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九重城阙烟尘土 第265章 忠
七月流火，八月授衣。
入秋后，便是一场秋雨一场凉。
这日下着绵绵细雨，空气中混杂着泥土与香烛的味道，向家祭祀完向二老爷，刚从郊外回府。
寿儿正用一张棉布替向晚擦拭着半湿的头发，向星手里捏着一张纸条，从门外匆匆进来。
“秦宗又遇刺了，”他扬了扬手中的字条，“这个月第三回了。”
向晚看过后，将字条对折，看着它在蜡烛的火焰中化为灰烬。
那日庭审过后，接下来的事情正如向晚所料，秦宗被儿女的牵连，下了大狱。
一时间墙倒众人推，从前那些被秦宗父子陷害过的苦主纷纷学着向家击鼓鸣冤，那些与秦宗有过节的官员，以及受到郭家指使的官员跟着上奏弹劾。
最终，这场以向家翻案为始，发展为朝堂党争的事件，以秦宗父子收受贿赂、以权谋私、陷害同僚等罪名，被罢免官职，流放三千里为终。
秦宗倒台，户部尚书的位置又空了出来，郭氏一党发起猛烈进攻，对此志在必得。
因此，虽然休妻，但长春侯和郑卓然仍被弹劾内帷不修，连带着皇后郑美贻也受了郭太后斥责，被罚跪后病倒了。
皇上为了安慰康王祭礼被人破坏的太后，对此一言不发。便连汪尚书弹劾郭太后后宫干政、滥用私用的册子，也被压了下去。
一时间，长春候府似乎不得不低调做人，安国公府则像是大获全胜般，重新高调举行了康王祭礼。
有了这两件事的映衬，原本的苦主向家反倒不引人注意。就连皇上特意下旨升向星为正四品荣恩将军虚衔，又赐下金银若干，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事情尘埃落定，汴京这个名利场，向来都不缺新鲜事。
很快，人们的注意力就被西北频传胡人扰边的消息所吸引，茶肆酒馆中受人追捧的话本，就从《武二郎怒斩潘金莲》变成了《骠骑将军霍去病》。
秦玉娇的死就像是一颗落入池塘的小石子，只激起些许涟漪，很快沉寂了下去。
对于向晚坚持派出人手，暗中保护流放的秦宗，已防有人在半路下手这一点，向星很是不解。
第一次的，向家兄妹二人产生了分歧。
“咱们不私下动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为何还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护着那老贼？”刚听说这事的向星十分愤怒。
“现在秦宗还不能死。”向晚无法对向星解释自己曾是朱明月这件事，只能如此道。
若想揭穿当今皇上的真面目，就必须留着秦宗一条狗命，只因他是当年军资案的重要证人。
面对向星的质问，向晚心中苦涩，“这件事，我现在的确无法相告，但若论起对秦宗的恨，我绝不会比你少半分！”
“那你究竟为何如此？”向星实在想不明白，向晚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妹妹，有什么事是需要瞒着他和太婆的。
有些事不能说，但有些话却非说不可，向晚严肃了神色，“大哥，你只记着，当今皇上，并非表面上这般正大光明、温和无害。”
深思熟虑过后，她还是透了些话风。毕竟向星常在御前行走，又是皇上下令重审二叔旧案，那人收揽人心的本事她清楚，若向星真对他生出报效之心可就坏了。
“你胆子越发大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是不是那个雍王教你的？”向星第一个反应，就是埋怨雍王将三妹妹带坏了。
自打知道向晚与雍王私底下有联系后，他就是一万个不放心，只是这两人他一个都治不住，只能干着急。
果然还是不出他所料，雍王那混账真对三妹妹灌输了这些逆臣之言。
“三妹妹你糊涂了么，”向星也严肃了脸色，“他是废太子之子，自然有他的算盘。可咱们向家做好本分就是，犯不着跟着卷进去！”
向晚垂下脑袋，在心中暗叹一声。向星说得不错，站在向家的立场上，的确无需参与党争，自己将什么都不知道的向家拖进来，是不是太过自私了些？
“这些都是我心中所想，并非旁人在我面前说过什么。若是大哥不爱听，我从今往后不说了便是。”向晚微微一笑。
替朱家洗刷冤屈，从头到尾只应该是她自己的事才对。此时借着秦宗之事与向星生分，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倘若自己失败了，也不必牵连向家。
“傻丫头，我这不是怕你被旁人忽悠了去，才吓唬吓唬你么？怎么还当真了。”向星叹了口气，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妹妹头上的小揪揪。
“咱们家三妹妹也长大了，可是你要始终记得，向家是你的家，我是你的兄长！无论你做什么，我和太婆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大哥，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向晚不敢相信地抬头，望着这个日益稳重的长兄，“便有一日，我将向家拖入深渊险境，你也不怪我吗？”
向星无所谓地笑了笑，这时的他，依稀有了些那个青州时中二少年的影子，“不就是准备对付皇上吗，说一声，大哥帮你！”
少年咧了咧嘴，将胸脯拍的啪啪作响，竹竿似的身影也高大起来。
“向家以忠勇立家……”向晚喃喃，对付皇上，是向星应该说出的话吗？对这个便宜兄长，自己是不是还少了些了解？
见向晚呆了，向星得意一笑，又伸手揉了揉妹妹头顶的两个小揪揪。
话说自打这个妹子不傻了，自己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被压制的那一个，没想到还有能有让她哑口无言的一日，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咱太婆说了，向家是讲究个忠字，可也得看是忠于谁，”向星豪气云天，“我向家从来忠于江山社稷，忠于故土百姓，不是哪把椅子，更不是椅子上的那个人！”
向家从前忠心耿耿，先皇想收回兵权就悉数上交交，边关狼烟再起又重批铠甲，可这又如何？
先皇最终还是没能护住阿爹和二叔，让他们都折在了所谓“自己人”的阴谋算计之中。
现在这“忠”字，需得他自己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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