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净琉璃之国(二十四)
“孔宴秋。”
无人应答的沉默。
“孔宴秋, 起床了。”
鸦雀无声的寂静。
“孔宴啾!不要装死!”
鸟窝里,蜷成一座山的被子动了动。
巫曦扑过去, 试图将那团被子山扒出一个小缝。
“哇呀——”好容易撕开一角, 巫曦立刻赶着钻进去,试图抓住一只逃避的孔雀。
将人三两下刨出来,但见孔宴秋的长发乱蓬蓬, 苍白的面皮发红, 一双凤眼也是水汪汪的,好一个羞窘不已的俊美少年郎……少年孔雀。
“干嘛?还躲起来, 不见我。”巫曦噘着嘴, “骨头长得痛而已, 我也有啊!难道是我把你揉疼了, 弄得你不舒服了?”
孔宴秋的两瓣薄唇直哆嗦, 却只能对着他干瞪眼, 实在有苦说不出。
巫曦十六岁,生的一颗七窍玲珑水晶心,完满圆融得好像一颗光华琉璃, 能照出世上一切幽微难言的不平事。可是坏也坏在这里, 他太坦荡, 太剔透, 谁会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教给他?
他还那么小,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又起了什么糟糕的心思……
想到昨夜乱七八糟的巢床, 被情|欲浸得湿透, 最后叫他做贼般丢出去, 一把火烧干净的羽衾, 孔宴秋便感到如坐针毡的难耐。
他一面狠狠唾弃自己罪孽不堪的污秽念头, 一面又为昨晚的事神魂颠倒,难以自拔,恨不得连骨头都酥软了,一股脑地化在巫曦身上。
……想来雄鸟的劣性就在于此,他越是抗拒唾弃,“污秽罪孽”的醉人滋味,就越是在回忆里显得浓稠甘美,直勾得他面红耳赤,心如火烧。
够了!别再想了,换算成神人的年纪,他比我还要小三岁……不对,现在是小两岁了,苍天啊,神人怎么长得那么快,而我还要过十来年才算初成……不对!这些都不是重点,别再回想了!
孔宴秋的脑子都乱成了一锅粥,他仓皇地喘着气,打心眼儿里感到恐惧。
我怎么成了这么一个人……一个孔雀?
天地公道,后土明鉴,我珍爱他、呵护他,自始至终,他都是我的掌中珠,心头肉,我从没有起过要伤害他的心思。可现如今,我竟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满脑子都是、都是……
思及此处,他的脑海里再度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虚妄炽热的画面——
自己张开黑紫的手爪,强势地按下巫曦莹白如玉的后背,接着抖开沉重炽热的尾翎,密密匝匝地盖着神人柔软的身躯,狠狠压住他、包裹住他……
孔宴秋大叫一声,狠狠把头撞在鸟巢边缘的梧桐木上,瞬间撞碎了一大块木头下去,可惜,他坚硬的脑门还安然无恙。
巫曦吓了一大跳:“你这是干什么?!”
他扑过去要看伤势,孔宴秋却十分畏惧,猛地往后一缩。
“不不不,不,”他狼狈地摇着头,“我生病了,别碰我,当心传染了病气去……”
生病了?生的什么怪病,我怎么没闻出来?
巫曦狐疑地瞄着他:“我才不怕病呢,从小到大,我可是一次病都没生过!我们神人天生就是身强体健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不让我碰你,那再遇上骨头疼的事,你可怎么办呢?”
巫曦眯起眼睛,今早他穿着一身淡绿的睡袍,像一只坏心眼儿的阴暗萝卜,贼溜溜地打量孔宴秋。
“嗯,要是你再骨头疼,我就不管你了?”
孔宴秋的嘴唇动了动,眼中闪现出挣扎的神色。
“我不管你了,真不管你了?好吧,我不管你了,那这几天我们分床……”
“不行!”孔宴秋激动地大喊,从喉咙里迸出一声鸟叫,叫完了又觉得心虚,“可以帮我按,但是要、要……但是不能像昨晚那么按。”
阴暗萝卜十分惊诧:“哟呵,你还挑三拣四上了!我想怎么按就怎么按,知道吗?快点起床,否则我就要把早饭拿到床上喂你吃了。”
阴暗萝卜撂完狠话,施施然离去,却不知在他身后,孔宴秋抓心挠肝,像头饿疯的野兽般团团乱转,忍得牙齿都要咬碎了。他实在想把萝卜叶子全扯碎,然后把白生生的萝卜拿尾巴紧紧包起来,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狠狠地狂舔一气,方能解了这焦渴,止住心头猛烈的瘙痒。
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孔宴秋脱力地倒在鸟巢里,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向上天诚挚地请愿,希望换羽期快点过去,别再折磨他的身心。
不幸中的万幸,他吃的毒龙不算多,龙血龙肉催熟的功效也不是太强。自打那天晚上疼过一次,后续的一周都相安无事,孔宴秋因此渐渐放下心来。
但出于对自身兽性的不信任,这一周来,他还是躲着巫曦,尽量不与神人独处一室。
看他躲躲闪闪的模样,巫曦只当他是不好意思。毕竟那天晚上,孔宴秋叫他揉得哼哼唧唧的,热汗像春泉一样直往外冒,差点把自己的鼻子都烤焦啦。这样算不得丢人,可是实在折损男子气概的事,无怪乎他会闹别扭。
巫曦翘起鼻子,轻轻一哼。
这就是“有毒的男子气概”的实例啊!为什么要替自己的脆弱感到羞愧呢?真是一只不成熟的大孔雀。
想通这点,巫曦也就不管孔宴秋这些天的逃避和躲藏了,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受到半点儿影响。
不过,对于业摩宫的众妖来说,这可是件稀罕的事。正当有许多凶禽雀鸟在私底下暗暗揣测,这会不会是他俩闹掰的前兆时,他们很快就发现,不管巫曦去哪里,隔不了多远,那袭黑紫金的身影总会若隐若现地尾随其后。
……不想待在一块,但还要跟着是吧,那没事了。
这天,巫曦走去偏殿的库房,打算挑几套棋,跟新来的侍从们下着玩儿。
“您来了,”主管那里的亦是一只鬼车,“这点小事,怎能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啦。”巫曦道,把对方恭敬递过来的棋盘抱在手上,“谢谢你!”
巫曦来了不长不短的时间,足以让这里的八卦鸟雀把他的性格和爱好摸透。只是,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喜欢这个年少的小神人。
不是因为业摩宫的主人看重他,视他为至宝,而是因为他坚定,友善,总是快乐,更做得一手好饭菜。他待人待事既坦诚率真,又充满包容的怜悯,似乎世上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在他饱满澄澈的心灵上留下印痕。
鸟兽会亲近干净无瑕的人,鸟妖和兽妖亦不例外。
鬼车向后看了看,没发现孔宴秋的影子,遂放下心来,安心地对巫曦笑道:“尊主没有跟您一块过来?”
许多鸟雀都想和他亲近,可孔宴秋把人看得死紧,跟他说一句话,就跟要了黑孔雀的一块肉似的。不过,若是巫曦主动跟谁搭话,黑孔雀也只能幽怨地呷着一口醋,在后面干看着了。
“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呀,”巫曦笑吟吟的,“我才不管他呢。”
鬼车的九个头来回互看,不晓得这话底下还能带出什么意思,联想到近来孔宴秋行踪诡秘的模样,试探着道:“少年人心性不定,一时疏远也是有的,小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啊?”巫曦正在研究手里的兽棋玩法,闻言茫然抬头,“什么放在心上?”
“呃,卑职的意思是,尊主这些天……”
“嗨,那个呀,”巫曦浑不在意地挥挥手,“他总躲不了我一辈子,等他自己想明白,什么是‘有毒的男子气概’,我再狠狠地嘲笑他!”
主管鬼车:“……呃?”
他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梁往上攀爬。
鬼车仓皇抬头,终于在视线里看到了姗姗来迟的黑孔雀,此刻,对方正阴森森地盯着他,好像他再跟巫曦多说一句话,就要打断他的舌头似的。
鬼车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默默地低下头。
……算了,你也自求多福罢!混账尊主。
·
同一时间,地底毒龙之国。
今日正是俱时龙王的寿诞,可这场寿诞不仅没有欢歌燕舞,更无往来祝贺,反倒沉寂得像是葬礼。龙骨修筑的大殿上,俱时德叉伽盘踞宝座,它的真身太过庞大,平日只能以化形显露人前。
群龙汇聚,数千头毒龙在下方静悄悄地缩着,不敢说话,更不敢吭气。
“……想我昔日,是何等盛势,”沉默太久,老龙王缓缓开口,吐出一股剧毒的气息,“龙巢修建在万丈高山,龙子龙孙遮天蔽日,我的子嗣个个强壮狠毒、凶险狡诈。我唯一忧愁之事,便是将来要传位于哪个孩儿……”
俱时龙王再也说不下去了,它老泪纵横,一爪横挥,将面前的金盘悉数搡了一地,里头鲜嫩的小儿心肝也湿淋淋地溅了一地。
“若是旧日的儿女还在,我何至于此!”它厉声咆哮,“金曜宫上那些老怪物也就罢了,如今竟被一个降生不过三百年的小扁毛畜生欺压!我儿协罗葬身鸟腹不说,更有上千小龙被他扑杀,可恨啊,太可恨!”
它身边的小毒龙动了动嘴,讨好地笑出一嘴獠牙:“那毕竟不是凡胎孔雀,而是金曜宫自己也怕得丢出来的孽种……”
它不提还好,一提此事,老龙王更是气得龙牙挫动,发出山崩般的巨响。
它能在金曜宫孔雀嘴下保命至今,靠的就是那份过度的谨慎。既不能在第一时间斩杀那头黑孔雀,又无法确认金曜宫是否会下山支援,一击不中,最好的选择就是赶紧离开,免得横生枝节。不料回到老巢,着人悉心打探,多方查证之后,俱时德叉伽才确认了这个消息。
——就连金曜宫也畏惧黑孔雀的异变和毒火,早在刚出生时就将他丢下金曜大雪山,势必不会再为他出头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莽一把,哪怕在光天化日之下费时缠斗,也要将他就地格杀……
它尚且怒火沸腾,旁边的龙子赶忙进言:“父王息怒,听说黑孔雀最为看重他身边的神人,既然暂且奈何不了他,不如……我们把他身边那个神人抓来吃了,以解您心头之恨,如何?”
提到“那个神人”,老龙王忽然静默下来,片刻后,毒龙的一双眼睛蓦地亮起。
“吃?不,不吃,不抓来吃……”
“长留王族的少昊血脉最为浓郁,守生的天赋神通,让他们在大荒上平安无事了上万年,这样的好宝贝,我亦是眼馋许久,现下不正是天赐良机?长留王的一只小畜生居然流落大荒,还和金曜宫的孽种粘在一起,杀了我的孩儿,坏了我的寿诞……”俱时龙王若有所思地喃喃。
“——有什么方法,既能让我得到长留的一个王子,又能狠狠打击那个扁毛小畜生呢?”
“我儿,你还未曾娶妻,是不是?”
老龙王诡秘地转过龙首,露出一个可怖的笑容,龇出山峰般硕大的层叠龙牙。
它慈爱地伸出爪子,抓挠着身边一条黑色毒龙的头顶:“为父就亲自出马,去到长留为你说合一门亲事,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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