被揪着走,话说虞清绝根本不懂怜香惜玉,揪她跟揪什么似的。陈玉书内心无比绝望,扭头往病房看去,盼望里边的两人能帮帮自己,可里头两位像看不见一般漠视了她,谈笑风生。哦,不,是她视为神邸的男神漠视了她,扯着宋井桐的手笑得是一个开怀。陈玉书算是看明白了,她的男神啊用得上她时,需要她当中间人时,态度热络得不行,不需要了就是这态度,嫌弃她碍眼。气死了,陈玉书起誓,再也不要帮他,再也不帮……呃,有好处还是可以的。
“学长学长,撞死我了,求你赶紧松手。”陈玉书撞着了旋转门,疼得她眼泪都有汹涌成河了。即便是钢筋水泥造的脑袋也经不起这撞呐,更何况还不是,她这可是实打实的肉做的呀。
听到她央央地喊疼,虞清绝松了手。陈玉书捂着头,仰头看他,囔囔道,“很痛耶,要我跟拎个玩偶一样拎你,把你脑袋往门框上撞几下你乐意嘛?”
改平时虞清绝可能会跟她斗上几句嘴:行,你拎,可你能拎得起来嘛?今天是真没心情。
陈玉书大概是看出虞清绝心情不好,放下捂脑袋的手也不装了,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学长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了,你说出来吧,或许我能给你想办法。我很厉害的,真的。不信的话,你说出来我给你解决!”她信誓旦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虞清绝被陈玉书给逗笑,嘴角噙住笑意。陈玉书看他笑了,也跟着乐呵,“对嘛,笑一笑就好了呀,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的。”为了让他更开心,陈玉书让虞清绝低下头,神秘兮兮凑到他耳朵旁,低语,“跟你讲个秘密,不许笑我。”
这架势,虞清绝瞬间提起兴趣,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只见陈玉书微顿了一秒,捂着嘴巴,脸上一抹红色,“其实我刚才放屁了。”虞清绝目不转睛盯着她,她被看得不好意思了,“我怕你闻到了,熏到你,所以我才说的!”言外之意,如果虞清绝没闻到,她并不准备说。可实际上,虞清绝并没有闻到,她这一提醒,反而在空气中嗅到了浓烈的气味。
“早知道不跟你说了,好丢脸。”
“迟了。”
陈玉书哭衰着脸,长长地叹气。虞清绝抬手覆她头上,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一切是那么的水到渠成,“说都说了,后悔有什么用。”他犹豫,终究还是说,“笑一笑什么都好了。”他把刚才陈玉书说的话还给了她,现学现用的本领倒不差。
“切,盗我的话。”陈玉书费力踮着脚尖,她想要通过垫脚尖使自己高一些。无奈虞清绝真是太高了,陈玉书连他肩膀位置都不到,被牢牢卡在胳肢窝下。她放弃,转移话题掩饰这一事实,“哎呀哎呀,不要碰我头发,出油了都。”
虞清绝存心多揉了几下,她细碎而短的头发乱成了一团,像枯草那样了无生机。眼前人气得跳脚,虞清绝心情居然奇迹般治愈了,没了烦躁。陈玉书还在吵着,“说不听呢你这人。欺负小学妹算什么本事嘛?”上一次也这样,揉得她头发乱糟糟的,不想洗头都不行。她发现了,虞清绝有这兴趣爱好,喜欢搓乱别人的头发,并以此为乐趣。她好心教导,“学长要有学长的样,这样做会被耻笑的哦。这次原谅你了,下次,可不行的。”
一路上,陈玉书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导着他,絮絮叨叨的,聒噪是聒噪,好在不会厌烦。
这段路很长,却也到了目的地。陈玉书笑盈盈地跟他再见,“学长,谢谢你陪我回来,路上注意安全,拜拜咯。”转身就撒开步子愉快地往宿舍楼方向跑,虞清绝的声音适时在身后响起,她回头,一辆车在楼下停下,呲的刹车声让她听得不大真切,完全听不到虞清绝说了什么,只听到了起先的一个“于”字。陈玉书按照自己理解,“于”与“俞”通音,抖一机灵,她颇为自己的聪明自豪,“学长,你放心啦,我不会告诉雯雯是你送我回来的,你别担心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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