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礼物
明灿发完誓, 喘口气的时间,回想一下, 自己都觉得这个誓未免太毒了。
搁从前, 她会觉得发誓是最敷衍的证明手段,多少誓言转瞬就成空,一点也不牢靠。但是现在, 他们面对的是一个脱离科学、非常离奇的事件,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只能以玄学对抗玄学了。
酒水怎么还不上?
明灿说得浑身发热, 口干舌燥, 她用手扇了扇风, 不着痕迹地打量桌对面的人。
自从她掏出鉴定报告, 池潇的表情就不复先前稳定了, 又听她疾言厉色发毒誓, 他那双浅淡的眼眸,像是迎来了风暴,这是明灿第一次在池潇脸上看到类似震惊的情绪。
池潇很清楚明灿是个什么样的人, 聪明、强干、理智、清醒, 只要是认识她的人, 都不会把她和异想天开、信口雌黄这样的词语联系上。
刚才明灿发表长篇大论的时候, 池潇不是没有动摇,只是她说的一切实在太离谱了,严重违背了他的世界观, 让他不知道从哪儿开始相信。
直到现在。
池潇低头翻看桌上的文件, 右边那份亲子鉴定里, 被检验人化名“cx”, 应该就是他。
他的脑子乱成一团——
明灿何至于编这么大一个谎骗他?甚至弄出鉴定报告来?她能从这个谎言中获得什么?一个司机?她想找谁当司机不行?为什么要找他?
池潇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对明灿的揣测逻辑漏洞非常大, 反而是她描述的那个异想天开的故事,更贴合她这段时间的所有行为,也更让人信服一点。
一个一戳就破的弥天大谎,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除非它根本就不是谎言。
所以。
站在合乎逻辑的角度,这个脱离科学的穿越情节,才是事情真相吗?
池潇缓缓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回溯明灿刚才对他说的话。
她说淼淼和他长得很像。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个孩子的模样。他有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深刻的内双眼皮,就像……把明灿的眼睛,和他的眼睛糅合在一起一样。
除此之外,淼淼的眉弓、鼻梁、嘴唇、下颌,以及连成一体的线条轮廓,好像真的能看到他小时候的影子,不说一模一样,五六分像绝对有。
又想起那天篮球赛上,他抱着淼淼,不止一个队友把淼淼认成他的亲弟弟,说他们长得像。
当局者迷,旁观者往往看得更清晰。
……
明灿靠着椅背,两条腿交叠,嫣红的唇轻轻抿着,带着很多的焦躁和一丝丝薄怒。
是,她说的那些话是非常离谱,会震碎人的三观。
但是她可是明灿诶,从小到大都是学神,品学兼优、德才兼备,这样的她,在池潇眼里就没有一点信誉吗?她说的话就一点都不值得他相信吗?
明灿可以理解池潇的心情,但这不影响她生气不爽。
和她有个孩子,就那么难以接受吗?
还有,他是木头吗?没长嘴吗?什么时候可以开口说句话!
终于,在明灿心里的郁结将要凝成实质爆发之前,对面的人形大冰块终于舍得开金口了——
“我和你,未来有个孩子?”池潇复述了遍明灿刚才说过的话,嗓音微哑,“他从十几年后的未来,穿越到了现在?”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个荒谬至极的玩笑。
明灿:“没错。这就是事实,比真金还不怕火炼的事实。”
池潇抬眸望着她,眸底映出少女明艳的面庞。
他脑海忽然空白了,一种分外不真实的感觉,如无声的海潮,席卷上来。
明灿一瞬不瞬盯着他看。
许久。
她正想说点什么,舌头突然转了个弯。
“不是。”明灿眼皮跳了下,“你笑什么?”
池潇单手支着额,闻言把手放下来,否认:“没笑。”
“没有吗?”明灿眯眼,“那是我眼花了?”
池潇:“嗯。”
他身体原本倾向桌子,这会儿忽然向后仰去,靠到椅背上,英俊的五官迎着天花板洒落的灯芒,从半明半暗,变得清澈明晰。
明灿仍旧紧紧盯着他。
不过片刻。
就见这位哥忽然低下头,似是忍耐到极限,他抬手掩了掩唇角,竟然当着她的面,直接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明灿看见他肩膀微微抖动,笑出低低的气音,她睁大眼,“我和你谈的事情很好笑吗?”
难以置信。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欠揍的人?
“不好笑。”池潇拿开手,声音带了点哑,唇角的弧度很快平息。他扯了扯上衣领口,身子重新倾过来,离明灿近些,低声说,“情绪有点失控,你让我缓缓。”
明灿狐疑地审视着他。
她手伸进包里,摸出一个密封袋,推到池潇面前:“我知道仅凭我的一面之词,你很难彻底相信我。所以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淼淼的基因样本,你拿去找你信任的机构做鉴定。不用担心我伪造样本,如果你没有亲生孩子,我可弄不出能和你查出父子关系的样本。”
亲生孩子。
他今年才20岁,恋爱都没谈过,就有亲生孩子了?
而且这个孩子。
还是和明灿生的。
池潇点头,将那个装有几根带毛囊头发的密封袋收进口袋:“我会去做鉴定的。”
这时,安静的走道上传来脚步声。
他们点的酒水终于到了。
侍应生将一杯椰林飘香鸡尾酒放在明灿面前,又将另一杯加冰的苏打水放到池潇面前。
侍应生离开后,两人几乎同时拿起玻璃杯。
池潇单手抓着杯子,微微侧身仰头喝。
明灿则是双手捧着杯子,咬住吸管大口大口地吸。
椰林飘香度数不高,尝起来就像果汁酸酸甜甜,明灿喉咙干渴极了,一口气喝掉小半杯,总算舒爽些。
放下杯子,她瞥了眼对面那人。
好家伙。
几秒没见,杯子就空了。
池潇招手让侍应生再上一杯。
对于他今天的反应,总体而言,明灿还是满意的。
面对如此匪夷所思、宛如晴天霹雳的事情,他没有暴走,没有抱怨,更没有报警,只是质疑了一下她,情绪可以说相当稳定了。
而且,从他现在的状态看,应该有七八成相信她说的话了吧?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考虑到,他今后的生活可能会被这个孩子完全打乱。
明灿今天来找他,最大的目的就是说服他分担她的带娃工作,于是她换上一副极温和的面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学长,我知道这个孩子对你而言很陌生,我刚捡到他的时候也一样,每天都非常崩溃,不明白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落到我头上,花了很久才适应……”
其实并没有,明灿天生就喜欢小孩,捡到淼淼之后只茫然了几天就接受了,虽然偶尔也会崩溃一下,但那并不是常态。
之所以这么对池潇说,是为了强调她可以共情他,他们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应该惺惺相惜,通力合作才对。
“淼淼纸面上的身份我已经安排好了,是我姑姑的养子。这件事情除了你之外我只告诉了我姑姑,她是可以信任的。可惜她在申城工作,没法帮我照顾淼淼。”
明灿顿了顿,语气愈发认真,
“学长,咱们都在北城,学校也只有一墙之隔,等你鉴定结果出来之后,确认了淼淼就是你儿子,我希望你能帮我分担一点照顾他的工作。”
池潇没有立刻答复,像是陷在另一个思绪里,答非所问:“淼淼既然是我和你的孩子,那么在那个时空,我们俩结婚了?”
明灿愣了愣,没想他会突然问这个:“也许吧。”
关于未来的事情她了解的也不多,没法多说什么。
“不过那是另一个时空的事了。”明灿强调,“和现在没什么关系,我们现在要做的,仅仅是承担好家长的责任。”
可以想见,池潇猜到未来的他有可能和她这么个聪明又漂亮的女生结婚,应该非常惊喜吧?可是明灿不希望他往那方面展望,她对恋爱无感,一点也没有要和他提前发生点什么的想法。
况且谁也不知道,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会不会走向淼淼所处的那个未来。
在这个世界,一切都是未知数,未来的她不一定会嫁给池潇,所以,不要预支另一时空的男女关系,那和现在的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明灿:“学长,我刚才说的一起带娃的事,你还没有回答我。”
他刚才突然岔开话题,该不会想要逃避责任吧?
明灿忍不住给自己打预防针,揣测最坏的结果。
说实话。
直到现在,池潇还没有彻底回神,整个人依旧云里雾里的,各种思绪杂糅,头昏脑涨,心跳失序,手心发烫,还总控制不住面部肌肉想笑。
他望着明灿,深吸一口气,即使根本没想明白,依然答应她:“好。”
听到这一个字,一瞬间,明灿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倏然解放。
她长长吁了口气,心里止不住想——
今天来找池潇摊牌,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这人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更靠谱一点,情绪稳定得不像个凡人。
明灿:“具体怎么分工,等你鉴定报告出来,我们再细谈。”
池潇:“嗯。”
这时,侍应生又送来一杯冰苏打水。
明灿微微弓身,咬住吸管小口喝酒,眼睛向上仰,清清楚楚地看着对面那人吨吨吨的,又一口气把一整杯苏打水干掉了。
看起来。
他的情绪,好像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冷静嘛。
池潇放下玻璃杯,舌尖探出唇缝,轻轻舔掉唇角的湿润。
与此同时,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正对上。
明灿心里莫名涌上一阵尴尬。他们现在一个是孩子爸,一个是孩子妈,关系别提多诡异。明灿刚才和他摊牌的那股劲儿已经软下来,后知后觉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没想到,池潇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打破沉默:“学妹。”
“啊……怎么了?”
“我现在可以喝酒了吗?”他问。
明灿眼皮一跳,牙关不自觉合上,把吸管咬成一条缝。
她喝的就是酒,他却因为她电话里突发奇想的要求,一直克制着不沾酒精吗?
干嘛那么言听计从?显得她很独裁似的。
明灿觉得现在这个状况,他确实应该喝点酒宣泄一下情绪。
“行吧,你……”
不知想到什么,明灿话音倏地一顿,改口,“等一下。”
她低头翻包:“有个东西要给你,你看完了再喝不迟。”
池潇:“什么?”
“一个……生日礼物。”明灿嗓音含糊,“淼淼送给你的。”
傍晚回家拿文件的时候,明灿提醒淼淼今天就是他爸生日,淼淼非常懊恼,跑到他的小书房里翻出了一个带有机关的硬纸板,上面画着彩色的三层蛋糕,是他准备送给爸爸的生日礼物。
可惜他做到一半就把爸爸生日给忘了,硬纸板上面画的蛋糕还没有上完色。
于是,明灿留在家里和淼淼一起画完了那个蛋糕,所以才出门迟了些。
来的路上她就计划好,如果今天和池潇谈得顺利,她就把这个礼物送出去,如果谈崩了,那只能辜负淼淼的劳动了。
很快,明灿从包里掏出那个方方正正的硬纸板,上面用水彩笔画了个五颜六色的漂亮蛋糕。
她硬着头皮把纸板蛋糕推到桌子中间,指尖轻轻拉动纸板后面的机关,光秃秃的蛋糕上面瞬间冒出几根彩色蜡烛。
蜡烛顶部已经画好了燃烧的小火苗。
明灿清了清嗓:“咳咳,准备好,要唱生日歌了。”
她是绝不会在这里唱给池潇听的,好在有人愿意唱,已经提前录好音了。
明灿打开手机,点击播放一段录音。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稚嫩的童声从手机里传出,带着天真浪漫的笑意,回荡在安静的酒廊中。
明灿像个木桩似的坐着,或许觉得这个场合一动不动太尴尬了,她勉强抬起手,跟着歌曲节拍轻轻鼓掌。
酒桌上有一盏真实的小蜡烛,温柔跳跃的火光映照在池潇脸上。
他长而直的眼睫轻微颤动了下,呼吸变得非常轻,颜色浅淡的眼睛里写满了诧异。
烛火柔和了少年锋利的轮廓,他抿着唇,素来稳重淡漠的人,少有地流露出了茫然与青涩。
歌曲很短,不到二十秒就结束了。
气氛再次沉寂下来。
明灿伸手碰了碰桌上那个纸板蛋糕,提醒池潇:“该许愿了。”
她做事素来有头有尾,寿星得许了愿吹了蜡烛,她才能顺理成章地把变出来的蜡烛再变没。
池潇:……
他不记得上一次过生日许愿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长大后每次生日都和朋友们一起过,男生不搞仪式,大部分时候连蛋糕都没有。
在明灿无声的催促下,池潇短暂闭了下眼睛。
脑海中还真有愿望一闪而过——
希望今天发生的一切,不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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