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原世界
深夜里风平浪静, 游轮缓慢地航行，几乎感觉不到摇晃动荡。
同样黑暗无光的室内, 却像暴风雨席卷过, 衣物散乱一地，夹杂莫名的水渍，好似乘快艇颠簸浪峰上, 海水飞溅进来, 艇上的人更是摇摇欲坠，一次又一次地被海浪掀到了天上。
明灿抬眼望见头顶上的天花板, 覆满银箔贴饰, 像一面奢华又模糊的镜子。
镜子映出男人的背影, 直肩阔背, 肌肉轮廓分明, 像一座由岩石构成的山峰, 斜向下收敛到紧窄的腰，肌肉快速地呼吸，偾张起来像动态的艺术品, 肤色又是极其白净的, 衬得肩背上一道道痕迹鲜艳又刺目。
视觉冲击力极强, 明灿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在作画, 未及细细欣赏，一股强烈电流猛地钻到指尖，她不受控地狠心地挠且咬, 看到银箔上映出的自己, 只露出潮红脸蛋和两只细白手臂, 就像极了一只吃人的小狮子。
漫长风雨结束, 到浴室里清洗, 明亮灯光下看清彼此的眼睛，又吻到一块。
无法否认长时间压抑的欲望，会把人的矜持和分寸都冲垮，一个晚上明灿几乎要把前七年欠的“老公”全部喊完，最后精疲力竭，还没离开浴室就昏睡过去，由着池潇帮她擦洗身体，吹干头发，抱到卧室床上放下，后脑勺一碰到枕头，像触发了什么指令，双手双腿立时缠上她的抱枕，不允许他离开。
相拥躺下，池潇用手缓缓梳着明灿的长发，垂眸看她睡颜，想起初次那晚，事后，她用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说不喜欢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此后每一次，她都会强撑着看到他走后才入睡，今晚她就这么昏过去，池潇不确定明早她醒来看到他躺在身边，会不会沉下脸。
“醒醒。”他掐了下明灿的腰，不太温柔地把人弄醒，问，“我今晚睡哪？”
明灿很不耐烦地说：“随便你。”
话落，眼睛立刻闭上，脸埋在他胸口，蹭了蹭，似乎把他胸肌当海绵了，想把脸整个陷进去。
“随便？那我就睡这儿了？”
“……”
回应他的只有愈发匀长的呼吸。
池潇把被子扯上来，盖到她脖子下边，修长结实的手臂连被子带人搂紧了，终于闭上眼。
七年如履薄冰的夫妻关系，让他很难一下子就去妄想什么。
她想拉进彼此间的关系，也许是出于事业考虑，更好的夫妻关系就意味着更积极、更稳定的社会形象，也许是为了淼淼考虑，感情好的父母能让孩子拥有更健全的性格、更幸福的童年……当然，也有可能是单纯觉得他这个人，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
明灿带着那块神奇的电话手表来找他之后发生的事情，真就像做梦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这个梦永远也不要醒来。
-
翌日，海风透过落地纱窗吹起窗帘一角，明媚阳光涌进室内，将床榻上睡梦中的明灿照醒。
她撑起身子，缓慢坐起来，全身肌肉像被拆解之又重组，酸胀，酥爽。她伸了个懒腰，掀开被子看了眼身旁空荡荡的位置，记得昨晚池潇应该和她一起睡了，也不知道几点起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长发披散在肩，被吹得像绸缎一般柔顺，明灿捧到脸前面嗅了一口，香喷喷的，唇角不自觉浮起笑意。
下床，洗漱，换衣，懒懒地推开门走向客厅，明灿听见前方传来淼淼稚嫩的声音——
“爸爸，我早饭可以吃别的吗？”
“为什么？”男人温和地说，“你先尝尝我做的，两个阿姨都说好吃。”
朱阿姨：“我吃了，确实不错。”
叶阿姨：“我也觉得不错。”
淼淼看了一眼朱阿姨，又看了一眼叶阿姨，脆生生道：“你们在说谎！”
两位阿姨：“……”
朱阿姨尬笑了一下，摸摸淼淼脑袋：“你难道会读心术？”
淼淼：“我以前会，现在不会了……但是，我就是知道你们在说谎。”
爸爸都把煎蛋煎成黑色的了，绿叶菜也炒成了黑色，她们怎么能昧着良心说好吃呢？
两位阿姨面面相觑，依然硬着头皮死撑。万亿集团老总大清早起来给她们做饭，就算被毒死了也得说好吃。
明灿远远听见他们对话，笑得不行，来到近处，看见池潇围着个围裙站在厨房，面色凝重地对付流理台上的龙虾和蟹腿，不知想到什么，她笑意敛了几分，走到池潇身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怎么突然对做饭感兴趣了？”
池潇：“随便做做。”
“是吗。”明灿说，“我还以为你被那个群名影响了。”
池潇手上动作一顿，没有回避：“不行吗？淼淼说群名是你起的。”
在那个世界，明灿似乎很需要池潇学会做饭，聊天记录字里行间也透露出她喜欢会做饭的男孩子，不然池潇的昵称也不会叫“王的煮夫”。
明灿愣了下，一种更加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池潇今天依然打扮得很年轻，短发清爽蓬松，纯白t恤搭配运动长裤，常用的机械表也换成了运动手表，乍一看去根本看不出他已经三十三岁。
明灿低头瞄了眼自己，颜色鲜嫩的一字肩短袖上衣配高腰卷边短裤，毕业之后她就很少这么穿了，这次坐游轮行李箱里带的全是这些显嫩的衣服的原因，她自己很清楚，由此不难猜测池潇和她一样的行为暗藏着怎样的心思。
厨房里的男人捯饬好最后一道料理，唇角浮起笑意，拿叉子品尝一口之后，笑容蓦地消失。
“没事儿，将就吃了。”盘子被明灿拿走，摆放到餐桌上，对早餐充满意见的小朋友也被她抱起来，塞到儿童座椅上，接着拿筷子给他夹了个看起来最不焦的煎蛋，“能吃。”
淼淼眨巴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妈妈。
呜呜，他真的不想再陪爸爸的破烂厨艺重新成长一遍了。
无人在意的角落，一个曾经六岁过现在又变成五岁半的小朋友轻轻地碎了……
……
早饭后，一家人来到甲板上的游乐园，挨个项目体验。
海盗船、过山车、水滑梯……其中最刺激有趣的就是水上过山车项目，一家人乘坐一条橡皮筏，在长达八百英尺的高空透明管道里快速滑行，穿过多层甲板，从船头滑到船尾，有数不清的急转和陡坡，往下还能俯瞰辽阔浩瀚的大海。
淼淼被爸爸妈妈夹在中间，全程紧张得哇哇乱叫，明灿也有点害怕，第一次坐的时候眼睛都不敢睁开，和淼淼一起缩在池潇怀里，第二次坐才稍微放松些，睁开眼睛看到远处阳光照射在海面，波光粼粼，他们三人像乘坐魔毯飞翔在海上。
管道里溪流湍急，急弯处水花飞溅起来，一家三口默契地低头躲水，明灿的脑袋撞到池潇下巴，两人同时“嘶”了声，抬眸看见对方被水扑得湿淋淋的面颊，比阳光还要明亮，心跳被肾上腺素托着飙升，达到从未有过的、疯狂悸动的频率。
游乐园里的小朋友的精力就像无底洞，刚下过山车，淼淼又飞奔去坐水上滑梯，滑梯限高一米五，明灿和池潇进不去，只能待在外边等。
两人坐在一条长椅上，明灿低头玩手机，十几分钟一动不动，像个雕塑。
甲板上光线太亮，手机亮度调到最高也有点黑。忽然一道黑影覆下来，刚才还坐在她旁边的男人此时漫不经心地走到她正前方，挡住刺眼光线，垂眸说：“你这样眼睛会看坏掉。”
“马上就好了。”明灿缩在他的影子里继续摆弄手机，察觉到男人的视线流连在她手机屏幕上，明灿抬起眼，说，“我要发朋友圈，你对这张照片有什么意见吗？”
照片是刚才玩水上过山车的时候，游乐设施方的专业镜头抓拍的，有好几十张，明灿全买了下来。她和淼淼的表情全程都很夸张，池潇则截然相反，全程都非常冷静非常沉着，明灿挑挑拣拣选了一张抓拍到他张嘴笑的，认真修好了图，眼下突然被他看见，明灿有点尴尬，讪讪地说：“把你截掉好了……”
“不用。”池潇说，“什么时候发？”
明灿一怔，回答道：“现在。”
池潇掏出手机，看到明灿编辑好文字图片，点击发送，他立刻刷新朋友圈，没想到游轮上网络卡顿，朋友圈白花花一片，什么也刷不出来。
等他的手机网络通畅了，明灿发的朋友圈刷新出来，已经有人抢在他前面点了赞，头像池潇再熟悉不过。
“哟，淼淼爷爷最近很闲啊。”明灿瞥了眼池潇，笑说，“第一个给我点赞。”
“我升职后，他确实闲了点。”池潇说，“没事就爱看你的朋友圈。”
明灿很喜欢在私人微信的朋友圈分享生活，生娃之后也经常晒娃，好朋友和亲人分组可见，一发出去最快点赞的都是长辈，好像成天没事干就蹲在朋友圈等着看淼淼的照片。
这些和儿女关系并不亲密的长辈会喜欢孙子，明灿毫不意外，不是因为隔代亲，性格摆在那儿隔不隔代没区别，关键在于孙子是淼淼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超级甜豆，长得可爱，性格更更可爱，不哭不闹乖巧听话嘴巴又甜，粘人粘得恰到好处，再冷酷的中老年人也会被他的可爱瞬间击中，心甘情愿成为宝宝的俘虏。
池潇给明灿点赞后，明灿顺手点开他的头像，仍旧一片空白：“大哥，你什么时候开通朋友圈啊？跟个原始人似的。”
“现在开。”池潇说，“你想看我发什么？”
“随便啊。”明灿说，“你读书的时候不还发了几条空间说说嘛。”
池潇诧异：“你怎么知道？”
明灿喉咙卡壳了下：“就……淼淼那个电话手表里下载了q|q，我登上去看到他加了你的好友，随便点进去逛了逛你的空间。”
池潇：“我也加你了，很久以前。”
明灿：“哦。”
其实她知道。那天她用自己的号搜了池潇的号，发现他早就躺在她好友列表里。她甚至心血来潮找出读书时用过的几部手机，翻到了她曾经完全忽略掉的问候。
cx：【学妹你好，我是高二2班的池潇】
cx：【新年快乐】
cx：【除夕快乐，今年没有大年三十，你那儿放烟花了吗？】
cx：【[一张烟花照片]】
cx：【元宵快乐】
这条消息之后的那学期，池潇向明灿表白了，后面两年多他不再来打扰她，直到明灿高考，似是清楚她肯定不会看他的消息也不在乎他是谁，于是放任自己卷土重来——
cx：【高考加油】
cx：【生日快乐】
cx：【除夕快乐】
cx：【生日快乐】
……
人机一样的问候，持续到明灿大四前的暑假，她加了他的微信，约他见面，将那把摔断的小提琴亲手还给他，从此以后，聊天框彻底安静。
收回思绪，明灿轻轻吐了一口气，看到池潇被发什么朋友圈难住的样子，不禁好笑：“算了，没思路就别逼自己了。”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分享欲旺盛的人。年少时，明灿没有理会他发给她的烟花，将他那少的可怜的分享欲扼杀在了摇篮里，现在她又有什么理由让他活泼开朗地去发什么朋友圈？
“我再想想。”池潇说，“可以先换个头像。”
明灿：“你这头像也用了很多年了吧？”
池潇：“嗯。高中去加州玩的时候拍的海，回家和池曜一起打游戏要注册个微信，就用来当头像了。”
明灿：“……敢情您从注册微信起就没换过头像？”
池潇：“现在换。”
原头像是加州湾傍晚的海，海面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冷淡又压抑。池潇拿起手机，准备拍一张眼前这片蔚蓝明亮的海面当新头像，身后忽然传来淼淼的呼唤声，阿姨带着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三个卡通冰淇淋，兴冲冲地跑过来和爸爸妈妈分享。
“爸爸，你在拍照啊？”淼淼仰着头，把冰淇淋递给他，“这个冰淇淋好好看，你要不要拍？”
池潇：“那拍一张。”
淼淼：“我们三个的一起拍吧！”
池潇：“好，你举高点。”
明灿：“你们不早说，我都咬了一口。”
池潇：“不碍事。”
池潇弯下腰，找了个角度，拿碧蓝的天空和海面当背景，拍了几张冰淇淋一家三口的合照。
盯着照片看了会儿，他唇角提起来，打开微信，准备换头像。
“你要拿这个当头像呀？”明灿边舔冰淇淋边笑，“甜度会不会太高了？你可是高冷霸总。”
池潇换完头像，盯着看了会儿：“我觉得挺好。”
明灿：“也是，你这个微信没加多少人。”
池潇：“等会儿把工作微信也换上。”
明灿：“哎呀，你冰淇淋吃一口啊，都流下来了！”
……
淼淼仰头看着爸爸妈妈说话，感觉他们俩现在的样子有点像另一个世界的他们谈恋爱时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没一会儿，池潇忽然转过身，把淼淼手里消灭得飞快的冰淇淋拿走：“只能吃半个。”
淼淼：“……”
不好！爸爸一点都不好！
……
从早到晚疯玩了一天，夜里，淼淼入睡后，明灿和池潇没有安排别的娱乐活动，各自待在房间办公。
明灿洗过澡，长发披散，身穿轻薄宽松的连衣长裙，坐在书桌前看电脑里的文件。
游轮不比平地，多少有些摇晃，盯着电子屏幕看久了眼睛容易花，加上明灿这两年近视了，为了视力着想，看一会儿就得停下来放松一会儿眼睛。
深夜，海上似乎起了点风，窗户发出轻微的震动声。
明灿揉了揉眉心，拿起手机，看到池潇在五分钟前给她发了消息，问她想吃什么夜宵。
明灿心念一动，走出房间，果然看到池潇在厨房，穿着宽松的t恤和棉质长裤，熟练地切着什么东西。
明灿：“我还没点菜呢，你就开始做了？”
池潇抬眸看了她一眼：“水果而已。”
明灿走到近处，望见料理台上都是她喜欢吃的水果，旁边放着个平板，上面有手写的英文笔记，竟然是菜谱。
“你写的啊？”
“嗯。今天午餐你不是说好吃？我就去找那家餐厅的厨师指点了一下。”
“噢。”明灿点点头，早上那种奇怪的感觉忽然又涌上心扉，更加强烈，让她胸口发闷，心跳变得非常缓慢。
自从昨天晚上，她在酒吧和池潇说想和他培养感情之后，今天一整天，他似乎都在努力收敛着冷淡的表情，笑容变多了，也变得小心翼翼，不断模仿着另一个世界那个讨人喜欢的年轻池潇，即使那些事情，和现在的他根本搭不上边……
明灿走进厨房里，停在池潇面前，把他手里的刀拿走，看着他的眼睛说：“池潇。”
顿了顿，她脸颊泛红，换了个称谓：“老公。”
“其实你不用学做饭，不用变得和年轻的那个你一样，我就会喜欢你。”
话音落下，空气安静了几秒，耳畔只剩风声裹挟着浪涛声，来来回回。
池潇似乎没听清，露出困惑表情：“什么？”
明灿抿抿唇：“要我再说一遍？”
“嗯。”他低眸，浅淡的眼睛避开光线，忽然幽深得像海底漩涡，“最后几个字，再说一遍。”
明灿的脸更红了，脸上还戴着近视眼镜，金丝框架都要被双颊映照成金粉色。
“我喜欢你。”她一字一顿地说，末了，声音忽然抬高些，理直气壮道，“我喜欢我老公，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池潇说道，语气很轻，目光则又深又重，凝视着，甚至逼视着她的双眼。
他们都没忘记，十几年前那个夏天的傍晚，互相给过彼此什么承诺。
一个永远也不会喜欢。
一个从此再也不喜欢。
不等明灿答复，池潇忽然伸手扣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起来，放在流理台上。
他双手撑在她两侧，凑近，灯光从斜侧来，将他英俊面孔照得半明半暗，深刻如刀削般，开口时，嗓音极为冷峻：“你最好不要和我开玩笑。”
“不开玩笑。”明灿缓慢地呼吸，郑重其事地说，“对不起，以前和你说过的那些话，我想要收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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