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河东之势
吕不韦一行离开河东，回到邯郸，也已经到了盛夏时节。几个月内连续跑了两趟河东，邯郸的商人也赚足了利润，再跑就不值钱了。邯郸的中小商人得到这个消息，也有人组团准备前往河东，看看能不能办些货，小赚一笔。这种小钱就不是郭氏这样的大商家做的了。
回到秦公子府，吕不韦将自己在河东的见闻向府内的人通报。河东的地位秦人都不陌生，那曾经是秦人心底的痛。曾几何时，河东犹如一道屏障，挡住了秦人东进的脚步，带给秦人无尽的屈辱。而今天，河东已经完全回到秦人的手里，而且有可能重现昔日的辉煌，大家心里无比自豪。赵正年龄还小，对此没有感觉，东问西问，众随从你一言我一语向赵正介绍秦、晋在河东、河西的争夺史。赵正听了，懵懵懂懂，不得要领。自己回到房间里，取了冯敬传给自己的疆域图来看，也不得要领。
第二天，赵正怀了疆域图来到尉使府上课。在读诗之余，赵正突然问道：“先生其知秦晋河东之事乎？”
冯敬有些意外，问道：“公子何以问河东之事？”
赵正回答道：“吕父新自河东归，言及河东之事，故愿咨之以先生！”
冯敬道：“河东之事，非一日可知。容吾细思乃告！”
但赵正不容冯敬躲闪，从怀中取出那幅疆域图，问冯敬道：“河东之山川地理，愿师告之！奈何晋据河东，而秦不得而东出也？”
冯敬只得依着这幅地图，大略地讲了讲河东的山川形势：“大河之水，出于昆仑，曲折而至秦晋之间，奔腾南行。河西，秦也；河东，晋也。秦之野，有水曰泾、渭；晋之野，有水曰汾、涑。汾水上游，乃赵之太原，其中乃韩之平阳；涑水所经，乃魏之安邑。此三者，皆国都所在，其富且庶，非他国可比。犹有甚者，翼城、曲沃、新田，晋都之所，晋公依之而霸诸侯。”
赵正疑惑地望着冯敬道：“如此富庶之地，今奈何无人，而必移刑徒而实之？”
冯敬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道：“天道往复，不拘一地。昔日楼榭之地，翻为废丘，又岂胜记哉！夏时，执玉帛者万国，商时犹有三千，而周时不过八百，至今诸侯不足十，而万乘之战国才七耳！其间所灭之国，荒丘遍野，不可胜数也。邯郸之北有邢，之南有殷，皆商之王都，而今皆为荒丘矣。邯郸乃商纣之别宫，而今为王城！兴衰之变，又岂易知哉！”
冯敬与赵正谈古论今，旁边的冯劫和李信也参与进来，四人一下午也不再读诗，只顾讲论天下大势。
李信回到家里，向李崇报告今天学堂所学的内容。李崇惊奇地发现，今天的课大不一样，没有讲多少诗，却谈论起了天下大势。他问道：“冯师何以不讲诗而论天下事？”
李信回答说：“吕父自河东归，与公子论及河东之事。公子见闻不明，乃咨之于师，师遂言论之。”
李崇问道：“吕父往河东何事？”
李信回答道：“未知也。闻其贩于河东，求其利耳！”
李崇目前担任着邯郸尉的工作，这项工作可大可小。总体来说，他的任务是维护邯郸的安全，包括邯郸的防御和治安。但邯郸的防御显然是最高军事机构的工作范围，而赵王宫的守御自然也轮不到邯郸尉来办；邯郸还有一支由赵氏宗亲组成的郎卫军，这支部队也不归邯郸尉统领。邯郸尉什么也不管，但如果邯郸城，特别是王城发生什么不法事件，邯郸尉首当其冲，必须负责。所以要当好邯郸尉，其实是很有挑战性的。
李崇对自己的能力有清晰的认识：按部就班地干活是自己所长，想在各种势力之间纵横捭阖，那是自己不擅长的。基于这种认识，李崇每天除了按时巡查各城的治安，听取下属的报告外，不主动干预任何事务，对于诸侯之事未免隔膜，对河东的事情更不了解。
吕不韦往河东运送铁的事十分低调，只有少数宗室近族才知道，而且都秘而不宣。邯郸商人往河东送了两次货，这被认为是商人的常规操作：开春了，自然要四出行商。没有人报告李崇，李崇也没有引起注意。今天听说吕不韦到了河东，以李崇的敏感，立即感觉到情况不对。
河东是什么地方，李崇知道得很清楚；吕不韦是秦商，每年都要到秦地去办货，基本垄断了秦地的土特产交易，这他也很清楚。但吕不韦到河东去办货却透露出不一样的情况：河东是一块深处敌对阵营内部的战乱之地，它的北面是赵国的太原，东边是韩国的上党，腹地还有魏国的安邑。按理，河东想要安安心心地种地就很不容易，更不要说搞贸易了。但吕不韦却去了河东……
他立即叫来出任邯郸尉使的长子李傜，问道：“吕不韦其出河东乎？”
李傜有些吃惊道：“未之闻也。吕不韦，商贾也，春即出行，商贾天下，不亦宜乎？”
李崇知道李傜对这些事不在行，便命李傜道：“汝可速召府史冯敬入见。”
李傜不知父亲为何对此事上心，便出门叫了一名家臣，让他去邯郸城内去叫冯敬。李崇道：“冯敬虽汝史，亦秦公子师也，未可轻也。汝当亲往拜请之，不可失礼！”
李傜听了，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身体依然照办，口中应喏，带了家臣，乘了一乘车，驶入邯郸城。
李信下课时已经晡时，经过一番反复，现在已经到了日落时分，邯郸城门马上就要关闭。当然，这难不到李傜，他是邯郸尉使，是邯郸城的主官，就算城门关了，叫开就是。但毕竟有些麻烦。所以还是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找到冯敬，恭敬叙礼后，道：”家父在家候教，愿史同往！“
冯敬似乎知道李傜的来意，更了衣，随李傜上了车，直往王城而来。由于李傜驾车快驶，加上盛夏太阳落山得晚，他们还能赶在城门关闭前驶入王城。
进入李府，李傜请冯敬在塾房稍候，自己入内禀报。少时李崇亲自迎出来，将冯敬请到堂上。李崇与冯敬对坐，李傜和李信兄弟俩则恭敬立在下首。冯敬再三逊谢，不敢就座，李崇道：”先生为秦公子师，犬子忝列门墙，安敢以爵位相让！“坚决请冯敬客位就坐。
坐定，李崇问道：”傜忝为邯郸尉使，惫懒无状，幸得先生相助，得无过也。“冯敬逊谢不敢。
李崇问道：”邯郸城内，其有大事乎？“
冯敬道：”但有一事，或非大事，然臣思之不明，愿报于尉知！“
李崇道：”正欲闻先生之教！“
冯敬道：”自春至夏，邯郸巨商两出商船，溯河而上。其出则以铁，入则为咸肉。“
李崇道：”吾家亦颇得咸肉。此肉状类束修，而味甚美。合家尝之，皆以为神。此肉得之何处？“
冯敬道：”此臣欲报于尉也。此肉出河东。“
李崇道：”河东，秦地也。何商能得此耶？莫非吕不韦？“
冯敬道：”吕氏固秦商也。然舟船之出也，非只吕氏。邯郸巨商如郭氏者，皆往从之。所载之铁，不下千斤。“
李崇道：”皆往运乎河东耶？“
冯敬道：”然也！铁入于河东，而咸肉乃出！“
李崇道：”凡铁之出赵，皆得文书。吕氏焉得？“
冯敬道：”郭氏与焉，又何难哉！“
李崇想了想道：”既有郭氏与焉，未可预也。“
冯敬道：”臣以为，河东四战之地，欲铁何为？而复得咸肉出焉！“
李崇道：”先生之意何如？“
冯敬道：”河东胜地，表里山河，三晋故都，物阜而民丰。昔魏献安邑，秦出其民而有其地，虽赦罪人居之，终不能用。应侯之出也，收盐池而交易天下，乃得天下之粮，而充其府库。武安君治之，出轵道，下南阳，击野王，韩遂献上党。长平交兵，秦军亦有赖焉！三晋乘其疲，并力攻之，仅得安邑，而汾上之地尽属于秦，诚非其计也。“
李崇道：”平阳，故韩都也。昔楼昌愿以安邑易绛外者，盖因汾上皆韩地，平阳故韩都！魏得安邑，秦虽曰得绛山之右，其实不过翼城、曲沃数城而已。韩人无能，汾上之地尽属于秦，非计之失也！“
冯敬道：”安邑得应侯、武安数年经营，应侯、武安皆一世之雄也，文武相济，汾上固不能守。然汾上未失于彼，而失于此，今河东守固非常人，必有过人之智！然未知其谁。“
李崇道：”武安、应侯先后伏刃，秦自毁干城，余者尽碌碌耳，未足道也。或曰王龁，昔为武安君尉，或其选也。“
冯敬道：”未也。王龁、子楚，近在王侧，未得远离，河东守另有其人！“
李崇道：”秦复得一大将乎？“
冯敬道：”此臣之所深虑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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