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谢岩看画
陆杨去府城后, 家里气氛变得沉闷。
谢岩早出晚归,保持搬家以后的日程, 每晚都会回家。
他跟娘的性格都变得外向了些, 话比以前多,现在可聊的话题也多,但不知怎的, 他俩说着说着就会沉默。
谢岩聪明,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他知道原因。因为陆杨从不让话题掉地上, 不论是谁, 说了什么, 他都会笑盈盈接话, 不管感不感兴趣, 都会顺着说,总会以提问收尾,让话题发起人能说更多, 席间也就更热闹。
陆杨常说他是霸道性子, 有时候欺负谢岩, 事情办了一半, 就会抱着他说软话,让谢岩多担待,要是有哪里不喜欢的, 可以说出来, 他会改。
谢岩没提过意见。陆杨不知道的是, 他的心非常温柔。那么烈的性子, 有着那么温柔又宽广的心。他当家做主拿主意, 也把家人都照顾得好好的。
除却饮食起居,他们这个家也有了温暖人气,变得像个家了。
六月二十一,谢岩的生辰。
这天清早,赵佩兰给他做了长寿面,蒸了寿包。
谢岩朋友不多,往年过生辰都是家里吃碗长寿面,往里卧两个鸡蛋。
家逢变故时,正是他守孝期间,都没心思弄这些。
今年还说会热闹一些,如今也是两人。
他吃过面条,带上几个寿包,到了私塾里,他分给乌平之吃,跟他分享喜气。
乌平之给他准备了寿礼,是一对鸳鸯扣。
他原想送一套文房四宝,这个符合谢岩的需求和喜好。
转念一想,还是拿了一对鸳鸯扣过来。
他们平常穿的衣裳,用盘扣较多。
盘扣可以单独缝上,掉了能缝补,也能替换。
盘扣有很多样式,这样一对对的样式较为少见。男人在外,会穿得端方一些,不会搞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至多带玉佩、带帕子。
谢岩仔细看看这对扣子,不知该怎么用。
乌平之给他比划:“竖领衣裳知道吗?我之前穿过一件竖领的内衬,外头穿圆领袍的,领口这边,就看得见一枚扣子。你们可以做这种衣裳穿,缝上鸳鸯扣。”
谢岩记得,稍作回想,收下了这份礼。
晚间他回家,先到房里,把鸳鸯扣放到柜子里,出门前,看了陆杨的画像很久。
觉着天色暗了,他才急忙出来,到灶屋帮忙。
赵佩兰想让他去看书写功课,灶屋这点事,不用他做。
谢岩坚持要来。他会做一些家务,厨艺见长,他肯定要帮忙的。
赵佩兰看他神色不大好,问他是不是最近没有休息好。
谢岩摇头:“没有,我睡得很好。”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希望他能与陆杨梦里相会,睡觉的时候很认真。
偏偏越想什么,越得不到什么。这阵子,他都没做梦。
他以前会做梦的,乱七八糟的梦都会。有时候还会梦见书上的字都活了过来,追着他问词义,要是答错了,那个字就会砸过来,在他的袍子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字迹。
这些字迹会流动,让他见之不忘。他醒来以后,记得的内容更深刻,模糊的内容更清晰。他很喜欢这个梦。
为此,谢岩还反思自己,他难道爱读书胜过爱陆杨?不然为什么梦不见他呢?
这让他很苦恼。
晚间吃过饭,他回房看书写作文。
他在家里学习,总会侧目看画。
以前陆杨在家,会挨着他坐。
陆杨总说他看书专注又入迷,身边的动静都无法察觉,家里进了贼,在他耳朵边问“钱匣子放哪儿了”,他都会如实回答。
其实陆杨看书写字的时候也一样。谢岩一开始是偷偷看他,后来会光明正大侧过身子看。
陆杨干活的时候,像个小旋风,这里那里,目之所及,他都兼顾得到。专心思考的时候,耳边的声音小一些,他就会沉浸其中,久久不能回神。
他以前很少光明正大的看陆杨,搬家以后,这种事常有。
现在陆杨不在,谢岩侧目,只看得见墙上画像。
陆杨离家第一天,他就把三封信件都找到了。
每一封信件都写着拆封日期,分别是六月初五,六月二十一,七月初一。
初五那封信,在信封上,就用超大字体提醒他不许提前拆信。
谢岩很听话,全都保存得好好的,到日子才拆。
初五的信,内容很长,絮絮叨叨的写了很多。
陆杨裁了很多纸,给他囤了些好墨条,让他尽管用,不要省着。
雨天闷,窗前坐久了冷,他在炕柜里准备了棉布褂子。比他身上穿着的衣裳略厚一些,可以披身上防风。免得感染风寒。
家里米面粮油都有,肉、菜要麻烦一些,要是娘不愿意单独出门,可以让张铁每天送些新鲜菜过来。
陆杨让谢岩鼓励娘亲多去铺子里走动,常常一个人闷在家里,时日久了,心生郁气,对身体不好。
他也嘱咐谢岩,读书勤奋可以,不要太刻苦。
谢岩也是瘦叽叽的人,往前十几年都没练过身子,还吃了很多年的苦,突然之间要兼顾学习与健身,还想抽空写书挣钱。如今陆杨不在家里,他要撑着门户,肩上担子重,实在累人,让他劳逸结合。该歇就歇。
他又把邻里情况写在纸上,大家相处甚好,这阵子没多余的青菜就算了,有多余的青菜,还是出门问一问。
与邻居结缘,不指望讨要好处,也不指望他们回礼。家里有急事,能有人帮一把、传个口信儿就够了。
他知道谢岩读书总是不知时辰,要是想念他,肯定会画画。
再简单的画,也是需要时间的。陆杨又特地提醒他,夜里不可熬灯油,照着往常睡觉的时辰,该上炕就上炕。
陆杨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内容有些乱,总体意思就跟钱在哪里、衣裳在哪里、纸墨在哪里、注意休息、我很爱你一样。
谢岩听话,这阵子很少落笔画画,平常心有想念,他看画居多。
他新攒了一些画作,是他看陆杨写字、练画的情形。
去过府城以后,陆杨气质有了很大变化。他已有温柔的眉眼,多了些坚定踏实。一看就是定了心。
谢岩很为他高兴。
今天,他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很薄,只有三张纸,两张是画,一张是字。
画上的人,是谢岩。
陆杨暂时做不到把心里的人画出来,他是明目张胆看着谢岩画的。
两幅画都是谢岩读书的样子。一副是清晨坐炕上,衣衫都没穿齐整,突然有了灵感,立马研墨写文章的画面。
一副是他夜里熬灯油,坐着写还不够,凳子都被他推到门口,站在桌前奋笔疾书。
陆杨作为初学者,画作不如谢岩的传神,线条都在抖。从脸上看,更是看不出一点儿谢岩的影子,只能从房间布局、人物穿着、行为动作上去推断。
这就足够了,谢岩很宝贝这两幅画。这是他夫郎给他画的。
他再看信。
第一封信很温情,第二封信像恶作剧,谢岩仿佛听到了声音,看见陆杨笑嘻嘻朝他做鬼脸,问他是不是每晚都躲在被窝里哭。
陆杨是去过府城的,他在这天,提前做好了计划。
他要去大酒楼吃饭,点一堆状元菜,给他家状元郎庆生。
他之前在村里,听谢岩念过几句诗文,很是喜欢,谢岩给他写下来了,他一直都随身带着。
后来听过更多诗文,也认得了更多字,慢慢都会写了,他还留着。
陆杨学东西,喜欢实用性,诗文他没背几首,这会儿就跟谢岩说:“虽然我们不在一桌吃饭,但这一天,我们都为着同一件事吃饭,也算同庆了!”
他想要谢岩的书生脑袋领悟其中意思,尽力做了比喻: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下,被同一轮月亮照着。
谢岩领会了,心有涟漪。
这晚,他没看书,坐椅子上,望着陆杨的画像看了很久。
日子往前过,到七月初一时,他拆了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里,只有一幅画和一张信纸。
画作进步很多,人物形态很准,一眼看过去,就是陆杨。
谢岩突地坐正。
他夫郎难道是个天才?
这幅画,是陆杨坐桌边的样子,他侧目看着谢岩,视线仿佛透过了纸张,直直与人对视。
谢岩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把信纸展开。
信上开头,陆杨连着写了很多个“哈哈”,问谢岩是不是很惊讶。
“我告诉你吧,我是拿纸蒙着描摹的!描了好多张,就这一张能看的,是不是很惊讶!哈哈哈哈,我本来想画你的,可惜你在画里只占个小角落,有个小背影,实在不好画。”
信结尾了,谢岩意犹未尽,他看看画,又把信重新看了一遍,突地勾唇笑起来。
这确实是陆杨的风格,好像他俩面对面的在聊天,说了什么不重要,话题怎么开始的不重要,怎样收尾也不重要。他们只是随口聊一句。
他们在一起过日子,不用每一句话都有含义,只是平常罢了。
谢岩手里拿着陆杨描摹的小像,抬眸看看墙上挂着的画像。
他看画中人,画中人也在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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