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初见
离弦之箭飞速而来。
电光石火间, 宁悬明几乎没时间想其他,他身体本能僵硬, 未能及时做出反应, 还是身边之人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宁悬明方才回过神来, 飞快侧身躲避。
一道劲风刮过, 宁悬明只能感受到侧脸的一阵凉意,下一刻, 只听一道格挡声, 箭矢被打偏, 射在了车壁上。
宁悬明转头望去, 却见方才还淡定镇定的袁县尉, 此时正一脸惊怒地怒视面具人的方向。
侧脸还有被箭矢划出来的一道血痕, 鲜血流淌过脸颊,让他那张本就粗糙凶厉的面孔显得更加面目狰狞。
宁悬明不知道,袁县尉本不必受伤, 以他的身手, 躲过一支箭本不是问题, 可刚才越青君的话误导了袁县尉, 让他以为这支箭是朝着宁悬明来的。
袁县尉原本并不打算在这里杀了宁悬明,但既然有机会让别人杀掉宁悬明,自己还不必背锅, 他当然也不会拒绝这样一个好机会, 于是他并未阻拦, 反而静静等待那支箭射中宁悬明。
直到那支箭越来越近, 袁县尉才察觉不妙, 即便宁悬明不躲,那支箭也不会射中宁悬明,反而会射中自己。
此时即便他反应再快,打落了长箭,箭头还是在他脸上留下一道伤口。
偏那出手之人见状还悠悠“啧”了一声,诧异道:“射偏了?”
他轻轻一叹,“看来天意如此,要我日行一善,今日不宜杀人。”
宁悬明:“……”
袁县尉怒不可遏,扬声吼道:“大胆逆贼,竟敢刺杀钦差!看本官今日不将你捉拿归案!”
他今日受了伤,本就被激怒,且眼下是个再合适不过将今日刺杀之事推到匪徒身上的机会,哪里还有空想其他。
说着,他就要下车。
下一刻,却听远处那人轻笑一声,抬手示意,身后便出现多了一倍的黑衣蒙面人,且各个手持弓箭,弓弦拉满,箭尖皆对准袁县尉的方向。
越青君双手饱弓环胸,悠悠然望着袁县尉的方向,“县尉大人好威风,就是不知道,你能躲过多少支箭。”
望着密密麻麻几十支对准自己的箭矢,袁县尉被愤怒冲昏的脑子终于冷静下来,他颤了颤嘴唇,望着越青君的方向惊疑不定。
他早知剑屏山上有土匪,且人数不少,但先前并未怎么放在眼中,只因这些匪徒平日也低调,不似从前那般凶恶,且还会定期送上孝敬,瞧着就是听话不惹事的。
因此他心安理得地将刺杀一事安在对方身上。
然而眼前这架势,袁县尉心中简直想骂人,这些人哪里是不惹事,分明是只惹大事。
想到刚才那一箭,袁县尉心中清楚,这些人是真敢动手,且他隐隐感觉对方用的弓箭比自己军营里的都好。
艹!
这群匪徒到底哪儿来的这些利器?!
方才那被冒犯的愤怒逐渐被畏惧代替,然而碍于颜面,且又有宁悬明在,袁县尉不便表现得太过狗腿狼狈,只能闭嘴不言。
他不说,越青君却是要说的。
他悠闲地倚靠在一棵树上,静静望着宁悬明等人的方向,“原本听说山下有人埋伏刺杀朝廷命官,越某虽是淳朴山民,却也有一颗急公好义之心,当即叫上山上的兄弟们下来援助。”
“谁知到了却听见那些匪徒竟然口口声声是我的人,连县尉大人也如此认定。”
“这我就迷惑了,心道莫非是我喜好梦游,梦游之时安排人刺杀?”
“现在我也很为难,究竟是遵从梦游的意思,杀了诸位,做个凶徒,还是按原来所想,相助钦差大人,做个好人呢?”
越青君重新挽弓搭箭,箭尖一会儿对准袁县尉,一会儿对准外头正在与官兵厮杀的匪徒,语气悠悠,“不如袁县尉替我做个决定?”
他微微勾唇,语带笑意,“我无所谓,我都可以。”
宁悬明仔细望着越青君,心跳急促又凌乱,方才那一箭的惊悸分明还未散去,但他心中竟难得生出想结识一个人的想法。
被越青君的箭指着威胁,袁县尉再想装鹌鹑,对方也不允许他这样做了。
额头冒出一阵冷汗,袁县尉扯了扯唇角,再硬的人此时也不由软了声音。
“哪里……哪里……寨主高义,今日援手相救,本官无论如何也该感谢。”这便是服软了。
越青君侧了侧头,“希望县尉大人记性好些,若是事后又忘了,越某也不知,自己会以何等方式,让大人记起来。”
说着,手一松,箭矢离弦而去,破空声响起,很快,便传来一道短促的惊叫声。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支箭射中了一名匪徒的胸膛,即便如此距离,也轻易入肉几寸。
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利器,还有射箭人的超高箭术。
越青君这一箭也为其他人指明了方向,众人的箭纷纷朝着那些假扮他们的无名匪徒而去。
但也并非所有人的箭法都很准,难免有些射偏了的,没有射中匪徒,反而射中了与匪徒交战的官兵。
但这也是没法的事,战场上刀剑无眼,命好才能活。
袁县尉看得目眦欲裂,心中暗恨,无论是“匪徒”的死,还是官兵的死,都是他的损失。
今日他带了三百士兵护送,匪徒人数也差不多,等到结束,匪徒一个都留不住,官兵也要折损大半,他损失惨重,与他原本想的,吓唬宁悬明一番,完全不同。
偏他什么都不能说,甚至还得感谢越青君仗义出手,救他们于危难。
袁县尉心中恨极,却还要扯出一个笑脸,不能在宁悬明面前露出端倪。
“宁大人,卑职向那匪徒示弱,也是权宜之计,卑职区区一个县尉,死了便也死了,可大人乃钦差,若是在此地出了事,是剑屏百姓的损失,他们再经不起风浪了。”袁县尉稍微挽了挽自己的颜面。
宁悬明淡淡应了一声,没对此做出任何评价,只是说了一句:“我瞧着那越……青君,倒不像是寻常匪徒,今日埋伏欲刺杀我的,应当也并不是他?”
袁县尉心中一紧,当即道:“大人切莫被此人奸诈面目所蒙骗,剑屏山的匪徒是何名声,剑屏百姓无人不知,今日那人做出这番模样,不过是想谋取大人信任,希望大人在离开剑屏时放他们一马。”
“方才他们甚至还威胁卑职,根本不是好人。”
宁悬明看了他一眼,他觉得那越青君可不像是需要谋取他信任,求他放他们一马的样子。
虽是初次见面,但宁悬明觉得,若是越青君想要求谁,也一定是拿着刀架在对方脖子上“求”。
那人并不惧他。
反而是袁县尉,口口声声说对方是匪徒,不是好人,那么向匪徒弯腰屈膝的他自己就很好看吗?
看着外面一个个倒下的“匪徒”,又看了看悠哉悠哉站在山坡上,似乎对下面情形并不感兴趣的越青君,宁悬明暗自垂眸,心中多了几分思量。
在越青君好心帮忙下,解决那些人的速度极快,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人就倒下得七七八八。
中途不是没有“匪徒”肝胆俱丧,想要说出真相,然而每每还没说出口,就会被附近的士兵爆发杀死。
以至于最后,竟是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越青君也不在乎这些,将一切解决后,留下部分人手打扫战场,自己领着其他人就要上山,
宁悬明此时出声:“等等!”
越青君脚步一顿,微微侧身望去。
却见宁悬明下了车,远远对他拱手一礼,“今日多谢越义士相救,若不介意,愿改日在山下设宴,以谢今日恩情。”
越青君摸了摸面具,“钦差大人官居高位,越某不过一介布衣,哪敢劳您宴请。”
“就算要请,也是越某在山上设宴,毕竟今日之事,也是我梦游所致,就是不知,钦差大人敢不敢上山了。”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不必看清,宁悬明都能想到那人说这话时必定是笑着的。
唯有袁县尉脸色极难看,越青君每提一次梦游,都让他心中惊惧,怕宁悬明察觉异样,深入追究,恨不能让那姓越的闭嘴。
被人拒绝,宁悬明也并未生气,反而微微一笑道:“今日之事,宁某记下了,将来义士若有需要,尽管下山寻我。”
越青君静静望了他片刻,方才转身离去。
马车因刚才那一出有些损坏,副使下车走到宁悬明身边,“大人,可还要去县城?”
袁县尉闻言也看了过来。
宁悬明看了看地上的尸首,以及狼狈的士兵们。
“当然要去,都走到这儿了,不去岂不是半途而废。”
袁县尉低头,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心下沉沉,此人不能留了。
他上前恭敬道:“大人本就舟车劳顿,何不再歇一日。”
“便是大人忧心百姓,不愿歇息,这些受伤的士兵也需要治疗,还请大人多几分体谅。”
“左右那姓越的也说了,不会再设下埋伏,大人就是半夜想要走过这座山,也定会平安无事。”
余光一直注意着袁县尉的神色,宁悬明不着痕迹将对方眼里那抹阴翳尽收眼底。
“是吗……”他语气悠悠道。
“袁县尉先前不是还说,匪徒的话不可信?”
袁县尉一噎,“此一时彼一时,那人既这么说了,若是出尔反尔,岂不是失了信用,手下之人也不会服这种人。”
宁悬明若有所思点点头,“袁县尉所言有理。”
他话音一转,又问:“你先前所说,剑屏山的匪徒与剑屏县城中的逆贼有所勾结,是真是假?”
袁县尉脑子一下没转过来,只能遵从自己先前的言辞,肯定点头,“自然是真的,卑职的人看守着城门,有没有勾结,再清楚不过。”
宁悬明目光定定盯着他,“既然袁县尉知道,为何不阻止,不捉拿?”
袁县尉嘴唇动了动,半晌,却也只憋出几个:“卑职、卑职……”
宁悬明收回视线,轻叹一声,理解似地点了点头,“本官明白,袁县尉不是剑屏人,手中的武力对上剑屏山上的人也不一定谁胜谁负,不好有所动作也情有可原。”
袁县尉:“……”
他死死咬牙,才没让那些骂人的话从口中说出。
宁悬明:“可如今既然本官来了,袁县尉尽管听本官吩咐即可。”
“本官欲借救命之恩上前赴宴,并试探一番城中情况,届时,袁县尉就随侍身侧,护佑本官安全。”
袁县尉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宁悬明一句话堵了回去,“这是命令。”
袁县尉:“……”
他还能说什么呢?
等宁悬明重新上车,掉头回军营,袁县尉这次也没有跟着坐上去。
心腹凑到他身边,“将军,接下来……”
袁县尉目光紧盯着马车,沉声道:“听从他的安排。”
上前赴宴?
他要他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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