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皮影戏
陆杨跟丁老板说好了, 麦收过后,会带他下乡收麦子。
这件事是陆杨占便宜, 能在亲族里占个人情, 让人觉着他很有本事、很有能耐。对丁老板来说,则没多大的实惠,他的酒坊年年都要买麦子, 咋买都是买。
第一次的生意, 陆杨要陪同。
丁老板的酒坊规模有限,这回就要一万五千斤麦子。各家要交粮税、留存粮吃, 一家是凑不足的。陆杨按照计划, 先带他去上溪村。
这个村子陆杨不大喜欢, 但陆林嫁来了, 张铁挺老实的, 他们两口子在铺子里干活, 平常回村少,多的不提,至少张家的粮食要带丁老板看看。
他去年在村里画的饼子, 到现在还有人记得, 都没想到他真的会来。看见他带丁老板进村, 一堆堆的人都露出惊讶目光。
陆杨熟门熟路, 直接往张家去。
途经他们原来的房子门外,陆杨侧目往里看了一眼。
大房子,住两户人家, 陆林两口子不常回来, 张家二房独居, 一家人畅快得很, 东一个西一个, 怎么都伸展得开。
陆杨只看一眼,就收回视线,找到张家的老爷子,也就是如今上溪村的村长,让他带人看看粮食。
他跟丁老板说好了,不用在上溪村买全乎。大头在陆家屯,给两个爹和大伯他们面上争光,这样以后村里有事都好说了。
进入八月,粮食都晒干了。
丁老板挑选容易,粮食抗到大路上,随机抽几包,打开取粮看一看。
丁老板的酒坊多在本地买原料。一地有一地的价格,他的酒坊里以黄酒和本地酒为主,其他酒类较少,另有状元红、女儿红这种广为人知的名酒。
多用小麦做酒曲,也会酿小麦酒。据他所说,麦曲酿酒用料大,时间长,并不划算。胜在当地粮价不高。
本地酒多是其他酒的尾酒,是最后流出来的浑浊的酒。香味不浓,口感寡淡。买的时间不同,口味有些微变化。还会兑水。
这种酒便宜,也是他们家年年产出最多的酒类,喝的人群广,别说县城,乡下汉子也会买来喝。
他们看着粮食,傻柱娘一直喊陆杨。
她之前听陆杨的话,干了不少事,她家傻柱干活也挺卖力的,陆杨说过,他们两家没有恩怨了。她想卖粮给丁老板。
陆杨让丁老板先看粮,走过去跟她说:“丁老板在上溪村收不了多少粮,你真要卖,就让傻柱回去抗几包过来看看。”
傻柱娘立马使唤两个儿子去帮傻柱,还真是扛着大包麦子过来的。
丁老板带着八个伙计,粮食看完,还要借用村里的牛车驴车拉走。卖粮的人家都挺积极。
他看看货,不挑人家,就眼前这些,他看过的粮食,都称重收了。在上溪村收三千斤,张铁家、傻柱家都是卖了一千斤,余下一千斤,几家抢着过来,零散凑数了。
面粉才卖七文钱一斤,麦子值几个钱?往年卖给粮商,也就四文、四文半顶了天。粮食欠收的时节,他们才能翻倍卖。
丁老板是生意人,他能给的价位就是四文半,算下来跟粮商来买没区别,只是他不讲价,不会压到四文一斤。这就足够让村民们高兴了。
可惜他在上溪村买的少,大部分村民都没沾到光,看他们要走,很是不舍,沿路都有人喊他们留步,再看看粮食,还有人把粮食捧出来,让丁老板看看他们家的粮食多好。也有人找陆杨搭话攀交情。
陆杨跟上溪村的交情止步于此,说走就走。
从上溪村离开,丁老板还跟陆杨说农民苦。
陆杨知道:“我是刨不了地,要说种地,三亩五亩的都嫌少,到地头看一看,人站在地里都看不见尽头,要刨这么多地,刨完了又是播种又是追肥,还要拔草、捉虫,来来回回就在地里转悠。我看这些地就足够多了,累死了!但收粮才多点儿?每家恨不能种三十亩、五十亩才能过上好日子。我肯定不种地。”
丁老板听着点头,也很稀奇,一般人,尤其是书生家,宁可说是农家子,也不能说是商户出身。商户这个名字就是臭的。
他看陆杨一直很坦诚,表现得很爱财,喜欢挣钱,也享受挣钱,两人才能聊得来。
“以劳作来说,做生意确实舒坦,你看我,成天就在铺子里坐着,喝喝茶,唠唠嗑,一天就过去了。再怎么被盘剥,手里捏的银子也比农户多。就是看人脸色,被人瞧不起。我这把年纪了,看透了,能吃饱穿暖才是本事,地位名声都是虚的。”
丁老板说着,又笑了:“哎,我前三十年是看透了,我儿子出生以后,我又没看透了。这不,紧赶着送他去读书。要说人啊,还是不能想太多。自他读书以后,我的舒坦日子是没了。望子成龙,多美的梦?累死了!”
陆杨笑道:“奔一奔嘛,小侄儿考个秀才功名出来,家中都大不一样。你们有家业,他再得个功名,以后不说继续考,慢慢再养些书生后代,门庭也能换。”
丁老板就是这样打算的,他说:“实不相瞒,我连秀才都不敢想,祖上八辈都没出过读书人。老哥哥我也是读过几天书的,真是读不进去。就这样慢慢学着吧,不想读了,就去酒坊学酿酒,干劳力活。干熟了,能料理酒坊了,再来铺子里学学怎么做掌柜的,这辈字不愁吃喝。”
人生出路多不胜数,不用执着一条。
陆杨拱手:“老哥哥豁达。”
丁老板乐呵呵的:“不如你。”
两个人吹着笑着,到了陆家屯。
陆杨有阵子没回家了,先见两个爹。
是亲爹,就介绍给丁老板认识,也让丁老板到他们家里喝茶。
收粮的事,让伙计们忙。
两个爹见了他,很是高兴,看他带了大老板过来,还想支持他的生意,把家里的几袋麦子卖了。陆杨让他们收着。
“家里没多少,都留着吧,老哥哥买得多,我家这点也不够数。”
陆杨叫丁老板一声老哥哥,丁老板就要叫陆二保和王丰年一声叔叔。他俩哪里能受大老板的礼?丁老板拱手一回,他俩连着拱手十几次,把丁老板都整懵了。
到底是生意场上混出来的人,这便不管了,他不动了,陆二保跟王丰年就自在了些。
大伯家很快来人,阿青叔带着大松哥过来的。
来得好,陆杨给他们带了一包碎布料子,给大伯家未出生的小孙孙做百家衣。
农家衣裳都没几身,百家衣难做,找别人凑布料都惹人嫌。
一般手上阔绰些的,就会去裁缝铺买碎布料,论斤买,没法挑,都灰扑扑的。
陆杨是去店里挑过,都是颜色鲜亮、摸着软和的好料子。里面还有些大的碎料,是他家里缝衣裳时多的,手巧一些,前后两块拼一处,能做一身小衣裳出来。
苗青拿了料子,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跟陆杨熟悉,是源自利益。在往来里,不知什么时候交了心。
陆杨总惦记着他们,他们又不是石头做的,长久以往,也会惦记着陆杨。
陆杨回来一趟,又是带着好事来的,还记着他家怀孕的儿媳,苗青眼圈有些红,“你真是爱操心,这点事还要你记着做什么?”
陆杨笑嘻嘻的:“这还是小事啊?添丁大喜!等孩子出生,我还要来吃酒呢。”
苗青赶忙说:“一定,一定,等孩子出生,我让二柏去县里告诉你!”
寒暄两句家常,就说起收粮食的事。
他们家的地也就十六亩,和张铁家一样,就卖个一千斤。
余下的,各家亲戚都要来,他也不给谁家说话,就让丁老板看,谁家粮食合适,就把谁家的粮食买走。
刚晒好麦子,各家有人手,牛车驴车都能用,可以一溜儿把麦子送到县里去。
陈家湾和黎寨就不去了。
陈家湾那边,陆杨没有熟人,不需要特地照顾。
黎寨路远,跑一趟太累。再说,黎寨有营生,地里粮食只是添头,不用上赶着拉拔。
中午在家吃饭,两个爹宰了一只公鸡,炖汤来不及,陆杨做了一顿炒鸡,给料理了。
苗青让陆柏过来添菜,给送了半条草鱼。草鱼很大,一整条他们吃不完,给陆杨送来的是有鱼头的部分,鱼身腹都在,肉厚刺大。他们炖个鱼头汤,余下的切块腌制,做了煎鱼块吃。
另外炒两个时蔬,蒸个鸡蛋。
这一顿就是农家饭了,让丁老板将就吃。
这伙食在县里也是顶好的,丁老板吃得很好。
他是做的酒生意,今天没拿酒过来,下午带粮食回县里,他让陆家屯的人带两坛子好酒回村,一坛子给陆二保,一坛子给陆大河。谢他们兄弟款待。
这事陆杨还不知道,他忙活一天,冷落了弟弟,回城以后,都没去铺子里,径直往家中赶。
陆柳今天没出门,就在家里待着。
他跟赵佩兰相处有些尴尬,还好两人都想友好相处,各自拿着绣箩,能凑一处叽叽咕咕说好久。
陆柳针线活还不错,细密紧实,基本功扎实。他绣花只会几样,劈丝不错,这是以前缝补衣裳时,为了省线练出来的。绣花不用整根的粗线,要劈丝,劈多少,有讲究。
赵佩兰从前没干重活,缝补绣花她做得好。陆柳愿意学,她就教陆柳怎么绣。
陆柳想绣梅花,梅花是冬天开的,一朵朵小小的、红红的,他在年画上看过,很漂亮。他给哥哥做的是冬季的靴子,适合绣梅花。
赵佩兰拿纸笔,给他画样子。
她学画比学字早,很早的时候做绣娘,会先画出粗略的绣样,这样下针有准头。
挺多厉害绣娘不用画出样子也能绣,她没练出来。
陆柳看她画出来,拿手上比着瞧,很是喜欢。
纸张软,等墨迹干了,可以蒙在鞋面上看。
赵佩兰跟他说:“一般是照着鞋样来画,你刚开始学,可以画不同样子的图,放在鞋样上比划,看多了就熟了,以后就能拿炭笔在鞋样上做记号了。”
陆柳知道用炭笔做记号,他平常是用来标记缝线的位置。每个人的脚长、脚高不一样,比对比对再去缝,穿着合脚一些。
他上次做绣花布鞋的时候,苗小禾教他,也是用炭笔在鞋面上画出大概位置,他在圈出来的位置里绣花,做完以后很好看。
图样定好,位置标好,赵佩兰就跟他细说梅花纹路的样式。
一般作画,多是一枝腊梅入画。枝干的深褐色和梅花的红色对比,还有雪压梅花。
用在衣裳鞋面上的图样,则会弱化枝干,让它变成浅浅的连枝,一朵朵梅花绕枝点缀。手绣灵活,可以把盛开的、待放的都绣几朵出来。
陆柳先把连枝绣好,选绣线、劈丝都在赵佩兰的指点下进行,还用同色的绣线,给梅花缝出边缘,大致的样子就定下来了。
陆柳总觉着绣线太浅太细,整体缝完,他举着鞋面,离远了看,竟然发现连枝的样子很清楚。
等红色的梅花绣上去,刚好可以压一压枝条的颜色,乍一看来,先见梅花,再见枝条,细看,发现鞋面也是一枝寒梅入画来。
太美了太美了,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差不多到时辰,他起身走走,捶捶腰,打算去做晚饭。
威猛趴在他脚上呼呼大睡,他起来,小狗在地上滚一圈儿,站起来晃晃脑袋,还在打盹儿。
夏困秋乏一起来,小狗都顶不住。
陆柳看它一阵,去灶屋煮米。
赵佩兰肯定不让他操劳的,他是客人,还怀着孩子,哪能让他做饭?
陆柳就说打下手,帮帮忙。
进入八月,秋老虎来了。
早晚寒凉中午热,陆柳多披了件褂子再来忙。
他剁肉调馅,做清汤丸子吃。这道菜可以加菠菜一起煮。清甜滋润,有肉有菜,正适合不想吃饭的时候来一碗。
哥哥夏季时胃口不好,每顿饭都吃得少,今天出门一趟,热着了,食欲减退,吃碗清汤丸子润润。
食欲不好,要做个下饭菜。
陆柳这几个月不缺食物,有很多尝试,他发现下饭菜不仅仅是说味道重、加料多,也能是清炒小菜,这种菜解腻,吃到胃里舒坦。
他看家里总在弄酱料重的菜来当下饭菜,今天就清炒了一盘冬瓜片。
家里还有莲藕,他看哥哥不爱吃。据他观察,硬硬的东西哥哥都不爱吃。冬瓜就不一样了,多炖一会儿,甚至能炖得化成汤水,是个很软的食材。
家里就三个人,一汤一菜之后,陆柳没法再弄,赵佩兰接手,做了一道菌菇炒蛋,丰富了餐盘。
这头弄完,他们把饭菜端到屋里,陆柳给威猛留了一小碗清汤丸子。单独给它煮了些水面,等会儿拌到丸子汤里,把丸子戳碎几颗,搅拌搅拌,就是一碗很好的狗饭了。
小狗狗正在认主时期,陆柳料理好狗饭,等着哥哥回家喂食。中午是他让赵佩兰喂的,他不能喂,等小狗长大,已经认主了,他以后过来玩,可以搭着喂喂。
这都准备好,陆柳习惯性往门口走,打开门在巷子里看看。
左右邻里也在做饭了,他们开始总认错,还说陆杨怎么一眨眼的功夫,有了这么大的肚子。现在都知道了,大肚子的是弟弟,瘦叽叽的是哥哥。
陆柳开了门,有人问他家里吃什么,“香得很!”
陆柳笑眯眯说:“炒了冬瓜,做了菠菜蛋花汤,还有一盘菌子炒蛋。”
他知道藏富了,不会傻兮兮说家里吃肉又吃蛋了。
三个人吃饭,还有个孕夫,也就弄个鸡蛋,不算好伙食。
说两句,他看见陆杨进了巷子,朝他挥手:“哥哥!”
陆杨见了他就笑:“你在这儿做什么?天晚了,外头凉,进屋待着去。”
陆柳脸上有笑,没往屋里去,等着他过来,也不嫌他身上有灰尘和汗味,两人才挨着,他就挽上陆杨的手臂,跟他一起进屋。嘴上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说着今天做了什么。
学个绣花而已,这是很无聊很闷的事情,要不是陆杨早答应了丁老板,他才不会让弟弟闷在家里,会一起出去玩玩。
偏偏陆柳觉着这是一件很高兴的事,他绣一天的花,没怎么夸自己,把赵佩兰夸得脸红红的。
陆杨进屋,水都打好了,特地从灶眼里取的热水,放一放,到现在温凉温凉的,正好洗脸洗手。
陆柳再围着他说今天做了什么菜,为什么要做这道菜,要陆杨一定要多尝尝。
一样尝两口,就能吃完半碗饭。
陆杨回来没一会儿,被他围着喳喳喳,满耳朵都是喜信儿,脸都笑僵了。
他伸手搓搓陆柳的脸蛋,“你在家都这样哄姓黎的?我说他怎么嘴巴都笑歪了,原来是给你哄的!”
陆柳嘿嘿嘿:“我没哄,我就是说些实话,都是实话。”
陆杨先扶他坐下,问娘:“晚上我们出去逛逛吧?八月了,距离中秋不远了,县里宵禁放开了些,我看有人摆摊子玩皮影戏,我们一起去看看?”
赵佩兰好些年没看过皮影戏,闻言有些心动,想想街上的人多,又不想出去。
陆杨指指陆柳的肚子,跟她说:“我们一左一右的挽着他,三个人一起去,省得被人冲撞了。”
陆柳立即领悟,也看着赵佩兰,说:“婶婶,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吧,我难得来一回县里,我想看皮影戏,我这辈子都没看过皮影戏!你带我们去看看吧!”
赵佩兰点了头,给陆杨盛了一碗清汤丸子,让他吃完。
陆杨看看碗,突地笑了。
吃就吃,这也不是很多,他吃得完。
吃完饭,陆杨先喂了威猛,晚上不带它出门,让它在柴房的临时狗窝里睡大觉。三人出门看皮影戏去。
县城的皮影戏没有新花样,一出《牛郎织女》从年头演到年尾,他们看得津津有味,连声道好。
八月没有七夕,十五的中秋节,对他们来说更值得期盼。
不知去往府城的人,能否回家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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