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原世界
“怎么又发呆?”关凌思抬手在明灿眼睛前面晃了晃, “想你老公想傻了?”
“才没有。”明灿双颊浮上热意,仓促地转移话题, “我老公没什么好说的, 还是说你男朋友的事儿吧。”
关凌思狐疑地看着她,莫名觉得她今天提起池潇的时候,状态和从前很不一样。
两人坐在宴会厅外的露台上, 夜风习习, 关凌思抿了口红酒,淡声说:“我男朋友更没什么好说的, 倒是有另外一个人……”
她望着露台下方的婆娑树影, 眼发直, 犹豫了许久才启口:“读书的时候谈的前男友, 前阵子在咖啡厅里碰见了, 他和以前变化不大, 我看到就……挺感慨的。”
明灿的直觉告诉她,关凌思之所以这么惆怅,症结可能在于这个人, 而不是她现在那个男朋友。
明灿很是诧异:“以前怎么都没听你提过这个人?”
“我提过啊。”关凌思笑了下, “和前夫结婚那天, 我和你说的, 没法在一起的那个很喜欢的人,就是他。”
明灿隐约想起来了:“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关凌思耸肩:“因为家境差太多了。”
“我和池潇就是因为他才认识的,他是池潇的室友, 他们大学的时候天天混在一块。”时隔多年, 这是关凌思第一次在朋友面前, 提起那段尘封的往事, “是他追的我, 我一开始对他也不感冒,因为他性格很臭屁,话多又黏人,优点是长得挺好看的,被他追烦了我想就给他一个机会,谈一谈试试,后来完全没想到他能对我那么好,和他在一起那几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
“他家里原本是中产家庭,家境还可以,在他毕业那年,他爸投资失败破产了,他们家一下子变得负债累累,他爸妈也因此病倒了。那时候我正在筹备创业,还没碰见你,有一天他来找我,说他不读研了,要去工作,还要和我分手。”
“我很清楚他家里的情况,知道他是因为不想拖累我,才决定和我分手。”关凌思抚了抚脸颊,嗓音有些沙哑,接着说道,“我也知道,他还是很喜欢我,只要我挽留他,他肯定还想和我在一起。”
“可是我没有。”
“我们家庭差距太大了,我想要走技术创业这条路,我需要很多钱和资源,他给不了我,他的家庭情况反而还会拖累我。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同意了分手,后来他就彻底离开了我的人生。”
关凌思又喝了一口酒:“是不是还挺渣的?”
明灿摇头,冷静地说:“个人的选择而已,你选择了事业,放弃了他,他也愿意成全你,没什么渣不渣的。”
关凌思点了点头,反问她:“那你呢?如果你有一个非常喜欢的人,但是他的存在可能会阻碍你的事业,你会怎么办?”
明灿想也不想:“我当然也选事业。”
她对这个回答深信不疑,直到夜里坐车回家,微凉的晚风从车窗缝隙跑进车厢,吹得酒意乱散,她不知怎的,忽然托着腮思考起来:非常喜欢是多喜欢啊?
世界上会有这么一个人,即便他的存在阻碍了她的事业,她也会拼了命地想和他在一起吗?
明灿实在想象不出来。她这辈子已经功成名就,不存在什么东西能和事业冲突,所有她想要的东西,都可以握在手里,没必要抉择。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下辈子才能一探究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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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秋色正浓,某日午后,明灿与爷爷奶奶同行去一位德高望重的退休官员家做客,这位老人是明于彰结识过的最高级别的人脉,今天他把人脉传递到明灿手上,说明他对明灿这个接班人,已经拥有百分之百的信任。
爷孙三人在别墅里喝了两小时茶,日暮降临前便告辞离去,不多做叨扰。
这片别墅园区位于北城三环以北,附近围绕着名胜古迹、城市公园、商业中心,可谓寸土寸金,闹中取静。
霄山壹号。
明灿之前听池潇说过这个小区的名字,他在这儿有一处房产,最近正在装修,打算装修好了就搬到这里来住。
池潇之前习惯住大平层,常住的那套房子从学生时代开始已经住了十几年。随着淼淼渐渐长大,需要更多户外活动空间,他决定换一个有大院子的房子,这样淼淼就可以在草坪上尽情地开玩具车、和狗狗玩耍。
池潇的那幢房子是18号,和明灿今天拜访的人家位于同一条内部路上。
回程时,路过18号,恰巧运送家具的车要转进院子,堵塞的半分钟里,明灿心血来潮下了车,让爷爷奶奶先回家,她打算去18号里头转一转,看看这套房子怎么样。
院门大敞,明灿刚走进去,就被装修队的负责人拦住,说这儿不能随便看。
她报上姓名,转念又想到,她和池潇并不是那种会互相参观家里的关系,于是她直接给池潇打了个电话,说刚好路过他家,准备进去逛逛,免得装修队的人后来告诉他她来过,显得她别有用心似的。
池潇正在开会,简短地回了三个字:“随便看。”
撂了电话,明灿婉拒了装修负责人的跟随和讲解,只要了一份设计图,独自随意地走走看看。
容量极大的别墅,房间设置却不多。明灿找到儿童房,仔细地视察了两圈,对格局和已有的装修还算满意。
离开儿童房,明灿随便看了眼主卧次卧,忽然间转进一个比主卧还大的房间,她站在里面愣了愣,低头看设计图,上面标了个“手工室”。
这么大的空间,目测百平都不止,暂时只安上了一条长长的靠墙桌,明灿不由得觉得有些浪费空间,信步走到房间深处,她脚步一顿,停在一道铜制带密码的门前。
明灿虽然觉得这道密码门出现在这里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什么。
池潇说他家随便她看,也就是家里并没有不能瞧的秘密。她目光落在那个密码锁上,脑中忽然闪过一串数字,鬼使神差地,她将那六个数字输入。
“滴”的一声脆响,门竟然打开了。
一股有别于外边工业材料味道的沉稳微辛的木香扑面而来。
门后的空间,竟然是一个已经完全装修好的手工室兼陈列室,给人一种这间房间就是心脏,整个别墅的其他空间都是陪衬一般的感觉。
明灿走进去,借着门外的光线,望见摆放在高高的玻璃壁柜里的,整整二十四把小提琴。
她有些震撼,以为池潇有收藏小提琴的爱好。
直到看到旁边堆满了制琴工具、材料和许多半成品。
竟是他亲手做的吗?
明灿不由自主地走近,仔细端详玻璃柜中的琴。
不知看到什么,她脚后跟蓦地往后一撤,整个人像被从天而降的雷电劈中,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怎么会……
她反复确认那一串花体英文字母,试图找出一个眼拙看错了的地方,好证明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如果这些琴,全部都是他亲手为她制作的话……那么……
明灿想到什么,屏住呼吸,从左边一把一把往右找,果不其然,在左数第十三把小提琴的琴颈上,看到了刺眼的、深刻的断口。
琴并没有修好,只是把断头安放在了颈子上。
远看完整如新,近看,仍是一具回天乏术的尸首。
这把琴上刻了她的英文名seraphina ming,明灿当年看到,不以为意,既然池家要送琴给她,那么刻上她的名字很正常。
可是,为什么所有二十四把琴上,都有她的名字?她竟拥有一个专属于她的、始终沉默无言的工匠吗?
她当年把他亲手做的琴摔断,对他说了那么多残忍的话,之后这十一年,十一把琴上,为什么还要有她的名字?
是习惯吗?还是seraphina ming就是seraphina ming,只是一个号码,一个标志,和她明灿已经没有关系?
房间里的空气愈发沉闷,明灿感觉肺部被填充得再也没有缝隙去呼吸,她微微张开嘴,胸口起伏着,眼睛仍睁得很大,抬手打开玻璃柜,取下一把完好的琴,越看越觉得某些细节似曾相识。
是她会喜欢的琴的样式,也和她小时候最常用的、从乐汀老师那儿买的琴,有异曲同工之处。
十几分钟后,明灿退出这间房间,将厚重的铜制门关牢。
装修队都在楼下忙活,没有人知道她曾经进过这里。
明灿整理好表情,若无其事地下了楼,和装修队的告辞离开。
次日早晨,明灿破天荒地没有去公司报道。
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是十三年前,她读大二的时候。
明灿走进乐汀老师的别墅,被告知老师现在身体不好,已经不亲手做琴了,正在楼上的卧室里休息。
八十岁的老人,身形羸弱,头发全白了,此刻正靠坐在窗台边慢悠悠地写谱子。
她几乎不记得明灿了,直到明灿自报姓名,说了点小时候的事,她才渐渐有了印象。
明灿问乐汀老师知不知道池潇是谁,他是不是她的学生。
越是久远的回忆,老人记得越清晰,她指了指房间里一扇朝南的窗户,让明灿往外看:“那栋房子,阿潇以前就住在那里,是我的邻居,已经搬走好多年啦。”
关于他们小时候的事情,因为特别有趣,乐汀老师至今仍存有印象。
她慢慢地回想,慢慢地说。
一直聊到中午,明灿离开时,说过段时间一定再来看望她。
踏出乐汀老师家的大门,明灿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经过那幢破败的,久无人居的别墅,又经过一个老旧的儿童乐园,乐汀老师说,她和明灿妈妈当年就是站在这里看他们俩玩了很久的沙子,直到暮色降临,不得不分开。
后来,某天明灿带淼淼去看望外婆的时候,无意间看见外婆家长廊上挂的一幅画。
儿童乐园虽然经过了翻修,但周围的树木和建筑,和画中的样子依旧十分相似。
明灿向外婆要走了那幅画。
带回家之后又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于是暂时封存在储藏室里,没有挂出来。
那段时间,明灿每天脑子都特别乱,只能用大量的工作将精力完全耗尽,让自己没力气去想太多。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池潇,于是,一连两个月又不再约见,每天只重复着工作、工作……
一天下午,她去学校接淼淼,淼淼上车之后,母子俩聊起他这周的作文题目——我的梦想。
淼淼的梦想是听懂狗狗说话,成为狗狗研究专家。
说完自己的梦想,淼淼又问妈妈的梦想是什么。
明灿想了想:“我的梦想是当明家的老大,已经快要实现了。”
淼淼:“那你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了嘛?”
明灿安静了一会儿。
心里深处莫名闪过一句话——
如果可以的话,我有点想知道,你爸那张冷淡的面孔之下,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一阵轰然的撞击声传来,耀眼的太阳也被狠狠撞入地平线下,无边黑暗蔓延上来,潮水一般淹没了寂静的vip病房内外。
明灿侧躺在狭窄的陪护床上,视线穿过幽暗夜色,凝视着坐在沙发上浅眠的男人。
现在是凌晨三点,明灿再也没有睡着。
直到曙光降临,一寸接着一寸驱散了房间里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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