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罐头
姜昱他们此时就座的是帝国军事学院的大礼堂, 这里是举行开幕式的地方，真正的比赛场地不在这。
虽说帝国人多数不善言辞, 而且他们信奉的原则是能动手就别哔哔, 但这么隆重的活动，他们也是会找人来致辞一下的。
拥有这个殊荣的人既不是帝国军事学院的院长，也不是操持了整个流程的教育部部长, 更不是地位最尊贵的陛下, 而是全帝国人民共同拥戴的明珠——查德元帅。
为什么称查德元帅为帝国明珠呢？？
因为他年纪大。
……
在死亡年龄越来越早的斐柔帝国里，帝国高层几乎被中青年笼罩了, 而且掌握权力的人也在逐渐年轻化, 大环境都严肃成这样了, 查德元帅居然已经成功活到胡子都白了, 这是多么难得啊！
人们看见他, 就等于看见了希望, 慈祥又威严的查德元帅仿佛是帝国人心中的最后一片净土，当生活压弯了他们的脊梁，他们就会看看查德元帅老当益壮的模样, 心里想着：我还不能放弃, 我也要活到老的一天！
…………
其实查德元帅也没那么老, 他今年还不到二百岁, 看皮肤就看得出来，他脸上没有太多皱纹，只是头发比别人白得早了一些, 但自从帝国人民把他当成活得长的希望, 他的头发就白得更多了, 据知情人士透露, 这是因为元帅用了染发剂。
元帅一直待在使命星上, 基本不会挪窝，往年联赛都是找个有空的上将过来致辞，不知道为什么今年换成了元帅。
姜昱默默猜测，是不是他爸爸说了什么，元帅迫于皇帝的威压，这才不得不千里迢迢跑来给一群新生演讲。
不是姜昱太自恋，而是他爸爸真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来。
说起来……姜昱眼神往四周瞟了瞟，爸爸说会来看他的比赛，但开幕式都进行一半了，他还是没收到任何消息。
在姜昱走神的时候，元帅致辞已经来到了结尾，姜昱转过头来，就听到了最后一句。
“……毕竟我们都知道，来自霍薇兰的风依然在吹拂。”
这是帝国大型活动上每个致辞都有的结束语，不管是什么样的话题、什么样的事件，最后都能用这句话来结尾，因为没有一样东西比信仰和生死更重要，而只要霍薇兰还在，他们就有来路、有去处，有最后的安心之所。
姜昱还在琢磨这句话，而他身边的人们已经刷地一下全都站了起来，姜昱一愣，赶紧跟着站起。
下一秒，前方慈眉善目的元帅猛地站了一个军姿，本来挺和善的眼神也变得精光乍现，他用拳头使劲锤了一下胸口，力气大到姜昱都担心他会不会把自己锤死。
紧跟着，查德元帅张开嘴巴，他的声音气吞山河，他说话的时候，额头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
他对台下的学生们喊道：“帝国长存！！！”
学生们也用尽自己的力气回应：“帝国长存！！！”
一波又一波的声浪仿佛要把礼堂的屋顶掀了，几万人同时喊出这四个字，姜昱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扶手在微颤，这么热血又庄严的场景，按理说人们的情绪应该非常激动，可在学生们重复了三遍之后，就没人再说话了，礼堂又静谧下来，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走下台阶，准备前往真正的比赛场地。
他们那么平静、那么淡定，仿佛刚刚神情狰狞、吼到嗓子都要劈了的人不是他们。
姜昱：“……”
历年的比赛视频不会把开幕式也剪辑进去，更何况这是人们都习惯了的场景，所以此时此刻，感到震惊的只有姜昱一人。
连沈问风都毫无反应，姜昱把自己周围看了一圈，发现不淡定的人真的只有他一个。
或许姜昱该感到尴尬、赧然、丢人，但他没有，他的心情很复杂。
传统帝国人是不会发现这种行为有什么问题的，而姜昱在议会生活过，所以他感到不适应，而不适应的同时，他还意识到一件事。
不管议会人怎么羡慕帝国公民地广人稀的高质量生活，怎么瞧不起帝国的好斗好战基因，而事实就是，帝国人比议会人活得更用力。
帝国人不需要被想尽办法地调动情绪，他们的心脏始终热烈跳动着，每个人都将国家、种族的安危系于自身，他们随时随地都能奔赴需要他们的战场。
千年前严苛的生活环境看似消失了，可实际上它们只是换了一种体现出来的方式，两千多年帝国史、两千多年战争史，也是两千多年帝国人的搏斗史。
想要自己活下来，想要孩子活下来——帝国人的愿望，仅此而已。
可是……
为什么只有帝国人从一生下来，就要用命去拼搏呢。
这不公平。
姜昱的思绪就到这里，查德元帅揣着手走了，其他工作人员也撤了，西昂提醒姜昱跟上，姜昱回过神来，连忙走下阶梯。
联赛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启，接下来还有很多事需要姜昱亲自去看、去品尝。
第一轮比赛抽签制，姜昱是他们小队的挂名队长，不过所有战术都是西昂出的，而真正管理并执行的人是提摩西，所以他这个队长也就起个挂名的作用。
……
作为队长，姜昱当仁不让地去抽签，抽出结果一看，轮空——直接晋级。
姜昱盯着结果看了三秒，等再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笑得眼睛都变弯了。
大家起哄了一阵，然后推出第二个人去抽签，提摩西说他运气一向很好，于是他跃跃欲试地走过去。
出来结果以后，大家发现谁也没听过这个小队，甚至都没听过这个学校，没听过=没实力，提摩西骄傲地扬着头回到大家身边。
每个队伍都必须比三次，所以抽签也是三次。姜昱运气好就算了，怎么管家双胞胎的运气也这么好，沈问风摩拳擦掌，决定自己也试一次。
前两次都稳了，第三次问题也不大，大家让开路，看着沈问风撸起袖子走过去。
结果一出，大家定睛看向屏幕。
——第六军校第一小队，成员：雅丝敏，胡明竹，维多利亚，克洛德，祁幽。
全体都有：“…………”
萨缪尔迟疑地问：“这个雅丝敏是不是第六军校的种子选手？”
提摩西神情放空：“是的。”
格温多琳：“这下糟了，对战的时候千万不要接近变成第二形态的雅丝敏，她是黑寡妇，会放毒。”
沈问风一脸晴天霹雳，他算是发现了，自从他来到帝都星，他就没再交过什么好运，三人抽签，结果还是他的手气最烂。
沈问风都不自信了，他心虚地为自己辩解：“也、也没那么糟，反正到了第二轮还是会碰上的。”
这时候西昂阴恻恻的声音从沈问风身后响起：“神经毒素需要一个月才能完全恢复，这是连医疗舱都没法加速治愈的东西，如果你们当中有一个中招了，第二轮比赛你们就不用想了。”
沈问风：“……”
他又惊又怒：“凭什么这种人也能参加联赛，我申请把她的参赛资格取消！”
西昂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把沈问风拍得下巴都磕锁骨上了。
“难道你也是从外星系回来的吗？帝国不允许出现第二形态的歧视！更何况就是真有歧视，也是别人歧视咱们，要是按你说的做，那第一个被取消资格的就是奥拉维尔！”
其余人：“……”
也是哦。
大家看向奥拉维尔本人，但后者好像根本没听到他们之间的争吵，此时他正狐疑地盯着屏幕上的某个人名，心里还纳闷，他是在哪听过维多利亚的名字呢。
还有，为什么他一看见这个名字就觉得屁股一凉呢？
…………
事已至此、就这样吧、来都来了。
靠着这十二字的箴言，大家默默把自己哄好了，至于参赛人员当中混进来一个开挂黑寡妇的问题……其实这也不叫问题，有人第二形态会飞，有人第二形态是超级肉盾，那有人第二形态会放毒，这也是很正常的。
就是姜昱他们比较倒霉，他们五个当中没有那种专业性超级强的第二形态，五个人里面有四个四脚类，双胞胎撕咬力很强，格温多琳最大的武器就是她的鹿角，但她是女孩，虽说她这个种族男女都有鹿角，但她的鹿角没有那么大。
至于沈问风……嗯，他最具杀伤力的就是那双爪子，由于体型比较娇小的缘故，他最多能挠挠人的眼睛。
联赛不禁血腥，可点到为止是大家默认的规则，咬人还算能接受，直接攻击别人的眼睛，就有点下三滥了……
所以沈问风的第二形态和姜昱差不多，都是吉祥物一样的存在。
……
帝国军事学院提供的比赛场地也是拟态类，但地方比较小，一个场地也就不到一万平方米，同一时间好多场地一起工作，买票进来参观的观众直接进包厢，场地内部的情况会实时同步到观众身边。
黄牛们卖的就是这种技术，不过偷来的肯定没有正版好用，所以黄牛提供的技术会延迟十几分钟、乃至半个小时。
最初的三场只要胜两场就能晋级，胜三场的话只要后面不拉胯，基本是能进第二轮比赛了，姜昱他们无痛拿下一胜，于是上午他们只能观战。
观战期间想看谁都行，这也是熟悉对手的好机会。
不用商量，大家一致选择观察耿元诚等人的队伍，这一看，他们的下巴直接掉下来了。
黑寡妇是什么样他们不知道，不过黑/社会什么样他们看到了，耿元诚他们选的是速战速决战术，一上来耿元诚就开大，用精神力压制对面的人，趁着对面被冲击最猛的时候，那个叫亚辛的少年往前助跑几步，然后一个腾空，就变成了一只跟人差不多大的隼科猛禽，他抓起对面被保护得最好的某个人，然后带他飞去了场地最远的地方。
这人被保护得最好就是因为他身上有杀手锏，现在他被带走了，剩下的人肯定都懵了，接下来就是其余人表现的时间了，不管是那个以军师自居、看着文文弱弱的奥古斯坦，还是那个身高可能才一米五、看着比别人都小两号的浅头发女孩，还是那个没什么存在感、被雇来参赛的凑数打手——这三人完全对不起他们的长相，一个个出手快得像是特工出身，冷酷无情地勒住人家的脖子，逼着人家主动放弃比赛，要是对方头铁不肯放弃，他们就撅着人家的骨头，继续逼。
判断谁输谁赢的方式自然是看哪个队伍最先全队被控制住，哪怕只剩一个能动的，这场比赛也还没结束。而像这种刚开赛半分钟就全体扑街的，虽然输赢已经立现，但联赛规则当中有一条，比赛结果在开赛十分钟以后才会出现，在这之前，只有弃权才能提前离开。
姜昱等人：“……”
这是连十分钟都不愿意等啊……
“严刑逼供”之下，这四人很快投降了，至于另外一个，他投降得更早，因为亚辛抓着他在天上玩蹦极，再不弃权的话，他可能就要被自己的呕吐物洒一身了。
一分钟，比赛结束了。
……
这战术其实对姜昱他们没太大用处，因为沈问风、萨缪尔都不会被耿元诚压制住，姜昱虽然精神力等级没有他们这么高，但姜昱有凯珀尔幼崽期的buff，不止是艾略特的精神力压制不了他，外人也很难压制他，之前训练的时候就是这样，萨缪尔放开全力的精神力压制会让姜昱感到被冲击，让他下意识地对抗回去，但是他不会失去行动的能力。
只是兔死狐悲，耿元诚这边的风格太霸道了，逼着别人弃权更是让他们皱紧眉头，不过他们也没说什么，转而去看别的场地。
雅丝敏等人的比赛他们看不了，因为这队伍居然跟姜昱等人一样，也轮空晋级了，一般都是剩下找不到对手的队伍才轮空，可帝国有个运气也是实力的说法，每场比赛里好几个队伍都能轮空。
要是有人手气真的这么好，一路轮空着进入第二轮，那也没人说什么。
但第二轮是混战，没有抽签这一说，而且环境更加危险，要是本身太菜，说不定还会把命交代在那。
这也是帝国的说法，运气带来的实力是有限度的，如果你为自己的运气沾沾自喜，那你也要做好被运气抛弃的准备。
看不了雅丝敏，他们就去看另一个夺冠热门——卢卡斯。
跟高调到没边的耿元诚比起来，卢卡斯这个队伍真是太朴实了，既不横行霸道，也不耍花招，长着一双黄金眼的卢卡斯保护着身后的三位女孩，斐柔帕利耶军校没有校服，所以这几人穿的都是自己的衣服，其中一个女孩还穿着裙子。
不过他们挺倒霉的，因为这个场景模拟的是沙漠，现在狂风大作，这个女孩不得不捂着裙子跑，没一会儿，她就摔倒在地了。
她的手淹没在黄沙当中，她努力地抬起头，泫然欲泣地叫卢卡斯救她，如果这是在议会，估计很多人都为她揪一把心，可这是在帝国，所有观众都面露不快地看着她。
这么弱，还报名什么军校！
连场内的对手也是这么想的，讨厌，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拖后腿的同学了，不管了，我先干掉你！
这人本来离她挺远的，但这人对她的厌恶已经超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飞奔过来要解决这个女孩，结果他的手刚碰到对方的胳膊，对方猛地抓住他，然后那只纤细的胳膊上迸出了明显的肌肉线条。
观众们：“……”
下一秒，那个倒霉蛋已经被一股大力掼到地上，那个女孩一骨碌爬起来，两腿用力夹紧这人的头，就着这个姿势，她开始拼命挖坑，要把这人倒栽葱着活埋进去。
观众们：“…………”
姜昱等人默默对视，不用说话，他们就读懂了互相的眼神。
以后离这女孩远点吧……
姜昱心有戚戚，正想看看这位女壮士叫什么名字，突然，他感觉到了熟悉的注视。
姜昱嗖地回头，身后却什么都没有，他身边的人也没露出异样来，姜昱能感觉到，可是又无法确定，正在他疑惑的时候，身后的墙中突然伸出来一个小球。
姜昱：“……”
那小球正在朝他这边送，姜昱抿着唇，却还是忍不住乐了一声，他很快伸出手去，拿过精神力小球，然后丢进了嘴里。
凯珀尔幼崽一般到了五岁就再也不用吃父母的精神力了，但就像人们长大了也喜欢喝牛奶一样，幼崽长大了，父母却还是会时不时投喂一点凝结的精神力，只是到了这个阶段，幼崽就不怎么能吸收这些精神力了，所谓的喜欢吃，其实也只是童年留下的习惯行为，就像小猫会踩奶一样。
姜昱还能吸收，只是吸收的速度没有刚回来时那么快了，他出来参赛的这段时间都从一天三颗改成了一天两颗，由专人给他送来，别人都看不见的空盒子里，只有姜昱看得到那些散发着莹白光辉的精神力球，大家从一开始诡异地看他吃空气，到现在也习惯了。
看见姜昱又做出这种吃空气的动作，他们还见怪不怪地问：“陛下来了？”
姜昱点点头：“我感受到我爸爸的精神网了。”
沈问风看着他，不禁摇头：“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脑袋打开看看，为什么那么多种族里面，只有凯珀尔能看到精神力呢，而且为什么你们只能看到父母的精神力。”
姜昱咽了一下，神色自然地回答他：“因为看到了，才能拿起来吃到嘴里啊。”
沈问风：“……”
这理由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姜昱还说：“还有，好像不止凯珀尔的幼崽能看到精神力，有人也能看见。”
沈问风凑过来，挑着眉问：“还有谁？”
姜昱一顿，这才想起来那个人是阿纳托利，准确来讲他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个鬼。
发现姜昱回答不上来，沈问风哼笑一声：“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被人骗了。你知道看见精神力这几个字代表着什么吗？目前已知的最高文明是梅茨帝国，最高等的生命是少女星系的植物生命，但就算是这两个地方，也没人能看见精神力。当初梅茨帝国派先遣队过来，他们什么都没看上，就看上了凯珀尔这个族群，只能说幸好帝国还是有些实力的，皇族也不是能被那些人觊觎的，所以他们没得逞，要不然的话，现在你就不是在这看比赛了，而是活在梅茨帝国的罐头里。”
罐头。
这俩字让姜昱突然转过头来，他想起自己以前常做的噩梦，那时候他就感觉自己在一个罐头中。
姜昱问他：“罐头？”
沈问风倚着后面，随意地嗯了一声：“你没见过？基因实验室的培养仓都是一个圆形的高科技罐头，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做这种实验，太没底线了。”
这时候别人也被他们俩吸引了注意力，萨缪尔不太懂：“咱们都是从繁育中心诞生的，这有什么区别吗？”
沈问风沉默一瞬，他看向萨缪尔，而萨缪尔被他看得满头黑线。
因为沈问风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爬虫类生物。
……
沈问风叹了口气，颇为怜悯地回答他：“当然不一样，繁育中心只是繁育，没有做基因上的更改。而基因实验室的实验品们要被筛选、被修改、被销毁，现在帝国内已经没有明面上的基因实验室了，就是因为之前做实验，导致的伦理灾难太多，帝国不得不出台法律禁止。但你猜怎么着，这种实验永远都不会消失的，总有人在偷偷地做。”
西昂听到一半就感觉不对劲，他心里明白了点什么，很快他就转过头去看姜昱，但姜昱好像什么都没意识到，只是认真地听着沈问风说话。
而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艾略特也听到了沈问风的话，他垂着眼，虽然他不想做出什么反应，但他的精神力本能地聚拢在姜昱身边，他很在意姜昱的反应。
姜昱也发现被注视的感觉更强烈了，他微微转头，看向肉眼什么都没有的身边，他没有把沈问风的话和自己联系到一起，虽然他知道自己的来历有些神秘，但爸爸对他很好，妈妈也对他很好，他就觉得来历怎么样无所谓了。
眨眨眼，姜昱又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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