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贤妃娘娘（下）

夜里落了雨，潇潇地下个不停。

贤妃穿了身山岚色烟笼海棠百褶裙，外罩流萤缎绣氅衣，发间一枚珐琅点翠珠钗，端秀地坐在玫瑰椅上，临窗听雨，织着手里的绒线手套。

雨势渐大，声如珠玉落入圆盘里，她却听得一处地方雨声渐顿，好似雨水滴在了西湖绸伞上。

贤妃抬头便见皇上撑伞站在了廊檐下，背后是庭院的淋漓烟雨，他整个人就像是水墨画里晕染出来的墨迹一般，如真似幻。

她款款地迎了出去，朝他施行一礼，“臣妾拜见皇上。“

宣景帝淡然地开了口，“凌烟殿倒是冷清，除去门口伺候的两个丫鬟婆子，连个给朕传话的人都没有。”

陆福海赶忙赔罪道：“内侍省办事不利，奴才这就去找内侍监给贤妃娘娘拨人来。”

太监走后，廊道里就剩了俩人，宣景帝低头看着她道：“平身。“

贤妃施施然地起身，随着他一道进了厢房。

“这是什么？”宣景帝见炭炉上温煦着褐色的茶水，榉木八仙桌上放着小盏的炒米、油果、老姜、花生和葱花，回头问道。

“这是臣妾打的油茶。”

贤妃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桌前，故作从容道：“祖父生前去过南蛮之地剿匪，当地佃农船户惯常吃的就是这种油茶，祖父甚是喜好这口吃食，便将打油茶的手艺学了回来。“

“臣妾每每忆起祖父，思念成疾，便会吃起这碗打油茶。“

她如何都不会承认是偏殿里没有吃食，仅剩些粗茶叶，冬日里为了驱寒，她才学起祖父打起了油茶，意外地吃上了瘾，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宣景帝看出了她的窘迫，解围道：“给朕打一碗油茶。“

“皇上，万万不可，“贤妃急急地辩解着，”这等粗食怎能入得了您的金口。“

“爱妃吃得了的东西，怎么朕就吃不了？“宣景帝坐到临窗的热炕上，靠着软枕道，”难不成朕的胃还比女人来得娇贵？“

贤妃无奈地泡了一碗油茶，却在他伸手之时，用瓷盖遮住了碗沿，再三劝道：  “皇上，慎饮。”

宣景帝刀了她一眼，在她缩回手时，雅方地拿起了碗，品茗似地尝了一口，顿时喉头一滞，苦涩在舌尖弥漫开来，到底是撑住了面子，没好当着她的面吐出来，全咽了下去。

贤妃盈盈笑偏了头，“粗茶入口重浊，继而起涩，再品便是回甘之味，皇上吃了第一口苦，还要不要品回第二口甘来？“

宣景帝刚烈地拿起那碗油茶，连着花生油果一起咽了下去，确实如她所说的那般，嘴里有了回甘的味道。

贤妃折挽了袖子，露出莹白的一截皓腕，她拿起边上的煎锅，动手煎起了两块糍粑。

“爱妃这是做什么？“

“皇上试一试糍粑，如此饮下第二碗油茶，看看味道是不是更绝。”

贤妃将煎得两面金黄的糍粑盛到瓷碟里，宣景帝试吃了两口，软糯焦酥，配着油茶独特的醇浊口感，令他渐渐地吃上了瘾。

陆福海回到凌烟殿里，见皇上和贤妃就着一本古籍《煎茶纪》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侬侬情愫，缱绻绵长，他见时候不早了，便有心地提醒着，“皇上，该叫水沐浴就寝了。”

贤妃闻言浑身一紧，她放下手里织就的手套，起身朝宣景帝行了一礼。

“皇上，臣妾不巧……来了月事。”

她羞怯地立在那儿，在他探究的目光下，想起初进宫时屡次告病拒绝就寝的事，一时间冷意涔涔地爬上身来。

偏偏这回又是真的来了月事。

“夜里寒凉，爱妃身体不适便早些歇息，莫要着了凉。“宣景帝起身拂了拂云纹袖，抬脚往外走。

“皇上等等。“

贤妃怕他这一走，又隔个两三年再来，她惶急地从针线兜里拿出刚刚织就好的黑绒线手套，呈到了他面前。

“屋外冷雨下个不停，皇上戴上这双暖手套，莫要被雨淋湿了。“

“送我？”

宣景帝颇感意外地将手套戴上，绒线细密绵软，烘出暖暖的热意，搔得掌心轻痒难耐，他抬手摸上了她的脸，轻轻地摩挲着。

“爱妃，这手套触感绵软，你是怎么做的？”

贤妃脸上蓦地腾起热浪，敛声道：“不过是将狐狸的黑绒毛缠绕成丝线，选个花式织就而成罢了。“

“你还真是朕的巧手娘子。“宣景帝笑说了这么一句，由着陆福海撑伞走出了凌烟殿。

贤妃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脸颊上仍是热意未减。

*****

谢兰若晋升为监门卫大将军的消息传来，谢伯渊便坐不住了，等到她从骊山行宫执勤回来，他便要求她辞官不就。

“爹，圣意难违，您以为我想做这个官？”

谢兰若摆谱道：“何况辞官事小，得罪皇上事大，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您这么不乐意我升任大将军，在这里难为我算什么本事，有脾气就找皇上说去。“

“少在这里和我耍嘴皮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找左玄换值进了围场，有些事若不是你有意为之，皇上怎会瞧得上你？‘

有了李元绪的胡扯吹嘘在前，谢兰若颇有底气地反驳道：“爹，难不成看着镇北大将军被狐狸扑倒在地，我能见死不救？”

“救了人被皇上另眼相看，那是我始料不及的，也是我避之不及的。”

谢伯渊无话可说，怨气郁结于胸，他就差喷出一口老血，被她给活活气死。

柳氏闻讯赶过来劝架，见自家男人被气得脸色发青，当即忿了谢兰若一眼，抬手挥退她下去。

她坐到太师椅上，瞧着他的脸色说话，“我听左夫人说了，这事委实怪不到兰若头上。“

谢伯渊蹙着浓眉，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那也不能由着她再这么厮混下去，你和母亲商量一下，找人去问一下殷国公府，他家殷小公爷和六小姐的亲事还作不作数。“

柳氏无奈地说着：“长公主就殷小公爷这一位独子，他早过了婚龄，殷家却迟迟地不来提亲，这个中蹊跷，还用得着问么。”

“不成就把这门亲事给退了，”谢伯渊深有远虑地叹了一口气，“我再给兰若寻一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嫁了，她都过了桃李年华了，再耽搁下去，以后更难嫁人。“

柳氏迟疑道：“那监门卫大将军的身份又该如何处置？”

谢伯渊心中早已有了盘算，“等把她的亲事定下来，这个身份，我和左权会帮她处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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