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漫无目的走着,想不到要去哪里。不自觉的走到了小湖边,湖面水光荡漾,微风和煦。偏却特别的无奈,心境并不像这番景致一般美丽,阴霾遍布,除却无奈还是无奈。在不该特别忧愁的年纪,提前经历了许多。校园生活,好像长久以来,都没有那么地值得宋井桐憧憬。
蹲下身,想要撩拨湖水,“你疯了?想找死是不是?”程向阳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一把拉住了她,惊魂未定的表情在他脸上挂着。
宋井桐受惊,狐惑显在脸上,就这样淡淡地微昂着头望着。没等说一字,他又说,“对,我知道,你一定会说,你的死活不用我管是不是?你放心,我也不是特意要来救你,就算是一条狗从这跳下去了,我也会救它。”
过了好久,久到风停在了耳边,呼呼地响。宋井桐嘲讽的一笑,挑起嘴角,极淡极淡的语气,却是有本事叫人觉得寒冷,觉得刺骨,“看不出来,你够博爱的。”不是夸奖,满是讥讽,满满都是。
程向阳压下去的情绪,一瞬间被触动。原来,哪怕如何提醒自己,面对对方冷嘲热讽时,到底克制不住。怒火,战争,往往都是直线上升,而不是极速下滑的。他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顿时,纤细的手腕勒出了红痕,他的眼周尽数红色,“别对我冷嘲热讽的,我不吃这一套。”
“那你呢?风言风语说得特别带劲是不是?”没有挣扎,依旧是嘲讽的神情。
他们争锋相对,如许多年轻的人一样,步步不相让。也许是年轻吧,总是将别的摆在前,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吵着吵着,竟然忘了当初是因为什么而在一起的。在一次次的争吵中,彼此都有委屈,而且是越积越多,直到彼此远离的那一天,回过头想一想,才发现,当时不是那么倔强,柔声说一句好话,总不会吵得起来。终究,年轻的人们,在争吵中哪会想这么多,总是想争赢,争得上风。吵赢了,却又输了彼此。
他们没有学会退让,没有学会以一个拥抱去温暖对方,去化解对方的满腹委屈。宋井桐往后退,狠狠拂开程向阳的遏制,用力太大,后冲力使得她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程向阳来不及拉,猝不及防,宋井桐已经掉到水里面了。
那一刻,程向阳真的有点恶劣了,他蹲在湖岸上她扑腾。他想,她说一句话,即便嗯一声,他便下去。可,没有,因为宋井桐被呛了一大口水,浑身无力,胡乱地扑腾水面,反而越扑越远,有下沉的迹象。
察觉到情况不对,想也不想,程向阳跳了下去。他慌了,彻底慌了,害怕笼罩了他。有力量在拉扯,源源不断有新鲜的空气注入,宋井桐迷糊地看见眼前的人的脸,眉、鼻、唇,五官到轮廓逐渐清晰,来不及思考,她用手推开了他。
程向阳紧紧地圈住,唇再次堵了上去。一直到上岸,他才松开。宋井桐瘫坐在地上,疯狂地呕吐着。发是湿的,全身都是湿的,水滴沿着头发成一缕缕而滴落,脸颊、眼睫毛都沾染着水,与平时冷清的形象大有出入,狼狈至极。
“你不会游泳干嘛不说?”程向阳气恼,哑声指责,要不是他发现情况不对,知不知道后果?但是,程向阳却忘了,方才,他们还在置气,争锋与对,互不相让。
宋井桐缓过来了,撑着地,神色倔强执拗,无一不是耻笑,“刚才不是看得很尽兴的么?现在装什么烂好人,我不需要。”
程向阳声音低了下去,一片悔色在眼底,“我以为你会游泳。”
“什么都是你以为,所以你特别的理所当然是吧?你觉得你眼睛看到的,一定就是事实,所以你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言语中伤别人。那你有没有想过去问一问,想过去探究真相,到底是不是看到的那样。”宋井桐愤恨地说道,只是,不知在眼角的是方才的湖水还是涌出的泪水,她说,“其实,你和那些人没有什么区别的。”都是一样的,一样是伤害起别人时,无所顾忌,一样的置人于死地。
程向阳静静地不说话,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拂掉了,再捡起来,披上去。几个循环往复,宋井桐脾气也上来了,“可不可以走,不要管我了。我很烦你们,很烦你,你到底懂不懂?”
他眼里的光暗了下去,语气有服软的意思在里边,“我懂。披上吧,着凉了不好。”
宋井桐突然笑了,看怪物的眼神,剜得他心里淌血。笑声中,渗透着无比的落寞,“你真的很可笑,可笑到头了。一方面冷眼旁观欣赏着别人难堪,一方面还要充当烂好人,很恶心,怎么会有这样恶心的人?”打了别人一巴掌,又塞一颗蜜枣,殊不知,根本就是恶心透顶了。跟那些人前后人谩骂自己的人,有多大的区别?
程向阳被激得眼里嗜了血,狠狠捏住了宋井桐的下颚,疼得她倒抽冷气。偏偏,宋井桐还笑着,特别倔强地瞪着他。怒气上头,可他手上的力道出意识地减轻,他问她,“我恶心?那谁才不恶心?你的护花使者,季骅?你真的就那么喜欢他,真的就那么看不起我?”
宋井桐没回,执着地较着劲。最后,是程向阳败下阵来。看到她那样的表情,程向阳早已没有了力气去吵,深深地将目光凝在她一张清冷的脸上,失了所有的坚持。坐在旁边,静得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直到后来的很多年,程向阳才知道,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已经输给她了,输得彻彻底底,输得没有一点余地。在后来的日子里,他才学会如何与她相与,却是晚了些,总是少了很多的时光。
许久,宋井桐抬起头来,盈盈泪光。程向阳一惊,刺骨般心疼。是他,惹她哭了的,他惹哭了她。坚强如她,竟然落泪了。宋井桐却不需要得知他的心疼,目的已经达到了,眼泪,有时是女人的武器。只是,用了这样一件武器,是不是表明本身也伤了呢?宋井桐平和地喊他的名姓,声音中全是哽咽,听得他心尖颤动着,“你放过我好不好?别折腾我了,我累了,斗不过你。”
哀求的语气,让程向阳疲惫而心酸。他想,要是一开始能好好和她聊聊,而不是凭借自己的以为,或许,不会吵成这样。揽臂,轻轻搂住她,他低头了,满目的疮痍,“刚开始你骂我,我确实很生气,气你怎么能说你的事与我无关,不要管你。可是,你走后,我想了好多,觉得自己说错了,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桐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怎样才能解气,打我一顿好不好,只要你解气了。”
宋井桐的表情毫无变化,有点心冷,说了这么多,难道就没有一点反应吗?是的,她属于理性的人,属于刚强的一类,坚持的事极少有人能动员得了,“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吗?程向阳,你敢说,你只是因为这个才愤怒的?你敢说你自己不是为了发泄你的怒火,为了维护你所谓的面子?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你自己错在哪了,你有什么资格说你喜欢我?放开,你的放手,是对我最好的解气方式。”
他沉默,却没松开。宋井桐看了,笑了,“你看看,你说只要我能解气什么都肯做,可是我说了,你却不干了。说得多好听,真是够冠冕堂皇呐,当说话不算话似的。”
如若能,真他妈想啊。然而,已经放不下了。程向阳能怎么办,能怎么办?他再次地耍赖,孩子气的人一下又回来了,本性毕露,“我不要,别的我应允,唯独这个不行。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喜欢你。我向你保证好不好嘛,保证再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闹腾你了,不会再惹你难过了,你原谅我一次,别生气行不行?嗯,行不行,求你了。”
这时的话是真的,承诺也是真的,后来的背离,也是真的。兜转的几年,宋井桐时常在想,如果这时能再硬再狠一点,那几年,他们不会有那样悲伤的岁月,不会欠了他一次又一次。少年鲜衣怒马,归来早已万物变化。只是,她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是,她也微微动容了,但此时的她,远还没有意识到。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她的泪水暗暗地浸湿了他的衣衫,她说,字句疲累,“你为什么要这样,伤了别人,然后好话说尽。真的很讨厌,很可恶。我累了,是真的累了,一点都不想在这些事情上周旋。”
“那我给你捏捏肩。”他说,似听不懂人话。程向阳也在努力,努力变得更好。掌心搭上纤柔的肩膀,一下一下的按着,他问她,“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宋井桐将他的手从肩拉下,眸色微抬,“你听不懂我的意思是不是?”
他没皮没脸地道,“因为我笨,太笨了,所以没有听懂。”不让对方有开口的机会,程向阳吻上了她,轻轻柔柔的,宛若羽毛划过一般的轻柔。“我只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了。宋井桐,我赖定你了,别想甩开我。”他附在宋井桐耳边,执拗又霸道地宣誓着。
这年这时的风,吹拂了发丝,带着悲婉而深情的宣言。宋井桐全身一颤,愣愣的,忘了推开对方。直到瞧见程向阳脸红耳赤,贪恋地盯着自己的容颜看时,眼珠才微微地转了转。他笑,一个劲地傻笑,“你真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宋井桐不言语,很安静,静得没动。上方传来颠倒黑白的声音,程向阳最拿手最擅长是非颠倒的手段,加上可怜兮兮的表情,绝配。他说,“我都是你的人了,难道你要抛弃我吗?”程向阳紧紧地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抱得很紧,像是揉入身体。尽管他以孩子气的语气说着这些,却是融入了真心实意,一点都不是玩笑,“刚才你都亲了我了,你不能一转身就想赖账,不能始乱终弃,不能舍弃我。”
她很镇定,长而密的睫毛藏住了清明的眼眸,望不进里边的万千山水。“好,我还给你。三次是吧,我还给你。”可是她的呢,她找谁要?
宋井桐仰头凑上去,程向阳却慌了,一闪而过的心慌。修长的指挡在彼此唇瓣之间,呼吸与对,倾吐在指腹的呼吸温温润润的,意外的还有些暖柔。再怎么冷心冷面的人,总归有些地方是热的。程向阳制止了她,“不,不要你还了。别这样,别这样,我不要了。”
很温暖的怀抱,很俊气的少年,眉宇间的高冷化作一团傻气。宋井桐不会忘记,很多年后都记牢了这一幕,她轻叹,不沾染情绪,“程向阳?”
“你说,我听着。”
“我可能不会喜欢你。”她说,毫不避讳,虚与委蛇做不来,“在你没有彻底喜欢上我之前,你放弃吧?好不好?”
“好啊。”程向阳突兀地笑了,似没心没肺,没血没肉,无所谓的态度让她看不到是否如此。只不过他又道了,“你不会喜欢我没有关系,爱我吧,好好地爱我,我只要你爱,不喜欢也没关系。你让我在没有彻底喜欢上你之前,放弃你吗?可是怎么办,我已经彻底的喜欢上你了。宋井桐,这里,放不下了,已经把你珍藏了。”他握着她的手,贴在胸膛,那个地方剧烈地跳动,一下一下。
宋井桐不觉得有多特别,只悸动了一下,平复了。但很奇怪,这句话,烙在她脑海里,一辈子忘不掉。“你从来都是这么会说么?不管是哪个女生,你是不是都能随口说出这样的甜言蜜语?”她用一种恶劣的口吻问。
“只对你。”极其认真,认真到比真挚还要真挚,不容置疑,无法不去信。
湖面凉风吹过,微微扬起她的发丝,凉意使得她打了个喷嚏。程向阳站起,如同一堵墙立于前,挡住了宋井桐面前的风,然后微弯下腰,手指一动,帮她把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湿而黏腻,发丝贴着脖子,水滴沿着颈脖滑下。宋井桐没动,凭感觉感知到了,“丑。”
“你长得好看,怎么弄都美。”
风模糊了宋井桐的声音,又作为一种媒介传出去,“如果不能够兑现的承诺,不要轻易许诺,因为你的无意,你的随口一说,你转身即忘的话,别人会信以为真,会变成别人一辈子的束缚。”所言的,相信程向阳懂指的是什么。
指腹不经意划过她白皙细腻的肌肤,没有脂粉的粉腻,干净得一尘不染。收回手,他半弯着直视宋井桐,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那是他能给她的一种安全感,一种回复,“那天,我去喝酒的那天,没有别的女人。她是宏子安排的,我看她可怜,便让她坐到我身边,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身上会有香粉味,是因为她不小心睡着了,宏子拿我的外套给她盖。我从没别的意图,没有起一分歹念。”
宋井桐只歪头看着他,一成不变的漠然和冷静,她很平静地开口问他,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他说,他希望他们之间没有秘密,他希望他们是坦诚的。宋井桐没有只字片语,只是真的很难过啊,以后的很多年,他却忘了今日说的坦诚。他骗了她,骗子,说好的坦率,他却那么的不赤诚。一城风雨欲来,他推开了她,将她蒙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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