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情侣名
沉雾尽散, 雪霁天青。
宁悬明从外面进来时,便看见越青君站在书桌前, 正在提笔书写什么, 低头再看,却发现那落笔之处并非是纸张书本,而是一卷圣旨。
脚步微顿, 正当在想要不要退出去时, 越青君已然抬起头来,见是他, 当即展颜一笑, “怎么站在那儿不过来?”
闻言, 宁悬明便也笑了笑, 顺从走近。
既让他上前, 那圣旨的内容便是许他看的。
宁悬明站在越青君身边, 将那笔墨渐丰的内容看了个清楚。
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宁悬明很难不联想到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
“永乐王性子内向,诸多事上, 还是过于保守。”这话说得含蓄, 其实就是说此人胆小怯懦, 难堪大任。
皇子皇孙到了一定年龄, 皆要在学馆中进学上课,宁悬明也曾暂代同僚去学馆上过两堂课,对如今的皇子皇孙也稍有了解。
一众人中, 永乐王的资质只能算平庸, 可悲的是, 即便是无法入眼的永乐王, 竟也算是平庸。
若是盛世时自然无不可, 可如今卫国的局势谁也能看清,急需一位惊才绝艳之人力挽狂澜,才有可能挽救颓势。
然而很显然,这个人绝不是永乐王。
为人臣子本不应随意插手立储大事,说出这番话,已是宁悬明逾矩。
若越青君愿意,大可以直接借此发作。
越青君下笔的动作却甚至未曾停顿,直至写完,就差盖上玺印。
看着圣旨上没有半点污渍的字迹,越青君静静等它墨迹晾干。
“我也知选后继者不该如此仓促随意,但这都是之前就说好的代价,自然不能言而无信。”
虽然已经登基,然而在宁悬明面前,越青君始终不曾称朕,一口一个我说得自然无比,也让宁悬明心中原有的一点顾虑渐渐退散,消失无踪,甚至未曾留下些许痕迹。
好似一切都和从前一般无二,登基与否,其实并无太大区别,如此影响下,也才有了刚才那一句。
宁悬明自然也知道,这些是先前便和皇后谈好的代价,纵然再有疑虑,也无法更改。
只是他心中的疑虑又何止永乐王的资质。
越青君膝下无子,立侄子为太子也是无可厚非,虽然太子生前声名狼藉,众人算是心照不宣,但有一点他却胜过贤王许多,那就是名分尚在。
贤王谋逆身死,他的子嗣即便逃过一命,却也被贬为庶人,踢出玉牒,而太子虽然也死,甚至死前也多受先帝厌弃。
然而至少名义上仍是太子,死后还上了谥号。
纵然生前太子遭受厌弃是众人心照不宣之事,就连本人也是先帝逼死,但仅仅从名分上来说,太子的子嗣尚有继位资格,贤王的子嗣却再无任何可能。
当越青君手中这份圣旨颁布,永乐王便是越青君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一旦越青君有什么意外,他便能取而代之。
皇后与越青君,之间终究只有利益,并无情分,对方若是在太子册立后,对越青君有所动作,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甚至是极有可能。
只是章和帝生前也是因担心自己地位受到威胁,才迟迟不立太子,若他这样说,岂不是将越青君与先帝并列对比。
心中四五百转,终究没有说出来。
“陛下心思缜密,行事谨慎,我自是信任。”
他相信,以越青君的聪慧,不可能想不到这些问题,但他依然如此,自然有他的道理,自己只要无条件相信。
越青君静静看着他,终是放下手中笔墨,伸手牵住宁悬明。
“倘若他人有害人之心,不可能时时提防,不如顺水推舟。”
“倘若无心,那我也更应当履行约定,兑现诺言。”
无论如何,这道圣旨都应当颁布。
见他心中清楚,宁悬明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
正想说些什么,却见越青君忽而微微一笑,望向宁悬明的目光温柔明媚,正如冬日的阳光,灿烂却不刺眼。
“当然,更要紧的,还是解决眼下危机。”
“有了太子,旁人也再不必操心我何时娶妻生子,你也能少几分麻烦。”
如今他与宁悬明的关系算是众所周知,朝中弹劾宁悬明魅惑君上的奏折要用麻袋来装,越青君纵然可以视若无睹,但终究心中不悦。
“你我本是夫妻,却遭受这般攻讦,是何道理。”
自他语气中的冷然便能听出他心中的诸多不悦,宁悬明听在耳中,唇边却染上几分笑意。
“你若是当着那些人的面,将夫妻二字挂在嘴边,才要闹得鸡犬不宁,届时,奏折只怕连麻袋都装不下了。”
宁悬明此言,未必没有提点之意,然而越青君显然并不愿意听。
“我争这皇位本就是为你我,若要为了它而委屈自己,岂不是本末倒置。”越青君给他一个“你莫哄我”的眼神。
宁悬明看得既好笑又甜蜜。
他尚且顾忌几分君臣界限,然而在越青君眼中,他们始终先是夫妻。
“还没过为君的瘾,便先走了昏君的潜质,倘若朝堂上那些人见到你这般表情,只怕要在心中万分后悔当日拥立你。”宁悬明打趣道。
“我若是昏君,悬明也要担一句祸水。”越青君顺势道,随后却是话音一转,“我舍不得。”
宁悬明神色微顿。
望着他,半晌无言。
“当初某人还曾说,想昭告天下。”他微微挑眉道。
“我没说。”越青君坚决否认。
“说了。”宁悬明语气坚定。
越青君问:“什么时候?”
宁悬明面无表情道:“在梦里。”
越青君:“……”
“别否认,我都听见了。”宁悬明道。
越青君见他说笑,便也顺势笑了下:“总有些事,可以想,却不便去做。”
宁悬明扬眉:“如今不是你口口声声夫妻的时候了?”
越青君失笑,从容坐下,将他拉入怀中,“也只对你我而已。”
“相信之人,一道圣旨便足矣,不信之人,便是当真光明正大成一次婚,上一回玉牒,也不过是徒增笑柄。”
宁悬明见他心如明镜,便知此人从前不过是嘴上过过瘾,便又难免生出几分怜惜。
“倘若当初不争这皇位……”
“倘若不争,这天下将落入太子或者贤王手中,你可放心?”
想想太子与贤王的作风,很难说他们上位好还是先帝在位好。
宁悬明一时无言。
圣旨仍在桌上,只需垂目便能看见。
半晌,宁悬明失笑道:“待这圣旨一出,您与前太子与贤王相比,名声或许也是半斤八两了。”
天子有宠臣,好龙阳,朝臣们其实并不在意。
但若是当天子对这位宠臣好到了甚至为对方不要妻妾子嗣,众人心中难免生出诸多顾虑,这些顾虑,并非是一道立太子的圣旨能够打消的。
宁悬明纵然不在乎自己得个佞幸之名,却到底不忍清白如雪的卫无瑕,染上几分污名。
只是他也知道,此事无解,圣旨是要下的,宫中是要住的,人是要睡的,妻妾子嗣是没有的,夫妻二字也是万万不可更改的。
望着眼前人,宁悬明心绪难平,良久,忽而毫无预兆地低头吻上越青君的唇。
青天白日,又非帐内鱼水之欢,下了床,宁悬明总是要含蓄内敛几分,往常多半只是轻轻落吻,浅尝辄止。
此时却一改平日的习惯,将本该是点到为止的吻变得缠绵悱恻,难舍难分。
冬日里日光不足,便是白日里,殿内也点着烛火,只是比夜里少些。
天子畏寒,殿内暖炉炭盆几步一个,几乎要将殿内占满。
这样的布置固然极有效用,殿内温暖如春,不见半分冬日霜寒,可也让宫人们不得不将殿内多个窗户打开,以免天子中了炭毒。
寒风自殿外吹来,过了热气,再拂上面庞,好似心上人的爱抚,不必多做什么,只要一点点温度,便能温暖整个身心。
而此时的越青君恰好极为幸运,不仅有微风拂面,还有真的心上人的轻抚。
明明还在冬日,却只觉已经温暖如春。
越青君揽着宁悬明腰间的手渐渐收紧,所幸二人皆是规矩的人,绝不肯在书房胡来,否则这个单纯的吻还不知会发展到何种境地。
待到结束时,宁悬明望着眼前人绯红的唇瓣,以及增添几分气色的面颊,眼中笑意盈盈。
“夫妻也好,君臣也好。”
“你若是明君,我随你做一回贤臣。”
“你若做昏君,我也陪你做回佞幸。”
浮世三千,青史之上,总有一二字句,将你我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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