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原世界
话音落下, 空气莫名凝固了好几秒。
明灿感受到桌对面男人目光古怪地在她脸上巡回，她完全理解他的心情, 抬手把电话手表放到书桌上, 往他那边推了推：“你看一下这里头的微信。”
池潇迟疑地拿起电话手表，又瞅了眼明灿：“你不是要和我一起看？”
两人此刻面对面坐，中间隔着一张巨大的办公桌, 界限分明的样子。明灿扫望办公室一圈, 指了指沙发：“要不坐那里？”
浅灰色的皮具沙发，摆在墙边, 一尘不染。池潇从不在沙发上休憩, 他这间办公室也不作会客用, 所以那张沙发一年到头都坐不了两次人, 像昨天刚买的一样崭新。
明灿率先走过去, 坐在靠边的位置, 片刻后，感觉到旁边的坐垫微微下陷，男人落座在与她相隔半个身位的地方, 不远也不近。
池潇扫了眼空荡荡的茶几：“我叫人给你倒杯茶。”
明灿：“不用, 他们进不来, 我把门反锁了。”
池潇：“……”
不愧是明大老板, 走到哪儿都是她的主场。
“我刚才和你说的事儿，可不是开玩笑。”明灿拿出手机，点开那个三人群聊, “这个群聊的出现很不科学, 我们都没收到邀请就自动进入了, 进入之后又自动拥有了群昵称。要知道, 群昵称只能自己设置, 旁人无法帮你设置。你的昵称是你自己起的吗？”
池潇也拿起手机，视线落在“王的煮夫”四个字上，他才知道原来群昵称只能自己设置，眼底不由得升起一丝疑惑：“怎么回事？”
依明灿所言，他打开电话手表里的微信，界面设计像十年前的产物，置顶群聊的头像还没更新，三张挤在一起的小图，一张是卡通柯基，一张是雪山缆车风景照，还有一张，他记得是明灿大学时用的头像，一块折射出火焰的光学棱镜。
点进群聊，除了几条今天的对话，稍微往上一划，时间戳直接飞回十三年前——
火山大王：【孩他爹，晚课还没上完嘛】
王的煮夫：【[图片]】
王的煮夫：【被教授抓去实验室了】
池潇点开那张图片，目光蓦地顿住。这是他大三曾经打过工的实验室，就连拍摄角度，也正好处在他的工位上。
火山大王：【你鹅纸困成这样了，就等你回来呢】
火山大王：【[图片]】
王的煮夫：【可爱，亲】
火山大王：【只亲他嘛？】
王的煮夫：【接电话】
池潇：“这小孩怎么长得和淼淼一模一样？”
明灿：“何止长得一样，睡觉的表情也完全相同。”
两人心照不宣地只聊淼淼，没有讨论其他暧昧的对话，尤其是“接电话”三个字，王的煮夫当时显然在实验室搞科研，被火山大王一勾搭，立刻放下工作跑去打电话撩骚了，比直接在群里发暧昧消息更让人浮想联翩。
池潇指尖点在手表屏幕，很快将这些内容翻篇，继续往上滑。
聊天记录贯彻落实了群名，王的煮夫在群里发的最多的内容就是询问大家今天想吃什么，他买菜去做，或者分享他今天又学会做哪道菜，未来还打算学什么，看得出这位哥真的很喜欢做饭，但是做得并不怎么样，群友有时候不买他的帐——
王的煮夫：“什么时候回来？准备做饭了，菜单就是昨天定的那些。”
听到这条语音，池潇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就是他的声音，虽然比现在青涩不少，但他绝不会认错。
王的鹅纸周围都是小朋友的吵闹声，可能在学校或者儿童培训中心，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妈妈让我和你说，她想去店里吃饭。”
王的鹅纸：“爸爸，妈妈还说你做饭做上瘾了，该找个医院戒断一下。”
这条语音后半段依稀传来女孩暴躁的声音：“死孩子，我和你说什么你都要告诉你爸？你到底是谁生的啊！”
过不久，火山大王也发来语音，声音一下子变得清甜：“我今天想吃日料嘛，银泰新开了一家omakase，看起来很不错。你别做饭了，快出来找我们。”
王的煮夫：“叫声老公我考虑下。”
火山大王：“你在厨房待久了，真的变得很油腻诶老公~”
十三年后，坐在办公室里听完这串语音消息的明灿和池潇：……
气氛愈发凝滞，男人微哑的声音打破僵局：“可能是伪造的，毕竟我们都是公众人物，声纹不是秘密。”
明灿：“我也这么想过，但是除了文字和声音，手表里还存储了很多照片。”
她打开图库，翻过一张张用手表拍摄的照片，符合十几年前的科技水平，照片都比较模糊，也符合小朋友的拍摄习惯，角度都是仰角，拍出来的东西都很高大。
在这些照片里，池潇也看到了明灿不久前看到的，年轻的他们一起练琴的照片。
华贵的三角钢琴，精致的小提琴，温柔的男生，张扬的女生……池潇微微眯起眼，试图分辨出这些照片里的人物和场景是用技术拼凑在一起的痕迹。
翻过一张又一张照片，忽然间，他指尖停在一团模糊的影像上。
“这个好像是视频。”
“真的诶。”明灿之前在家里翻图库的时候，以为这是一张乱拍的照片，直接略过去了。
视频开始播放，起始画面是一张摆满了早餐的餐桌，伴随着小朋友咯咯的笑声，画面从餐桌上跳下来，摇摇晃晃地跑出了餐厅。
一对坐在沙发上的年轻男女出现在晃动的画面中。
手表屏幕实在太小，明灿和池潇同时低头想要看清视频里的人物，脑袋险些撞到一块。
“换个大一点的设备吧。”
说着，池潇把视频通过微信发给自己，拿来笔电，摆在茶几上，重新播放。
放大了几十倍的画面显得像素更低，然而，活生生的、动态的人物带来的冲击，和前面那些文字、声音和照片完全不一样。
像在看电影，影片的女主角有着和明灿一般无二的明艳面庞，眼角眉梢多了几分稚嫩，看到镜头对准自己，她下意识捂住了脸，片刻后，似是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忸怩，她很快把手放下来，改为捧着脸，含笑对着镜头说：“我开花啦。”
动作停顿片刻，她问道：“宝宝拍完了吗？”
“我在录像啦。爸爸你也看过来啊。”
“等一会儿。”男生从女生身后露出半张脸，“先把这根辫子编完，弄不好她要骂我。”
他竟然在给她编发吗？
明灿盯着视频里和池潇共用一张脸一副嗓子的男生，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滑入女生发间，轻轻挑起几缕，一边编一边细致地把上面的头发拉蓬松，好弄出头包脸的造型。
他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身前的少女，唇角始终带有一弯浅浅的弧度，就像他的双手一样温柔。
某一瞬间，明灿忽然觉得这就是池潇，确实是他没错。
在当下的时空，他也曾这么温柔地对待她的长发，两个性格看起来截然不同的男生，某些地方是一致的，融通的。
下一秒，视频里的少女忽然回过头，撒娇似的捶了后面的男生一下。
两人明明都没有生气，却故意吵起了嘴，你一句我一句地打情骂俏。没一会儿，女生嘴上落了下风，突然转过身，两手一推，轻而易举地把人高马大的男生扑倒在了沙发上，她整个人也被带着贴向他，两人就这么在孩子面前滚到了一块，正在录像的小朋友不嫌事大地嚷了一句：“爸爸妈妈你们不要打架啦！”
看到这一幕，明灿和池潇下意识瞥了对方一眼，很快又僵硬地移开视线。
“没有打架。”视频里的女生亲昵地拍了两下被她扑倒的男生的脸，“你爸头发编太好了，我奖励他呢。”
接着，她让小朋友把镜头怼到男生脸上。
一时间，那张极其英俊的面孔在电脑屏幕上无限放大，皮肤白净鲜嫩得好像能掐出水，淡薄的琥珀色眼睛笑弯了，嘴巴也咧着笑，舌尖舔了下虎牙，帅得生动又欠揍，他似乎想坐起来，一动弹立刻就被女生压回沙发上，紧接着，女生干脆跨坐在他胸口，从旁边桌上的小盒子里取出一个又一个彩色皮筋和亮晶晶的小发卡给他做造型，一边动手一边笑得花枝乱颤。
许久后，男生像个被玩废了木偶，顶着一头五彩斑斓的小揪揪和发卡，被女生逼着发表对这个发型的感想。
“太好看了，不愧是我老婆儿子的手艺。”
女生涨红了脸：“谁是你老婆？”
男生抬手把她的脸掐成河豚：“不是我老婆，这样对我？”
女生一边被掐一边噗噗噗地笑不停，男生没忘记旁边还有个笑疯了的正在录像的小朋友，走过去一下子把人提起来，宝宝“哇”地大叫了声，视频在这时结束。
吵吵闹闹的声音消失，那样突兀，办公室里的空气好像瞬间被抽干，陷入了无声的真空。
明灿和池潇不约而同地，缓慢地向后靠到了沙发背上。
太不真实了，他们刚才看到的画面，主角有着和他们一样的面孔，却上演着截然不同的人生，浓重的虚幻感几乎要将人淹没至窒息。
心跳一拍又一拍，很重地砸在胸口，企图将他们唤回现实。
冰冷的现实里，池潇扯了扯紧贴着喉咙的领带，喉结艰涩地滚动，低声说：“这个人不是你。”
视频里的两个主角都和他们相去甚远，但是区别更大的，是明灿，视频里的她的表情、举动、话语，一切的一切，都是池潇完全无法想象出的她的样子。
男人冷淡的声音像给明灿泼了一盆冷水，她躁动的心跳瞬间平复下来，转眸看向池潇，不甘示弱似的，唇边露出一丝冷笑：“那个人也不是你，你从来不会那样子笑。”
池潇偏过头，迎着她争锋相对的视线：“你想要我那样子对你笑吗？”
明灿：“我想要你就能笑吗？”
一句跟着一句，皆是习惯性的上位者的话术。不露情绪，不接话茬，不做肯定，只把问题抛给对方，让对方来说出心里话，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
反问出口的那一秒，明灿脑海中忽然浮现那把断颈的小提琴。
躺在陈列柜中，一具起到警示作用的，永远不会再缝合的尸首。
她已经知道答案，喉咙莫名堵塞了一下，眼睛低下来，听见身旁男人的呼吸声，像暗夜里的潮汐，沉重又缓慢。
他没有回答。
或者说，用沉默告诉她，他做不到。
池潇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来，他接通电话，“嗯”了几声便挂断，而后从沙发上起身，垂眸看着明灿说：“现在ai很发达，伪造出这个视频也不是没可能。”
明灿：“嗯。”
嘴上这样说，其实两人心里都已经有了判断——
淼淼穿越回他们年轻时这件事，多半是真的，淼淼的描述、突然出现的群聊、电话手表里的照片视频……种种证据相互佐证，科学已经无法解释清楚。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看过手表里的内容，他们的直觉也指向了那个脱离科学的真相。
池潇：“手表我拿去给技术人员检测一下吧。”
“不用。”明灿在他弯腰拿手表之前，率先抢走，“我也可以找人检测，还是放在我这里吧。”
将手表放进口袋，明灿也站了起来，淡声说：“你今晚应该很忙，打搅了，我现在就回去。”
池潇：“我送你。”
明灿摇头：“司机在楼下等我。”
道了声再见，明灿一只手放在口袋里抓着手表，转身走出了池潇的办公室。
房门在身后合上，她边走边深呼吸，一种说不上来的难过忽然涌上心尖。
为什么，看到另一个世界的画面之后，会这么难过……
十几年来的冷淡、抗拒、戒备，已经固化了她的灵魂，来之前明明想要拉近一点距离，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却只剩下争锋相对。池潇说的没错，她根本就不是视频里那个可亲可爱的女孩子，看到她从头到尾笑不停的样子，明灿只觉得自己冷硬得可怖，这样的她，凭什么要求别人温柔开朗地笑给她看？
明灿离开后，池潇打电话和秘书对了下接下来的工作，没让他进办公室来。
挂断电话，他仰靠进转椅，失神了几秒，重新坐直的时候，却没有打开电脑看文件，而是就着漆黑的、光洁如镜的电脑屏幕，打量映照在屏幕上的自己的脸——一个面无表情的，令人毫无亲近欲望的冷峻男人。
回想不久前在视频里看到的男生的样子，他提起唇角，学他那样笑了下。
……
真是僵硬，像个无机质的微笑模型。
唇角的弧度可以模拟得很像，眼睛却不会骗人，他要怎么拥有那样一双热情的、自然的、生动的眼睛？
今晚的事情很多，池潇却无心工作。
手表被明灿带走了，他这里只剩下刚才转发到微信上的那个视频，一个充满了笑声，却让人无比痛苦的视频。
他坐在电脑屏幕前，受虐狂似的，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观看那个视频。
一整晚，不知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就像一只窥伺别人幸福生活的可怜虫。
-
又一周过去，北城郊区，机场。
阳光明媚的下午，明灿带着淼淼和两名保姆，提前一小时到机场安检，之后便登上了她的私人飞机，准备飞往香港坐游轮。
私人飞机的登机时间比较自由，只要在飞机起飞前赶到就行。
按照池潇的性格，明灿以为他至少会提前半小时登机，没想到他直到起飞前十分钟才仓促赶到。明灿已经做好了把他抛下先走的打算，正在打字准备给他发风凉话，抬眸看见机舱里钻进一个黑影，两人视线对上，皆是一怔。
机舱舷窗都开着，光线十分明亮。
池潇头发剪短了，只比寸头稍长，吹了个美式前刺的发型，干净利落又清爽。此时正是冬季，他不像往常内穿矜贵得体的西装，外套纯色羽绒服或风衣，而是整了个黑色冲锋衣配粗针高领毛衣，下身穿工装长裤，脚踩同色系的马丁靴，走进机舱的那一刻，明灿还以为是哪个很会穿搭的潮男大学生进错飞机了。
她快速地转开脸，望向舷窗。玻璃映出女人浅浅的身影，她今天的打扮也和以往大不相同，放弃了最常出现的低束发和大波浪，精心编了个半高马尾公主头发型，身穿浅粉色羊绒毛衣、高腰牛仔裤和小皮靴，裸妆，不戴任何首饰，清纯漂亮的就像准备去拍日式杂志的校花。
坐在儿童专属航空座椅上的淼淼睁着圆圆的葡萄眼看一眼爸爸，再看一眼妈妈，目光渐渐变得呆滞，忽然产生了一种又穿越回他们年轻时候的既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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