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年夜
听见他的话, 明灿先是仓促地收回视线,正儿八经坐在沙发上。
没过多久, 她又悄悄扭过头, 视线跟着池潇,看到他走到靠墙的柜子前面,打开柜门, 取出一个硕大的物件。
这一刻, 明灿迅速扭回头。
是琴盒。
不出预料的礼物,却让她没来由的, 有些紧张。
脚步声从身后慢慢绕到身前, 闲庭信步似的, 停在明灿面前。
白色的三角琴盒, 侧边印有她的英文名, 灯光下反射着莹润的色泽。
池潇将琴盒轻轻放在茶几上, 打开,露出静卧在其中的一把深琥珀色小提琴。
木料应是陈年的波西米亚枫木,生有自然的火焰纹, 漆面细腻光滑, 轮廓优美流畅, 琴弦与琴码严丝合缝, 乍一看,竟不输大师之作。
明灿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明知故问:“这也是你亲手做的?”
“嗯。”池潇说, “很久以前就想送你一把亲手做的琴。”
只不过, 那时候的你并不想要。
明灿翘了翘唇角:“手艺不错嘛。”
池潇很谦虚:“还行。”
明灿人还坐在沙发上, 双手把琴盒抱进怀里, 指尖拂过提琴面板, 笑:“算你识相,还知道送我礼物。”
“我是傻子么?”池潇闲散地坐在沙发扶手上,低眸看着她怀里的琴,说,“那天在琴房,你突然提出要互送亲手做的礼物,然后又问我你的琴怎么样,还当场拉了一段,我想不会意都难。”
明灿怔住,差点忘记了,这人的智商非常够用。
根本不像她想象的那么迟钝。
虽然她那天的所作所为,确实就是为了暗示他送她琴,但是被他明晃晃地搬到台面上,明灿脸上有些挂不住,不满地斜了他一眼:“要不是你撒谎在前,隐瞒之前想送我琴的事儿,我何必绕这么大一圈?”
池潇:“我那不是,怕你不喜欢。”
“我哪里不喜欢了?”明灿刚说一句好话,脸一热,转头又傲娇地骂,“有眼无珠,不识好歹。”
“是,都是我的错。”池潇痛快地认下了,“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明灿:“什么?”
池潇:“你是怎么知道我做了小提琴要送你的?”
高中那场告白已经过去很久,后来她连他和她告白过都忘记了,怎么会对他要送她什么礼物还记得那么清晰?
事已至此,明灿也没必要隐瞒了:“我前阵子去看望乐汀老师了,是她和我说起你,还有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我就猜到,高中那会儿你应该打算送我小提琴的。”
池潇闻言,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印象里,乐汀老师记性很差,多年以前池潇曾向她打听明灿的名字,结果乐汀老师根本不记得明灿中文名叫什么。
思及此,池潇又问:“乐汀老师对我印象这么深,主动和你说起我做小提琴的事儿了?”
“……”明灿喉咙梗了一下。
不是很想告诉他,是她主动向乐汀老师打听的,乐汀老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
“问那么多干嘛。”明灿闪烁其词,“总之,你想送的礼物终于送出去了,你就偷着乐吧。”
何必偷着乐,池潇直接被她逗弯了唇角,笑意放肆地说:“我还有个问题。”
明灿:“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池潇:“你既然见了乐汀老师,咱俩小时候的事儿,你应该也想起来了吧?”
明灿:“嗯。然后呢?”
池潇目光落下去,扫了眼她怀里的琴,又抬起来看她,堂而皇之地道:“我兑现了我的约定,你呢?”
明灿:“……”
她差点忘了这一茬。
“你这琴虽好,但也不值八百万。”明灿骄矜地说,“不过,我明灿说到做到,等我什么时候有闲钱了,自然会付给你。”
池潇:“具体是什么时候?”
明灿:“你缺钱啊?”
“不缺。”池潇说,“这不是,怕你跑了。”
“跑不了。”明灿没好气地说,“学长,你当年和我表白的时候,也打算送出小提琴就问我要钱吗?”
池潇摇头:“那时候你又没想起来。”
没想起来小时候的约定,就可以白送她。
想起来了就要付钱是吧?
明灿又气又好笑,真想把琴往前一掼就不要了,可是又舍不得。
她低头,把琴盒合上,拉紧拉链,抓着背带挂到肩上,公事公办的样子:“东西我收了,钱先欠着,还是你没见到钱就要把东西拿回去?”
“你收着吧。”池潇一脸好说话,很快,话锋一转,“可是八百万不是个小数目,你欠着,我得拿点利息。”
真不愧顶级商业集团的大少爷,在商言商,一点亏也不能吃。
明灿语气凉凉地问:“你要什么利息?”
话音落下,她抬起眼,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落到她头上,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顷刻,池潇抽回手,很轻地笑了下:“收到了。”
“新年快乐。”
说完,池潇走近几步,忽地半跪下来,弓身,从沙发底下轻轻捞出了明灿走失的那边拖鞋。
……
夜深人静时,明灿怀里抱着淼淼做的永生花,肩上背着琴,轻手轻脚走进另一幢别墅,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不由得想起池潇对她说的那句“新年快乐”。
还没到新年呢,说得也太早了吧。
转念又想到,真正过年的时候,也就是明天大年三十,她应该没时间和他们父子俩一起过。
早上起来要梳洗打扮,中午之前就要离开京御园去参加一场由明氏主办的慈善午宴,晚上再回到京御园,参加家族晚宴,远近亲朋齐聚一堂,着实抽不开身。
明灿叹了口气,走到靠墙的悬浮桌前,将今晚收到的两份礼物摆在一起,找角度拍了几张精致的照片,又挑出最好看的一张,考虑半天,决定就用一串烟花emoji配文,发朋友圈。
这个时间说晚不晚,许多人都抱着手机玩。刚发出去不久,就收到了十几个点赞。
明灿瞥了眼消息列表,不必说,自然没有某个远离社交平台的山顶洞人的头像。
放下手机,明灿忍不住拿出池潇送的那把小提琴。
手感比眼睛看起来更加温润细腻。
她将琴架到肩上,站在窗边,拉了几个简单的音。
琴声明亮清越,共振优越,尾音悠长,足以比拟乐汀老师做的琴。最重要的是,她从来没去池潇那儿试过音,这把琴的很多细节却做得完全符合她的用琴习惯。
这时候。
明灿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不可能只做了这一把琴。
这把琴之前,还有多少把?成功的,失败的,总要一把一把慢慢磨练,日积月累,才能到达这把琴的高度。
明灿立在窗前,稍微调节了一下琴弦的音准,望着窗玻璃上倒映的自己的影子,轻柔地拉响提琴,连绵的音符流淌在空气中,明灿原本只想拉一两个小节,没想到一开始就停不下来,她侧过身,脸颊压紧了琴面,渐渐闭上眼睛,披散的长发随着动作摇曳,轻轻扫过脊背。她沉浸在乐声中,神思随着音符起伏荡漾,一如窗外飘舞的雪花。
直到半个多小时后,额角沁出汗水,她才放下弓弦,后知后觉地发现竟然拉了这么久。
进卧室洗漱,吹干头发出来,晚上十点多,夜阑人静。
打开微信,一眼看到闺蜜群聊里的鬼叫。
芮以晴:【哦莫哦莫哦莫,明大小姐晒礼物了,竟然不是我送的】
庄芙:【啊啊啊也不是我送的,伤心了】
芮以晴:【日月火山,送你玫瑰的是男人吗?是我们猜到的那个吗?】
明灿眼皮跳了跳,打字回复:【玫瑰不是他送的】
是他儿子送的。
芮以晴:【那旁边那个小提琴是他送的咯?】
明灿刚洗完澡,身上还热着,边给自己扇风边回复:【可能是吧,忘了】
芮以晴:【呵呵】
芮以晴:【你就说开不开心吧,都在朋友圈放烟花了】
庄芙复制粘贴:【你就说开不开心吧,都在朋友圈放烟花了】
明灿不知道该回什么,抓着手机,一头栽到床上,抱紧被子。
确实,挺开心的。
好吧。
非常开心。
她切到朋友圈界面,目光扫过一长串点赞的头像,忽然看到一抹眼熟的雪色。
白雪皑皑的雪场,连绵不绝的缆车延伸向远方。
点进主页,确认昵称是cx。
朋友圈都没开通的原始人给她点赞了。
明灿把手机丢到床头,拉起被子蒙住了脸。
厚实柔软的鹅绒被,结实地包裹住她。
明灿蜷在被窝里,任由氧气慢慢地被消耗,脸和胸口好像要燃烧起来。
一秒接着一秒,为这窒息感所着迷。
-
大年夜。
室外雨夹雪,天气阴冷,一墙之隔,京御园主楼内的宴会厅热闹纷呈,明灿跟着父亲见了一波又一波或熟悉或生分的亲戚,年夜饭丰盛,她却没什么胃口。
好不容易从无聊的交际中脱身,明灿掏出手机,点进“池潇今天学会做饭了吗”群里。
今晚,明姝带着骆晟赴宴,那幢别墅里只剩他们父子俩。
淼淼拿平板拍了一桌子菜,都是池潇做的,乍一眼看去,色香味俱全。
照片后边跟着一连串语音消息。
淼淼:“妈妈,爸爸今晚做了好多菜呀,味道都还可以呢。”
淼淼:“爸爸还说要给我做蛋糕,用电饭煲做。”
淼淼:“终于做好啦!我拍给你看!超级失败的!”
淼淼:“额……好邪恶的口感,呕……”
明灿耳朵贴着手机听语音,既心疼儿子,又笑得前仰后合。
距离淼淼发出最后一条消息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他们应该早就吃完年夜饭了。
走到更安静的地方,明灿在群里拍拍淼淼的头像,用语音说:“零点的时候,外面有烟花秀哦,宝宝想看吗?”
每逢农历跨年,京御园开发商都会为业主举办一场盛大的烟花秀,明家购置的庄园处于小区核心位置,观赏位置最佳。
淼淼回得很快:“我想看!妈妈会来和我一起看嘛?”
明灿无奈地说:“不确定呢,妈妈可能抽不出时间。让爸爸陪你看吧。”
淼淼声音蔫蔫的:“那好吧。”
晚宴结束时已经九点多了。
明灿和父亲一起回到别墅,洗漱换衣之后,很快又下楼。
之前每年的大年夜,去爷爷奶奶那儿吃完年夜饭回来,明铮都会叫明灿一起守夜。
今年亦如是,父女俩坐在客厅,电视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明铮有接不完的电话,明灿安静地待在一旁,边看电视边玩手机。
茶几上放着一串车钥匙,那是明铮今年送给明灿的过年礼物,一辆保时捷轿跑。
除了这个礼物,明灿还向明铮讨了一个公司职位,明氏金融集团里绿色金融事业部的一个小中层职位,明铮二话不说就许给她了。
两手准备,外部创业,内部也要培植力量,绿色金融就是明灿计划在集团内部发展的版块,这个事业部现在不受集团重视,以她的身份完全压得住。
心里有着远大的计划,明灿面上表现得更加乖巧谦逊。今年的大年夜,大约是他们父女俩相处得最和谐的一次。
时间越晚,明铮的贺岁电话越多。
明灿忽然想试试能不能哄走他。
“爸,你忙你的去吧,不用陪我。”明灿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今年的节目也好没劲,想睡觉。”
明铮:“零点的烟花秀,你不看了吗?”
“不看了。”明灿说,“晚上那顿饭吃得有点累。”
晚宴上的交际确实挺累人,明灿表现得很好,说明费了心。
明铮点头,起身走向书房:“那我去书房打电话,你想吃什么就叫人去做,累了就上楼睡觉吧。”
明灿:“嗯嗯。爸爸辛苦。”
目送明铮走进书房,明灿立刻关掉电视,假意上楼睡觉。
十一点一刻了。
明灿回到房间,站在镜子前照了照。
宽松的毛衣和长裤,素面朝天,长发披散,会不会太随意了?
可是大半夜的化妆打扮,好像更奇怪。
明灿坐在化妆桌前,拿出卷发棒,将发尾稍微卷了下。
又涂了裸色唇膏,喷了点味道清淡的香水。
就这样吧。
老娘天生丽质,无需过分雕饰。
明灿穿上羽绒外套,悄悄溜出房间,关上门假装已经睡着了。
然后做贼似的下了楼,走出家门,来到明姝住的那幢别墅门前,输入密码,打开门。
远处的居民区传来鞭炮声,离跨年越来越近了。
偌大的别墅一楼安安静静,连个人影也没有。
明灿走进池潇和淼淼住的卧室,没找到人,低头给池潇打电话。
“喂,明灿?”
男人低磁的声音传来,明灿心脏不受控地一跳,深吸一口气,问:“我过来了,你们在哪呢?”
“你来了?”池潇诧异,“我和淼淼在顶楼,准备看烟花。”
顶楼有间阳光房,三面玻璃围绕,视野通透,正适合观看烟花秀。
“噢。”明灿走到客厅,正欲挂电话,余光瞥见斜前方的酒柜,脚步忽地一顿,漫不经心地问,“要喝点什么吗?”
池潇想了想:“威士忌?”
“行。”明灿耳朵热得厉害,匆忙挂了电话,走到酒柜前,取下看起来最贵的那瓶威士忌,又去餐厅拿了果汁和几个杯子,抱在怀里,搭电梯到顶楼。
玻璃房正中间摆了一张硕大的秋千沙发
坐三个人绰绰有余。
结实的锁链吊着沙发,幅度非常小地摇晃着。
明灿看到池潇的后脑勺,懒洋洋地搭着沙发靠背,听见她的脚步声,他转过来,目光与她在半空中不期而遇。
明灿咬了咬口腔内壁,平静地和他对视。
走到秋千沙发前方,预料中兴奋的呼唤并没有传来。
淼淼脑袋靠在池潇手臂上,眼皮半睁不睁的,直往下耷拉。
直到池潇推了推他,他才稍微清醒一点,抬眸看到明灿的身影,唇角牵起来:“妈妈来啦~”
“小瞌睡虫,你才看见我呀?”
话落,明灿把威士忌、果汁和玻璃杯放在旁边的圆桌上,垂着眼,慢吞吞地坐到淼淼旁边的位置。
池潇低声说:“他九点就睡了,让我零点的时候把他叫醒看烟花。”
明灿笑起来:“醒是醒了,困得像滩泥,真是难为他了。”
池潇也提了下唇角:“不是说不能来吗?”
房间里很安静,衬得他嗓音低沉微哑,像深林里燃烧的篝火。
明灿:“我说的是不确定,又不是不能来。”
她揉着淼淼的脑袋,余光看见池潇今晚穿得也很随意,蓝色圆领卫衣配灰色长裤,毫无纹饰,显得干净又慵懒。
他应该刚洗过澡,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皂香,还挺好闻的。
明灿吸了吸鼻子,照理说这间玻璃房应该比楼下冷,可她却觉得很闷热,刚落座不久就拔出了威士忌瓶塞,倒了薄薄一层金黄的酒液在杯子里,掺果汁喝。
十一点三刻。
轰的一声,一簇金红色的烟火蹿上高空,转瞬绽开成烟花,无数个花瓣闪烁着璀璨的银光,纷纷扬扬下落。
“烟花秀开始了!”明灿摇了摇淼淼,“宝宝快看!”
淼淼仰着头,嘴巴张得大大的,呆呆地说:“啊——好——大——的——烟——花——噢——”
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干脆直接变成哈欠,打完哈欠就吧唧嘴,脑袋靠到明灿胳膊上,沉甸甸的。
一束束造型各异的烟花升上高空,将漆黑的夜幕点亮。
池潇拿起酒杯,里头装了三分之一的酒液,他轻晃了晃杯子,嗅到扑鼻酒香。
云顶单一麦芽威士忌,30年珍藏版。
度数不低呢。
池潇只浅尝了口,就将杯子放回桌上。
转眸,看见明灿的杯子已经喝空了。
噼里啪啦的烟花爆炸声响彻整个庄园,却一点也不影响某个小人人睡觉。
淼淼看见烟花之后,仿佛心满意足,不再强撑着眼皮,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明灿推了他好几下都不见回音,终于放弃,让他踏实睡。
淼淼脑袋滑下来,枕在明灿腿上。
没过多久,他两条腿也蜷了上来,贴着肚子,似乎有点冷。
顶楼的玻璃房,一窗之隔就是寒夜,淼淼虽穿了厚实的毛衣,但是睡着的时候体温下降,又没有被子盖,难免觉得冷。
池潇和明灿都没有带外套上来。
自然不能让他在这里长时间睡着,池潇干脆地站起来,弯腰将淼淼的胳膊搭到肩上,轻松抱起了他,要带他下楼回卧室。
明灿也跟着站了起来,顺手收拾桌上的酒杯。
池潇停下脚步,垂眸望着她,低声问:“你还看吗?”
烟花秀才刚开始没多久。
明灿怔住。
不等她回答,池潇便说:“我送他下去就行。”
烟花持续不断地在天空绽放,坠落一绺绺光与烟,如梦似幻。
明灿定在原地,望着池潇抱着淼淼信步走远,背影消失在转角。
他送淼淼下去,让她在这儿等着。
意思是……
接下来的烟花秀,就她和他两个人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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