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有些话,不管旁的人说多少次,如何说,当事者听不进就是听不进,无济于事。大道理谁都明白,一旦摆在眼前时,清醒能不糊涂的没有几个。曾经爱得有多疯狂,伤得就有多痛,需要治愈的时间也就越长,或是转恨就越容易。
俞雯的话,李兮到底没听入耳,她哭得嘶声裂肺,那声嘶力竭的哭声断断续续的,跟着曲唱的歌也是曲不成调。三人在旁边默默不言语,不阻挠,不劝阻。也许,李兮需要的是一个发泄的出口。
不知是否为了发泄,李兮点了这样一首歌,本来蛮好听的歌的,有这淡淡的忧伤,却被李兮唱得沙哑,词调不明,“如果爱情可以瞬间忘记,我又何苦那么爱你,冰冷的空气,穿透我的身体,冰冻我的心…”唱着唱着,断续的泪水竟然糊了一脸,模糊了视线。根本看不到词,李兮就胡乱地喃喃细语乱唱一通,最终,她唱累了,瘫软在地上,泪水沾染了地毯,粘糊糊的一片。
有的人面对一段情感的结束,许是豁然,或是郁郁不乐,亦或是歇斯底里。宋井桐不知如何归结李兮属于哪一种,只见她像魔怔了一样,竟对着空气说起话来,“我不想他离开我,我不要他离开我,我要他在我身边,留下来陪我…”李兮朝着空气乱抓一通,明明什么都没有,眼神却是温温柔柔的深情得很。
李兮闹得累了,安静了一会,突然间踉跄地走向三人。宋井桐怀疑,她到底看没看着她们,眼睛迷了一层水雾,到底能不能看清,她说,“雯雯,我难受,这里难受,像空了一个洞,再也愈合不了了。我都怀疑自己要死了,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死了吧,死了就不痛了。”李兮边说着边戳着自己心口的地方,下巴隐忍地抽动着。
俞雯伸手,手居然发抖着,讪讪地握住李兮,言辞不善只能喊她的名姓,“兮兮。”李兮这根本就像疯了,她推开俞雯,双腿跪在地上,在桌上摸索着手机,“我要给他打电话,我要打给他,给我手机,我手机呢?”
宋井桐真想一巴掌抽过去,打醒李兮,最终还是不忍。当李兮一双泪眼毫无焦距看着自己时,哭着让把手机给她时,宋井桐软下心来,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李兮。根本就是空身出门的人,李兮的手机还在宿舍,没有带出来。
投入一段感情,必须要面对两种结局,好与坏。倘若连最恶劣最糟糕的结果都没有想好,没有做好心理的建设,到头来可能会伤得体无完肤。李兮手粘上了湿润的泪水,抓着手机的手颤抖着,使不上力,她把手机挨得很近,将要贴到眼睛。明明没有近视的一个人,泪水模糊得连看打字键都看不清。
手机铃声响了好多声,一直没有接起,直至拨打超时自动挂断。李兮不死心,接连打了好几个,每打一个都在骗自己,也在骗宋井桐她们三人,始终都是为那人开脱着,“他很忙,所以没听到,再打一个,再打一个就通了。”骗了谁,又骗得了谁,已经很明显了。
宋井桐看不下去了,抢走了手机,拖着李兮站起,一向冷淡平静的声音,这会儿声调徒然升高,“李兮,你要疯到什么时候?这样很卑微你知不知道,你舍得让自己低微地去求他,我们还不让。”
李兮伸手去够手机,宋井桐怒目瞪她,可起不了任何作用。李兮没抓到手机,发了疯一样用力一推,力气大得宋井桐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好在俞雯及时扶住了她。李兮的指责,让宋井桐觉得她无可救药的同时,深深质疑起自己真是多管闲事,“因为你没有被甩,你才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如果你像我一样,像我一样什么都交给了他,你不会说去这种话来。什么低微,什么尊严,什么骨气,什么面子,我不在乎,根本无所谓。”李兮缩在地上,抱成一团,“我讨厌你,你别管我,我怎样与你无关。生也好,死也罢,不需要你来同情。”
站稳一点之后,宋井桐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端倪着李兮,忽觉得无比的讽刺,嗤地一下笑了。即便宋井桐情绪再如何的糟糕,她绝不会对身边关心的人随意发火,依旧持有理智的认识,而李兮不同,这就是她们之间的区别。荒唐至极,宋井桐对李兮讲,“李兮,我告诉你,即使有一天我被甩了,我也不会像你一样。人只有自己爱惜自己别人才会爱你,你自己要作践自己那就随你的便,我不会管你,自求多福。”
“走啊,不要你管,赶紧走。”李兮扬起头,泪眼婆娑地吼着。
宋井桐淡漠地看了李兮一眼,一分钟都不想再留。陈玉书手快地拽住了宋井桐,哭着道,“你们别这样好不好?桐桐,别这样,兮兮她不是有意的。”宋井桐拉开陈玉书,但陈玉书又不死心地又拽上去,大眼汪汪地看着她,声音哽咽不成声,“桐桐,连你也生她的气,她会更加难过的。你别生气,当她胡言乱语好不好?”
真想一走了之的,宋井桐没有义务留下安慰人家,留是情理,不留也可以。终究,宋井桐不忍心陈玉书哭得狼藉地求自己,点了下头,坐回原位。李兮抬起眼眸看了宋井桐一眼,模糊的眼里看不清思绪。宋井桐始终淡然,面上不温不怒。别开视线,余光一瞥,只见李兮手上抓着手机。宋井桐一声不响,绝对不会去管,再说一句都是白费口舌。
李兮使劲握着手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拼命不放手。手机在好几通电话之后接通了,李兮的眼泪哗地一下又落了下来,收不回去。卑微到了极点,李兮喊那边的人的名字,“吴昀轩,我错了,你别和我分手可不可以?我求你了,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别离开我。”李兮的哭泣没换来对方的柔软,反倒引来不耐烦,仿佛压抑着怒火,“李兮,我们结束了,你放手吧,何必苦苦纠缠。没用的,不喜欢你了就是不喜欢你了。”
“不,我不要我不要,你骗我。”李兮砸着地板,双腿蹬着地板,“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是不是因为那女的,是不是?没关系,我不会跟你闹了,我容许你心里想着她,再也不会跟你闹了,求求你,别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求你了,吴昀轩。”
爱情的姿态本不该如此卑微,卑微得没有原则。李兮也许不会懂,苦苦挽留一个变了心的男人在自己身边到底有什么意义?是爱么?不,绝对不是。那边似乎消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撕破脸皮似的,“李兮,别闹了,你这样会让我更厌烦你懂不懂。”
李兮静默有三十秒,大笑起来,满脸的泪水和她的笑容搭配在一起,极其的狰狞,“吴昀轩,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追我的时候,死缠烂打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喜欢我?你个混蛋,混蛋。你当时怎么不说,不想想你那副嘴脸?”
美好被粉碎,绞得七零八碎,一点情面都不再有。有时,好聚好散还能留有一丝可供骗人的记忆,可是,索性破罐子破摔时,就没有那么好了,那边讲,“我是混蛋,你第一天知道的么?所以你别想祈求一个混蛋爱你,回到你身边。我架着把刀在你脖子上要求你跟我在一起了?没有,是你自己心甘情愿,与我何干?”
李兮彻底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眼泪沿着脸颊滴到地面,晕开了花。当真没想到,曾经在一起过的人,竟能大言不惭地讲出这样的话来。当人狠心起来,当真不留余地,不管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李兮存着一丝丝痴念,幻想和机会都给了,“吴昀轩,你有没有爱过我?有没有爱过我?你说呀,我要听你的答案,到底有没有对我有一点点的动心。”
“没有,从来没有,一个没心的人怎么可能动心。”
“王八蛋,混球,杀千刀…”李兮骂咧的声音苍白无力,“我那么喜欢你,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为什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为什么?从没动心过,呵,从没动心过,你说得出口,亏你说得出口。是谁,谁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一辈子对我好,是谁啊?”
俞雯伸出来想要安慰李兮的手悬在了半空之中,进退两难。所以,在这场恋爱之中,不只伤筋动骨,心力交瘁,甚至交付了身体?因为没用耳机,那边的话三人听得一清二楚,绝情起来,什么都可以颠覆,“你当做我没说过,行了吧?算我求你,别太贱,我不吃这一套。”
“我贱,我贱?”李兮愣愣地重复了几遍,哭到最后眼泪哭不出来了,仿佛被狠狠捅了一刀,什么力气也没有,任由她无望。心如死灰,李兮用上最毒的诅咒,“吴昀轩,你是我唯一一个真心相对,全心全意喜欢过的人,我真后悔,我为什么喜欢上你这个人渣?你人尽可夫,不要脸,不要脸,死后下地狱!”骂完,李兮抱着自己的膝盖,头埋在膝盖骨上,呆滞地盯着手机看。
“是,我下地狱,天堂留给你。倘若你真有能耐,别求我,死缠烂打算什么本事?呵,说得好听,从来只爱过我一个,是或不是你自己心里没有半点数。”
俞雯一把抢过手机,温婉的脸色变得暴虐,“吴昀轩,果不其然,够没人性的。给我听好了,就算有一天你跪在李兮脚下求她回头,我们也不屑一顾。劈腿了很得意是吧,出彩了是吧,祝你早日腿残瘫痪,下不来床。不用感谢我的祝福,再也不见。”俞雯说完之后,狠狠地掐断电话,一向恬静温和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怒气蓬勃。
李兮瘫坐在地上,毫无生气,脸色青灰,她不明白地问,“我真的爱他,无论做什么想到的第一个人总会是他,下雨担心他没伞会被淋湿,他训练来不及吃饭我跑了两个田径场去给他送吃的,他累了我一直陪在他身边,我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他怎么可以一点儿看不着,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做得再好,不被领情,仍然付诸东流。浅显易懂的理,李兮被困住了,“那女的一点没我好看,对他也不好,凭什么三言两语把他给拐走了,我不服,凭什么呀?当初是他追的我,他说好了和我在一起,谁都不能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可他为什么不实现他的承诺,为什么失信于我?他先动的情,最后陷进去的是我,是我。”李兮哭得声音嘶哑了,恹恹地抱着自己,喃喃自语,“他可以继续骗我的,可以的,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我讨厌,恨死他了…”
俞雯扳直李兮,迫使她正视自己,极具耐性地劝说着,“兮兮,坚强一点,你要活得更加出色,让他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颓废,你懂么?”
李兮没有反应,跟个木头疙瘩似的呆坐着。俞雯生气了,用力晃她,企图晃醒她,让她面对现实。李兮抬起眼睛,缓慢地看向俞雯,一系列的动作放慢了好几拍,像是即将到了尽头的油灯,无奈荒凉,她言,“我做不到,我忘不了他,在这场爱情里,我投入了百分百的气力,输了精光,可我仍旧幻想他回头,想着我祈求他他就会心疼我。可是,我错了,他一点不心疼我。”李兮楼上俞雯的脖子,湿润的液体落到俞雯颈部,越落越多。
“我把自己搞得很狼狈,像个失败者,一点也换不来他的同情。”
俞雯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该说的,已经说了个遍,没有一句李兮是听进去了的。俞雯沉默地让李兮靠着自己,心中暗自发誓,未来的某一天了,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哭得那么惨,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哭泣,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而后来的那么多年,俞雯确实也做到了,活得不算恣意,可也清明。
天色渐渐昏暗下去,三人从下午到现在,在KTV包房里傻坐了将近五个钟,李兮趴在桌子上哭,有时候哭着哭站起来唱歌,癫狂的状态。陈玉书害怕地抓紧了宋井桐的胳膊,愣愣地看着不远处嘶吼的人。自从宋井桐说不会再管李兮后,她真的没有再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坐在角落里静静地观望着,任由前方的人哭泣。宋井桐由同情转化成深深的悲悯,在这段感情里,李兮彻底迷失了自我,姿态低到了尘埃里,令人惋惜。
“桐桐,兮兮她让我不敢相信爱情了。”太可怕了,原来男人狠起来,是那么的决绝。宋井桐的眼睫毛眨了眨,她道,“不是每一段爱情都是无疾而终的,更不要因为别人的不幸而质疑这个世界,否定这个世界。”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留有尊严给自己,势均力敌的情感,才是最恒久的。
陈玉书将头靠在宋井桐手臂,问,“桐桐,兮兮对你说了那么难听的话,你能原谅她么?”宋井桐沉默了半晌,回答,“我不是圣人,没有太开阔的胸怀,更没有一往不纠的气量。即使她是无意的,可她也不能以无意为理由随意对别人发脾气,把自己糟糕的情绪转移到别人的身上,当成泄火的工具。”
“所以,桐桐你没有原谅她?”陈玉书抬起眸子,为李兮圆回来,“书书她不是故意的,这时候我们也和她闹的话她就会是一个人了。我夹在中间会很难受,不知道该帮谁。”宋井桐深吸了一口气,默默拉下陈玉书的手,疏离了几分,“我不会和她闹。但是,对不起,我真的不是什么圣人,更不是什么圣洁的白莲花,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也有自己的情绪。她叫我滚了,别管她,你让我拿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我真做不到。留在这里陪着她,是我的忍耐。”
陈玉书似懂非懂地点头,闭上嘴,沉默不语。
哭泣交加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李兮哭累了,唱累了,力气消殆干净了,她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沉沉地睡去。音乐仍在放着,是张先生的《我真的受伤了》,悲伤哀婉的曲调回荡在空气中。俞雯走过去,随手一关,那一句“滴下的眼泪已停不住了”真的合拍极了。歌是老歌,人是旧人,爱是清晰可见,眼泪收不住伤悲,人留在原地。
“她睡着了。”说这话时,俞雯不知该是庆幸还是难过。有时候,太复杂的情绪总也说不明白,理不清楚。宋井桐倒没回话,拿着东西默默跟在后面,陈玉书和俞雯搀扶着李兮出门。上了车,俞雯对宋井桐道,“哭过了,睡一觉起来一切都会好的。”宋井桐什么没答,别过了头。
来去的车流如同过水马龙,经过了不再留下任何踪迹。出租车在寝室楼下的绿荫道停了下来,俞雯和陈玉书二人扶李兮下车,宋井桐付了钱,快步走在前面,先回寝室开了门,默不作声到洗浴室打了一盆温水。俞雯一笑,扯了一条毛巾浸泡,拧干,细细地给李兮擦去脸上的污垢,边言道,“她的话别放心上。”
宋井桐缄默,俞雯也不再不多说,和陈玉书合力在地上铺了两张瑜伽,把李兮安放在上边,抱了一床被子盖好。因为床铺在上铺,她们没有办法把人抬上去,所以只能这样做。宋井桐等她们忙完了才转身,收拾了衣服进洗浴室。花洒触碰身体留下的水聚成水流流下,冲走了一天积累下来的烦躁,宋井桐裹着睡衣出来,湿哒哒的头发粘着水滴。
俞雯把食物递给她,“你中午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吃点吧,虽然中午买的,但吃点能抵饿。”宋井桐看了眼没有多大的一只手撕鸡,说道,“我不饿,你和书书吃吧。”
犹豫了一会儿,俞雯收了回去,全给了陈玉书,“那我去洗澡了。”
宋井桐只低低地应了一声,不冷不热。晚上躺在床上,宋井桐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俞雯同样没睡,黑暗中,她的讲话声与以往不同,平添了几分惆怅,“桐桐,我不懂,放低姿态去求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到底值不值得?是太傻了,还是真的舍不得放下?”宋井桐听到自己的呼吸,在寂寥的夜色之中淌过的声音,她也不知道,到底值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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