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程向阳没饶过宋井桐,一直站在旁边嘟囔嘟囔,絮絮叨叨得烦人。宋井桐不得不服他撒娇耍横的本领,又无可奈何,耐性地说道,“我和他只一起来过一次,而且还是偶然遇上的。你能不能成熟点,别什么醋都吃,酸臭味能把人熏死。”拿手捂了捂鼻子,仿佛真能闻到味儿一样。
拉下宋井桐的手,就怕她把自己整得窒息了,或是透不上气。一脸的正色,强悍且霸道,“那也不行。你和他做了什么,我每样都要,不能让他占半点便宜。”
宋井桐全身颤抖了一下,泛冷。不是吧,这也叫讨着便宜?着实搞不懂程向阳这脑袋装得是不是浆糊,晃一失笑,清明的眉眼含笑看他,一字一句道,“他和我一块清理了半天卫生,你也要?”假的,那天,季骅帮忙发了她带来的本子,并且陪孩子们聊天。之所以这样讲,不过是诓程向阳干活而已。
唇略抿成一条线,下巴的线条流畅硬朗,略向下蹙的眉,泛着难色。想来,是在思量。宋井桐以为他不干,可不知,他犹豫的点不是做与不做,而是不会。拉起她的手在胸口蹭了蹭。“当然了。”斩钉截铁的肯定,一副什么亏也不愿吃的样子。只不过,下一秒,程向阳就转换了一种表情,像撒娇的猫咪那样低头在宋井桐胸口蹭了蹭。一阵寒意肆起,像触电那般,宋井桐下意识想要撤退。只听程向阳闷闷地道,有种不好启齿,“但我没扫过地,你要教我。”
“不是,你没扫过地?”宋井桐表情差点失控了,不敢相信。
程向阳郑重地点头,颇为自豪,“这些活都是家里的阿姨来干,我不会也说得过去吧?”
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无话可说。宋井桐拿起旁边扫帚,示范了一下,交到他手上,“会了吧?没有太多规定的,只要把地板上的泥尘跟垃圾扫去就好。你扫吧,我去做别的。”
程向阳苦恼,眉纠成了一团,晕死人的话,“桐桐,我还是不会。”其实,这事一点也不难,拿起扫帚就能扫了,但程向阳存心罢了,目的是想让宋井桐手把手教。宋井桐在判断真假,看着他,问,“真不会?”没有恼怒,还是清冷的样子,语气加重了点。为了证明,程向阳往地面扫荡了几下,灰尘满天飞,宋井桐来不及捂住,吸了一些,咳了起来。
当真无话可说,又给程向阳示范了一遍,最后都不行,宋井桐顺了他意,手把手教他,“抓住手把子,扫帚部分放到地上,轻轻一扫,沿着这个方向扫成堆。”被教的人根本没有认真听,眼睛光顾着看宋井桐了。当她额角处毛绒的碎发垂下来时,程向阳顽劣一吹,力道过大,头发贴到她脸上。她扭头看过去,一个冷眼。
“学会了吧?”不等回答,宋井桐蛮横地把扫帚塞到他怀里。程向阳愣头愣脑地接住,傻乎乎瞄着她,而宋井桐只交代,“我去铺床单,你来扫。”
程向阳听话接过,认真而又艰难地打扫着,扫帚不是长柄的那种,他又长得很高,必须把腰低下,因而显得更加笨拙。沾染了尘土气息的程向阳,更真实起来,宋井桐看了,心里格外柔软。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好奇地开口,“程向阳,你给我做的早餐真是你亲自下手做的?”怎么也不能相信,因为做饭真的比这些难,这些他都不会,会做饭?
当然听出了语气中的质疑,猛一抬头撇过去,程向阳辩驳,“怎么不是我做的了?”
宋井桐直言,没有一点迂回,“你连扫地都不会,我有点怀疑。”
程向阳放下扫把走过去,宋井桐手一指他,颇有警告,他立即止住了停在原地不前,却说,“我是不会扫地,可不表示我不会做饭。”程向阳幽怨凝着宋井桐,像在指责她不重视他的劳动成果,举了个可以说服人的例子,“譬如你会扫地,却不会做饭是一个道理,但我总不能说你不会做饭,就一定不会扫地。”
几乎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做饭?我没跟你说过。”
程向阳怔了一怔,他是猜的,没想到瞎猜都能猜中,她真的不会烧菜。“我猜的,没想到真是。”得意一笑,尾巴快要翘上天了,“咱两互补了。以后你负责扫地,我负责做饭,分工合作。不过你不扫地也没有关系,家里买个扫地机器人,转悠几下完事了。”
“我宠着你,你什么都不会干都没事。”程向阳语气稍作停顿,瞥过去,坏心地道,“嗯,晚上卖力回报我就好了。”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没答应你任何事。”宋井桐低声一斥,眼里流转的神情和话里全然不是一个意思。程向阳脑子飞速转动,眼睛贼溜溜的,眉邪魅的挑起,一句话堵住了她,他说他不请家政,确定不用他做饭,确定不同意?宋井桐抖了抖被褥,“话多,赶紧扫你的地去。”
“得令。”举起手,做了个接受命令的手势,顽劣地挑弄宋井桐道,“我老婆就是贤惠,什么事情都会干。”
宋井桐狠狠瞪他,眼里闪着凛冽的光,恨不得把他嘴巴撕裂。嘴上占了便宜,程向阳心满意足干起活来。老婆,这个称呼,竟然没招来反对,挨了白眼也值了。本以为消停了,程向阳无时无刻不在找话说,时不时在问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例如,“桐桐,垃圾要拿到哪里去?”
明晃晃的大垃圾桶摆在门口看不见?眼瞎了?“门口。”套着被褥,没抬头,淡淡地回。
程向阳走了出去,进来时,特无聊地拿了张干枯的树叶。走到宋井桐旁边,献宝似的举到她面前,“桐桐,送给你的。”宋井桐连冷眼都懒得给了,充耳不闻继续干她的事。
百般聊赖,程向阳捏起枯叶一角,插到宋井桐头发上,忍无可忍,宋井桐要发作又按耐住了。但程向阳真像多动症孩童,根本让人恨得牙痒痒。“程向阳。”咬牙切齿的,恨不得一巴掌过去。宋井桐抬手把枯叶拔下来,二话不说往程向阳衣服里边塞,他蹦哒了几下,试图把叶子抖出。宋井桐头疼得厉害,太阳穴突突地跳,终是缓了缓声,“你扫完了,有这闲工夫来闹腾我?”
“嗯,一点儿地方,三分钟不到能扫完。”程向阳撩开衣服,从里边把枯叶拿出来,腹部腹肌紧致有力,不是大块突起让人觉得狰狞恐怖的那种,而是线条紧致结实、轮廓深邃好看的腹肌,无不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宋井桐没有一丝波澜,平静看着,依旧的不动声色。程向阳大失所望,直白地问,“桐桐,我身材不好吗?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好歹,夸一句。
“哇,好帅。”宋井桐配合,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转瞬即逝,敷衍都不用心。一心在套被子上,还有十几张床的被子没套,宋井桐没工夫和他胡闹。程向阳哼了一声,怒刷存在感,没有得到回应。无声的抱怨,扯住了被子一角,不让继续,宋井桐忍耐着,语气却真的不好了,“又干什么?”就像男女朋友之间问怎么了,和又怎么了,是一样的。前者有耐心,后者已失去耐性。所以,很多情侣,会因为这样的话,吵得很凶,闹得不可开交。
程向阳驽着下巴,眼巴巴望着她。又来了,又是这样,宋井桐头大。“桐桐…”程向阳最擅长这样的本领,活似宋井桐欺负了他,他是有冤不能伸、饱受委屈的老好人,而她倒成了凶神恶煞的坏人了。程向阳弱弱的,“桐桐,我无聊。”
暗自松了口气,所幸,程向阳没有继续问宋井桐,他的腹肌好不好看,然后死缠烂打让她摸几下。认输,宋井桐对他道,“过来。”
程向阳乖乖过去,此一瞬,他觉得角色互换了。分明他才才该是最霸气的一方,反倒变成受使唤的那一个了。算了,谁让他喜欢,怎样都好了。过来后,宋井桐给他演示怎么快速套好被子。宋井桐先抓起被子一角塞到被套里,再把另一边塞进去,闭合拉链后,抖动了几下,一张被子套好了。全程,不到两分钟,那么厚实的被子,很轻松就抖起来,套得整整齐齐的,程向阳目瞪口呆。
实际上手,效果很不理想。程向阳照她教的方法去弄,弄了大半天,一个角也没有塞进去,不然就是团成一团铺不平。程向阳闹小孩子脾气,气呼呼往被子上边拍打,毫无技巧地乱甩,气着了,扔在一边,“为什么这么难?不干了,不干了。”
宋井桐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她过去帮程向阳,把被子角塞进去,两个人一起用力抖了几下,一张被子终于套好了。程向阳恢复笑颜,兴冲冲地说,“桐桐,我和你一起,我一个人不行。”宋井桐默许,免得他又一个人生闷气。程向阳像想到了什么,突然邪气一笑,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一个人不行,宋井桐看白痴一样翻了个白眼,不明这句话有什么好强调的。
“等我学会怎么换被套,以后这事全交给我,我来干就行,事后太累人了,怕你受不了。”程向阳无端端说了这样的话,还红了脸,甚至过几秒就拿眼角偷瞄她。宋井桐终于有点儿生气,板着脸,正色,“你是不是一刻不说话闲得慌?一刻不满口胡说八道浑身难受?多动症么你?”程向阳略显委屈,小声咕哝,声音刚好她听得到,他讲,不是,只是怕她闷。
嚯,那里来的错觉?宋井桐能一整天不说话都没问题,怎么会闷。没再搭理,程向阳只好一个人一边套被子,一边自说自话,她不搭理,程向阳一个人好像也说得特别起兴,甚至自娱自乐。
“桐桐…”
“桐桐…”
一声两声又三声,叫宋井桐的名字叫上瘾了,时不时几声,不管有没有被搭理。宋井桐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他太幼稚了,甚至黏人得很,全然像个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也许,会很晚。
“桐桐,这里有点不平。”程向阳吹毛求疵,指着被套上的一小个突起,道。
宋井桐刚要抬头看过去,刚好瞥到院长站在门口处,祥和一笑。放下手头工作,宋井桐跟他说了一声,走过去。剪彩落幕了,来观看的人员散去,外边安安静静的,院长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得了空终于有机会和宋井桐说话,“桐桐,谢谢你给孩子们争取到这么好的环境,要不是你,就没有现在这么好的条件。”院长感谢,伸手在宋井桐肩上拍了拍。
笑了笑,最终没有推开这双饱经风霜、依旧有力的手。与院长并肩走在新建的游乐场地上,宋井桐看着这新的一切,道,“院长,你不用客气的,我也只是尽了该尽的一份力而已。”
院长倍感宽慰,百般慈爱,“桐桐,院长记住了你的这份心了。”
宋井桐又是淡然一笑,没有多说。她心里明白,是因为她自己更接近资源,所以才有能力帮助他们而已。何况,资源用来帮助有需要的人本身是天经地义的事,宋井桐觉得也有什么好值得被感激的。
走到凉椅处,院长拉她一同坐下来,不是出于八卦,而是出于长辈的关心,问宋井桐,“里面那个男同学喜欢你?”宋井桐不远处望过去,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于她而言,沉默在很多情况上是默许。院长一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对你也很好。要是你也喜欢他,处一处也无妨。”
宋井桐静了一会,实话实说,“他确实很好,但我目前没有太多想法。他的心智不太成熟,小孩子脾气,动不动要人来哄,相处起来很累。”累这个词,在今天宋井桐已经体会了数不清遍,纯粹心累,一种无可奈何的心累。
“成熟这东西急不来,只能慢慢等。或许在别人那里他是成熟稳重的,在你面前可能就会很幼稚,他肯得用真正的面目对你,依赖你,这是好事,不是什么坏事。喜欢一个人,其实什么都可以抛开不论,管他成不成熟,哪怕他幼稚得是个小孩子,你也不会介意。他也不是不可以成熟,只是他觉得在你面前可以用最真实的一面面对你,所以索性坦然相对。我希望你如果也有这个心,不用顾虑太多,珍惜眼前才是最重要的。”说话时,院长的目光总有些缥缈朦胧,看着远方一片憧憬、怀念,以及错过的感叹。
她听说过和院长有关的一些事情,可从来没听过院长本人提起,宋井桐头一次冒昧了,“院长,你之所以一直守着福利院,是因为林叔的关系?”
本以为院长不会谈的,藏在心里那么多年,突然被人挖出来,就像伤口上结了疤被人用刀子在上面划了一道口子一样。或许,宋井桐本就不该问。可院长只沉寂了几秒,收回目光,道,“也不全是。当年我也像你这样,对未来不自信,思前瞻后,总认为他不够成熟,不足够支撑起我们的未来,错过了彼此。分手那天,他说了一句话,他说,他这辈子只爱过我一个人,只是爱我太累了,没能坚持住。我的泪,当场流下来了,想要开口挽留他,一切都迟了。”
那时,总以为真的不会走,后来真的离开了,追悔莫及。院长声音微哽,“我一个人过的这些年,总想起他孩子气般天真的笑颜,以前觉得厌烦,现在,最怀念的还是他的笑脸。天真呐,以为不会怀念他的,可怎么会不怀念?当自己一个人时,才知道,他是依赖我,把我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才会如此重视,恨不得什么都给我,又怎么会吝啬一个傻乎乎的微笑?当时真傻没明白过来,后悔也没用了。”
宋井桐安慰地轻搂院长,言语在此刻显得匮乏无力。现在的她,仍旧不能理解,为什么院长一守这里就守了几十年,也不再恋爱,不再结婚生子。后来的许多年,宋井桐才明白了,不是不可以将就,只是对任何人都不公平。不去爱,心里始终有那人的模样刻印,忘不掉,抹不去,与其伤害了别人,倒不如就这样一辈子。
院长在宋井桐肩上轻颤,极轻的呜咽声,极像迷了路茫然无措的孩子。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院长,心里泛着心疼。原来,真的爱一个人,哪怕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活着的另一个人,依旧还会爱他,延续这一份情感。宋井桐无声,窒得慌,自己,真的说错话了吧?
良久,整理好情绪,院长从宋井桐肩上起来,抹掉眼泪,只容许自己有那么几分钟的失常,“没事。过了太久了,淡了很多了,只是,方才有些失态。”
淡不淡,嘴巴可以骗人,心骗不了。院长一贯表现得坚强,想来这样说,是为了不让宋井桐觉得别的。宋井桐也会意,不再提及。回去时,程向阳已把所有的被褥套好了,虽然歪七扭八一团乱的,但也能看得过去。他是用心了的,宋井桐知道,也清楚,其实她不在场的时候,程向阳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她来了,他才撒娇像小孩而已,或许像院长所言,喜欢才不吝啬一切。
站在门口处,宋井桐没有立即走进去,久久地望着在屋内忙碌的他。程向阳感受到了一道清冷静谧的目光,回过头,唯美的夕阳撒在他发丝上,美成了一副久经年轮而不褪色的油画。画中少年俊俏的容颜,温柔的眉眼,生动闪耀,令人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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