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我只有你了
陆杨休息了两天, 早睡晚起,白天都在犯迷糊。
他不喜欢他软绵没劲的样子, 总想要挣扎着坐起来, 好几次睁眼,他发现他在哪里,意识到这里是他的新家, 他才放心。
好像潜意识里依然有些许不安留存, 到身心全无防备之时,才往外探出触角。
这些不安, 见不得光。
陆杨闭眼继续睡, 它们自然就消散了。
他在家, 谢岩就爱做滋补汤羹, 给他补身子, 说要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
陆杨说他在养猪, 把他气得嘴巴翘得高高的。
陆杨没特别喜欢吃的食物。人在吃不饱的情况下,对食物很馋、很惦记。别人吃什么,他看在眼里, 也就馋什么。
如果别人吃饭时, 他饿得不行, 那些不算好的食材, 落在他眼里,也会成为珍馐美味。
他现在什么都不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反而没了想法。
不爱糖, 不要肉, 一日三餐, 温饱足矣。
休息好, 他就去铺子里坐坐。
银杏和石榴对他很尊敬,眼里崇拜之情浓郁,叫声哥哥都惊喜万分,平常一点出格的事不敢做。
他到店里,这两个小哥儿就更老实了,走路都绷着腰背,来去都直挺挺的。
陆杨不确定抢收的日子,要提前让陆林和张铁休假回家。
他到店里,就让这两口子休息一天。他俩闲不住,陆杨又让他们出去逛逛街。
“看着割点肉,买点糖,马上要出大力气了,家里都吃好点。”
陆林看他坚持,便叫上张铁,出门逛逛。
他俩走了,陆杨拿张小凳子,坐在门口。
铺子里搭了灶台,蒸包子馒头更方便,也更热。
门口有太阳,也有风,比屋里凉快。
他拿了绣箩,带了布料和针线,没客人就缝几针。
银杏和石榴忙过灶屋的活,到铺子里没见着人,还唬了一跳,追到外面,看陆杨在做衣裳,才露出笑脸。
陆杨叫他们过来坐,跟他们聊天。
这两个是堂兄弟,他们的爷爷辈是兄弟,没出五服,住在一个村子里,平常一起长大,关系亲近。
来县里时,两个人嘴巴不算伶俐,只是手脚勤快。现在开朗了些,嘴巴还没练出来。
陆杨问,他们就说,陆杨不问,他们就闭着嘴巴,一左一右把陆杨看着。
陆杨问他们:“是不是想知道府城是什么样子的?”
他俩猛猛点头,他们好奇得很。
陆杨就细细慢慢跟他们说,从进城门开始讲。
他们是走陆路到的府城,这条路进城门的时候,会跟府城周边村落的人一同排队。各处农忙时节都差不多,汉子们很少在夏季去县里,都是些妇人夫郎,他们挑些时蔬、鸡蛋,也有人捞了鱼,一堆堆的人去县里卖菜、卖蛋、卖鱼。
府城人多,对食物的需求量很大,这些零散的菜都能找到好买主。不像他们县城,小村民出来卖菜,纯靠运气。
府城的路也更宽阔,但跟县里一样,各处都是土路,只是比县城的路更结实,下雨的时候,泥泞有,坑洼少。
不过府城有几条主街是修了石板路的,比如说府学附近、知府衙门附近,还有码头附近。
吃喝和县里没什么区别,都是些普通人,有钱就吃肉,没钱就吃菜。但饭馆收费较贵,平均一盘菜要贵个十文、二十文的。
食物种类要多一些,陆杨在县里,只见过几次卖驴肉的,他都只听说过驴肉火烧,府城里,有摊贩在卖火烧。
铺面也更多,有些铺面就是民房。
和他们这间铺面的格局不一样,不是前面商铺后面院子,而是在临街的墙壁上修个窗户,人在窗户后摆摊叫卖。
因商业繁华,出门一趟,到处都是叫卖声,目之所及,耳朵里听见的都是相关的东西,气氛很能感染人,有些人只是随便出门逛逛,都能被影响,对某些小玩意儿感兴趣,兜里有钱,就买了。
陆杨也跟他们说府城的包子馒头摊。
“人家一个街边小摊子,比我这间铺子蒸的包子馒头都多,我估摸着,一天能有四十笼以上。”
那就是八百个打底。
这样的小摊一排排的,数之不尽。
石榴难以想象:“府城的人全都不吃饭,一天三顿的吃包子馒头?”
陆杨告诉他们,府城的饭馆酒楼比馒头摊子更多。
银杏努力梦了一下:“去府城做乞丐,都能吃成个大胖子。”
这么多酒楼饭馆,剩菜剩饭都拉不完。
陆杨侧头看他。
真是好远大的梦想。
看店的日子是枯燥漫长的,他们经营范围的缘故,每天的生意有固定的时辰,余下时间就很难熬。
银杏和石榴还没练出来,陆杨不允许他们干私活。哪怕衣服破了要缝补,也是下工之后。
等哪天可以独立看店,客人进门,他们知道要说什么、卖什么,能招待好大部分人的需求,他们也能抽空做点针线活了。
中午,陆杨没回家。
他在铺子里做饭吃,把石榴带上,教他做饭。
村里出来的小哥儿,做饭的手艺有。只是家里穷,做什么都省惯了。
家里长辈会使唤他们干活,掌勺的事极少放权,就怕他们偷吃,手上没准头。他们现在的手艺实在差劲。
陆杨先教石榴,让银杏看店。
晚饭就让石榴做,让银杏吃吃看。
他这儿就教些家常菜,硬菜暂时不教。
中午要给陆林和张铁留些饭菜,一起五个人吃,他做了三菜一汤。每份菜都是大盆大盆的。
他这儿忙完,银杏还在前门喊:“陆哥哥!哥夫来啦!”
他们一般喊哥哥,是用名字喊,比如陆杨,应该叫杨哥哥。但他在亲戚那里,是用的陆柳的名字。
陆林知道这个事,就教他们喊“陆哥哥”。
哥夫是谢岩。
谢岩中午回家,没见着陆杨,就往铺子里这边走,果然找到他了。
陆杨看见他就笑:“中午太阳大,又晒又远,你跑过来做什么?”
石榴还在灶屋里,谢岩端着样子,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说:“我有事找你。”
石榴会看一点点眼色,这便去前门看店,让他们先吃饭。
眼看着他走了,谢岩还要去关门。
陆杨背靠着灶台,双手环胸,冲他抬抬下巴。
“说吧,我看看你找我有什么正经事。”
谢岩过来就抱他,抱住就在他嘴上咬一口。
他身上热气滚滚而来,衣裳都是烫的,人静下来,汗一股股的往外渗,亲一口,亲得满头大汗。
陆杨笑了声,拿汗巾给他擦脸,擦脖子。
“太热了,以后别来了。我们一起早出晚归,夜比白天长,中午这一阵就算了。”
谢岩想他,想得不行了。
写出来没用,画出来没用,非得见到他,心里才舒坦。
他衣裳都汗湿了。
陆杨贴背摸一把,说他虚。
谢岩又亲他。
陆杨问他做什么。
他说要吃个夫郎补补。
真是厉害。
“你怎么不吃个鸡汤补补?”
谢岩不吃。
“瘦鸡熬不出汤。”
陆杨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竟敢取笑我!”
谢岩抓他手,两人手上都潮潮的。
“洗手吃饭吧?你多吃点。”
陆杨吃不了多少,洗过手,只盛小半碗饭。
苦夏熬人,谢岩开始想念冬季了。
冬季的时候,陆杨胃口好一些。
天冷,热乎乎的汤饭摆桌上,不用他多说,陆杨就会盛上一碗。
七月里,陆杨要看店一阵,这段时间,中午都在铺子里。
大概中下旬的时候,谢岩就要去府学上学了,去上半个月、一个月的,再回家。
又是一次别离。
他俩都知道时日无多,谁也没提。
陆杨说起衣裳,“我绣花的手艺不太好,到时做出来,你就在里边穿,外面要再搭件袍子。月底之前能做好。”
谢岩不急着要,他就是想跟陆杨一起用鸳鸯扣而已。
午饭吃得快,他们吃完了,去前面把银杏和石榴换过来。
中午太热,门口坐不住,他们坐屋里,离灶台远一些的地方。
谢岩看看这间铺子,已经记不得它从前的样子了。
就知道成亲后,他第一次带陆杨过来,陆杨把他留在店铺里,给他收拾出桌椅,让他拿一堆稿纸看的情景。
没想到过去这么久,就搭了个灶台起来,里面连墙壁都没糊。
生意做起来了,熟客们都习惯了。
到他们这儿来,就像他们这间铺子开了十年一样自然,对它的老旧并不介意。
谢岩粗略算过账,后续四册书,定金和分红加起来,他能挣个八百两左右。
他问陆杨:“到时去府城盘铺面吗?”
陆杨没给他准话,只说到时再看。
谢岩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很想知道陆杨的计划。
他喜欢听陆杨规划未来,这这那那,大方向定下,余下都是一项项的小目标。办成一件近一点,很有成就感。
陆杨不告诉他。
“我有大计划,你不要问。”
他的大计划,会给谢岩一些压力。
不论是去府城落脚,还是到京城安家,都需要谢岩能考出好成绩。
有好成绩,他们在府城可以盘铺面。
没好成绩,他们在府城就租铺面和摊位。
距离考举人,还有一年。
距离考进士,还有一年半。
这两场考试离得很近,他会先租铺面过渡。
计划就这个计划,全看他们家能不能立起来。
谢岩还想问问,陆杨就拿另一件事钓他。
“那个药贩子你记得吗?我找他谈药材生意,他要见到几样好药材,才跟我们合作。黎峰那儿有几株人参没挖,这几株人参送过去,又多一条门路。”
谢岩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黎峰还藏着好东西?下次他来县里,我要问问他。”
陆杨深有同感:“到底是谁在骂山疙瘩?这明明是山宝贝嘛。”
谢岩看他很喜欢山,又惦记怎么花银子,就问陆杨:“净之,你喜欢买田,当时想买山?买座山当山主好不好?”
陆杨一听就笑:“你别给我画饼子,我们的书斋还没开起来呢。”
谢岩“哦”一声,说:“我还以为你跟金老板合作以后,就不开书斋了。”
陆杨摇头:“要开的。我们迟早要离开县城,跟他们的合作,也就这一样而已。”
谢岩看他说得淡淡的,像离开县城只是一件小事,沉默了会儿,问他:“会不会不舍得?”
陆杨吓唬他:“会啊,我很舍不得你,我以后去了府城,你一个人在县里待着,多可怜啊?”
谢岩倏地坐直,“嗯?你不是说我们迟早要离开县城吗?不是和我一起吗?”
陆杨笑眯眯说:“是啊,我跟我弟弟迟早要走,把你留在这儿,泪淹三水县!”
谢岩把他胳膊抱着,“你弟弟有黎峰了,你不要管他,你管我,我只有你了。”
陆杨纠正他:“不,你还有娘。”
谢岩顿了顿,说:“我跟娘只有你了!”
陆杨笑得肩颤,给他画大烧饼。
“状元郎,你听过榜下捉婿吗?你以后被人捉走,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美死你了。”
谢岩听了,稍作思考,把朋友卖了。
“我会跟乌平之在一起的,让人把乌平之捉去。”
陆杨幸好没喝茶,不然能喷出去。
他又问:“如果是我去捉婿呢?”
谢岩把他手臂抱得更紧:“你不用去,我自己回家找你。”
陆杨嬉笑一阵,拍拍他手:“好了好了,我去哪儿都把你带着。你现在去私塾上课吧,晚上回家,给你做饼子吃。”
谢岩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陆杨到门口再催他两句,他才跑起来,往私塾赶去。
中午,陆林跟张铁也回来了。
他俩走的后门,正好把采买的东西放到房里。
陆林还是闲不住,下午过来看店,跟陆杨挨一处坐着。
他让张铁先回家了,等会儿从家里赶车来接他。
回家是赶的店里马车,回来要多带个人赶车,返程就是三个人。
陆林说:“我估计这两天就要抢收了,庄稼人的胆子小,再不敢多等。收了麦子,还要脱粒晒干,这都要晴天。这时候的晴天多难得?总有阵雨落下,磨人得很。”
陆杨没在村里长大,只知道难,想象不出来到底有多难。
他让陆林待会儿把灶屋挂着的两斤腊肉拿回去吃。
“累的时候别亏待了肚子,一家过日子,你们吃独食不好,就一起下锅弄了吃。回家忙一场,别亏了身子。”
他这儿每天都有鲜肉,鲜肉不耐放,夏季都赶着做包子、做菜,腊肉都没嘴巴吃了。
陆林还推辞不要,陆杨硬让他拿。
“算我孝敬你的。”
陆林说:“我俩是同辈,有什么孝敬不孝敬的?”
陆杨学谢岩缠人,抱着他胳膊说:“你可是我林哥哥!这个店里,除了你,都是弟弟!”
弟弟孝敬哥哥,也算孝敬。
陆林想了想,拿了。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多拿些麦子到店里,口粮就省了。
他们两口子回家,陆杨晚上也要回家,夜里只有银杏和石榴在这里睡觉,怕他俩夜里害怕,陆杨又去隔壁酒铺,找丁老板说了声,让家里伙计帮忙听听动静,有事支应支应。
他等铺子关门,把幌子收了,才往家里走。
今晚给状元郎做饼子吃。
陆杨以前做菜饼子,喜欢用薄薄的面皮,东缠一道西缠一道的裹馅料,这样饼皮有层次,馅料肥厚,大口吃着很舒坦。
他那时还说以后有条件了,一定要做个肉饼子吃吃。一直也没做。
今天就做一顿肉饼子,再弄个面疙瘩汤。
他回家洗手,先取面粉揉面,醒面时炒馅料。
这季节已经有莲藕吃了,陆杨切了半个莲藕,又切了些芹菜、野葱来调肉馅。
面剂子按照他习惯的方式料理,擀得又长又薄,一层层的卷着馅料,哪里露馅包哪里,全包严实了,再用手掌轻轻按压,让形状变得圆厚。
一家三口吃饭,他弄了十个饼子。
饼子下锅煎熟盛出来,就着热锅下水煮开,下面疙瘩。
陆杨还抽空回头,把扒门口悄悄看他的谢岩捉住了。
谢岩爱这个游戏,笑容很大。
饼子在盘子里,陆杨让他洗洗手,先拿一个垫垫肚子。
谢岩不急着吃,等着上桌一起吃。
他给陆杨献宝,从书包里拿出了两幅画。
他已经给画作取名字了,一幅叫“谢浊之泪淹三水县”,一幅叫“陆净之榜下捉谢浊之”。
画作是简笔勾勒,只两个小小的人物特别传神,别的线条都粗糙。
泪淹三水县这幅画里,谢岩还坐在一座山上,山下的水线高,县城淹了一半了。
榜下捉婿这幅,则是看榜时的热闹景象,威武的陆杨,一只手就把谢岩高高举起来,穿过人群往外走。
他竟然还在街上画了个花轿。
陆杨笑坏了!
“不好好读书,天天画这些东西,罚你吃四个饼子!”
谢岩会吃的。
他问陆杨:“好不好看?喜不喜欢?”
陆杨都笑迷糊了,肯定是喜欢的。
他问谢岩:“你为什么坐山上?山高?”
谢岩说:“我今天下午找乌平之问过了,他说买一座山,要万两以上的银子,像坟头山那么大的山,少说要三万两银子。一般人买山,是买风水宝地埋棺材,或者是买矿山挖矿。纯粹当个山主,百两银子能买个小山头,还是荒郊野岭的。好贵,还是在画里占座山吧。”
陆杨看锅里面疙瘩煮开了,把画纸交给谢岩拿着,他拿锅铲搅拌搅拌盛出来,跟他说:“真是小人物大梦想,你看看我们一天天挣多点小钱?惦记的都是多贵的东西?还是实际点。我给你说,年底的时候,我就去买田地,找几家厚道的佃户,把咱爹的坟迁了。让佃户们平常扫扫墓,添添土,帮忙守墓。我们也不靠这点租子过日子,到时少收点佃租。以后再搬家,就问问娘的意思,看要不要再迁坟。今年肯定要迁。到时你再写个族谱,你科举要往上记三代,算老祖宗沾你的光,这便够了。记到我们,以后有孩子了,再添几笔。”
谢岩听着,把画纸放到书页里夹着,好好放进书包里。
他又想抱陆杨。家里这些事,在不在眼前的,陆杨都记着,一样样的都有安排。
谢岩说:“你都没见过我爹。”
陆杨说:“能养出你这种好儿子,公爹也是个好人。是好人,我就敬着。再说,我给他上过香,是他儿夫郎,我没见过他,他在天之灵见过我。我孝顺,他以后保佑我。”
谢岩唇角扬笑,跟他一起把晚饭端到堂屋桌上。
他小时候没大梦想,那时候还有玩心,喜欢读书,又不想受安排,总是有点小叛逆。
长大以后,也没大梦想。因为科举文章的定式,他有阵子也很反感科举。
家逢变故以后,他对做人的感觉依然是模糊的。但要问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是以父亲为目标的。
他希望他能跟父亲一样顶天立地,在内照顾好家小,在外能撑起门户。同是秀才,他如今也见过许多秀才。这样在人世间滚一遭,才知道他跟他父亲有多远的差距。
谢岩侧目看陆杨,要是早些年,他们在县里遇见,以他爹的性格,肯定看不惯陆杨瘦叽叽的样子,会给他买吃的。
要是知道陆杨不是陈家亲生的孩子,说不定会把陆杨接走。
他爹喜欢帮一些努力生活的人,管这种行为叫“拉一把”。
说不准就差这一下,困于泥潭的人就能脱胎换骨。
这一刻,谢岩突然对鬼神敬畏起来。
做善事,积善缘。他爹拉扶过别人,陆杨拉过他。
谢岩拿两个肉饼子去给他爹上香,赵佩兰看得愣了愣,问陆杨:“杨哥儿,他怎么了?”
陆杨吃着饼子喝着汤,说:“孩子想爹了。”
赵佩兰笑起来:“你不能叫他孩子。”
陆杨知道的:“他是我男人。”
赵佩兰还不习惯这种直言直语,陆杨没怎么,她倒是红了脸。
等谢岩回来,一家三口再吃饭,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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