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仙人做惯了照顾病人的事,给蔡伯熬药贴药,做得顺手。

灯火如豆,两人聊起了元日。

金举人,银进士。考上举人是件极难的事,而元日不仅考中了,还拿到第二的好名次。

“第二名,元日那孩子还修书给我,自责地说没考好呢。”

蔡伯把元日当自己的亲生孙子,每次提起他,笑得两只眼睛眯缝起来,自傲不已。

“他还提到童生试时,没拿到县案首的那次,说自己老是欠点火候,总拿第二名。”

陶眠闻言也有了笑意。

“凡事忌满。前面拿的第一太多,对后面未必是好事。这孩子的路还长着呢。”

“是啊,还长着。”

蔡伯捶了捶腿,叹息一声。

“他还年轻,我却老矣。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亲眼看见他高中状元,荣归故里的那天。”

蔡伯说得伤感,陶眠也沉默下来。

不止是因为老者的话,这话,已经是他近些日子第二次听了。

除了蔡伯,荣筝也在苦苦支撑。

“我得……等那孩子金榜题名,再走。”

荣筝的头发全都白了,只是容颜似乎受了上一回的影响,始终没有衰老,凝固了时间的美。

这也是她唯一值得安慰的事。

荣筝是个极少幻想的人。或许和小时候在浮沉阁的经历有关,她知道现实永远冷脸待人,冷眼旁观。

所以她不指望着依靠意志就能克服寿命的极限,她和陶眠商量了许多办法,让她再拖一些时日。

如果实在无计可施,走到最后一步……

那她也与陶眠说过。若是她在元日准备考试的前夕走了,就拖一拖,不要马上告诉他。

若是元日考中了功名之后离世,那也别逮着喜庆的日子,平白添了几分晦气。

陶眠不让荣筝说这样的话。

“元日自小也是跟在你身边长大的,他怎么会这样想你。”

荣筝轻轻摇头。

“是我自己这样想。小陶,我不想我的死,为任何人添麻烦。”

乡试之后的次年,就是会试。二月,院子新种的一株白须朱砂开了,元日踏入贡院,全国举子共会一堂。

陶眠自寝房步出,见那梅花开得艳灼,心中一喜。

一阵山风顺着屋檐斜飞的弧度,吹动树枝挂着的残雪。冬阳漫漫,飞雪被阳光照射,闪闪如金。

那梅花也随之而落,飘飘洒洒。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荣筝房中传出一两声咳嗽,陶眠回头,却见徒弟把自己屋子的窗也敞开了,坐在窗前,笑靥如花。

“花开得真好啊,小陶。”

荣筝用帕子捂着嘴巴,又咳嗽两声。

陶眠走到她窗前,将窗户掩上半扇。

“院里风冷,别吹得着凉了。”

“不碍事,我就看看花。”

她这么说了,陶眠也就由她。

不知何时,他自己也搬来一把竹椅,放在窗边,坐下来。

师徒二人,窗内窗外,共同欣赏着一株梅花,听风雪寂寂。

“元日今日又要考试了,对吧小陶?”

荣筝记不清那些人间那些繁琐的考试名字,但她知道元日要去做什么。

陶眠应了一声。

“他会考中的。”

荣筝歪过身子,手搭在窗扉,脸颊垫在其上。

“这么笃定?”

“当然,我这张嘴,说什么都灵。”

“嗯,那我……”

“啊呀,小陶,你可别说。你这张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好吧,我不说了。”

荣筝近来不再说些不吉利的话。她开始有意避开自己生病的事。

不是自欺欺人,是故意淡化。就像这院子里的落雪,只要无人注意,等春来,它就会无声地融化消解。

她甚至想一直瞒着元日,但陶眠说,这事瞒不住,元日迟早要知道。

若是到了彻底瞒不了的时候,元日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他该有多伤心。

这事陶眠坚持,荣筝劝服不了。

——那就听小陶的,我都听你的。

她这样说。

荣筝这样躺在窗子边,思绪飘到了很远。

“原来元日要去京城考这个。京城啊……听起来好远好远。”

“嗯,是很远的。桃花山本就远离俗世,而京城,就在俗世最中。”

“对了小陶,二师姐下山后,你是不是还去了京城?”

“是啊。”

“那要是有你陪着小元日就好了,你还熟悉路。”

“徒弟,彼时的京城,已经不是此时的京城了。”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故人不见,王城也不是曾经的王城。

“为师找不到路了。”

荣筝被这句话惹得差点掉泪。

“二师姐,很好的。她一直在思念着桃花山。”

“是么,”陶眠接住了一瓣飘来的落花,点在掌心,朱砂一般,“桃花山也在思念着她,一直思念。”

“我不害怕的,小陶,”荣筝把泪水又忍了回去,“来时的路有你,归去的路有师兄师姐和师弟在等着我。我已经对一切释然了,只剩最后,有一个小小的心愿,想和你一起,如果能和元日一起就更好了。”

“是什么心愿?”

“等雪融化了,我们去放风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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