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照你
凌霄殿外, 站满了朝臣,艳阳高照也无法阻挡他们等在此地的决心。
从清晨到现在, 向来懒散惯了的众位朝臣, 难得有一日竟齐心协力,在这里久候,比平日办公时间都要长。
已经有几个老头双腿发颤, 站立不稳, 所幸有旁边人扶着,才没倒在地上。
张忠海出来时, 见到这么多人也是心中发紧, 却还是不得不上前道:“众位大人都先回吧, 陛下头风犯了, 正在歇着, 怕是不能接见诸位了。”
“既是病了, 为何不请御医?可是底下的人伺候不周?”为首的右相沉声问道。
作为三朝元老,便是章和帝都要好生敬着,老先生平日里多与人为善, 章和帝从前无论多荒唐, 他都鲜少如其他人一般上折子劝诫, 因而在章和帝那里颇有些情面。
如今, 却也同其他人一起,守在这凌霄殿外,等着天子对此次事件给出明确指示, 可见事态严重。
张忠海低头苦笑, “奴婢已经派人去请了御医, 只是诸位大人都在此处, 难免影响陛下养病, 各位也等了大半日,想必也累了,不如先行回府,有关南地一事,天子自有安排。”
满朝上下都在相逼,就算章和帝想要糊弄过去,这次也糊弄不过去了。
得了准话,众人便也没再步步紧逼,而是先回去,等着章和帝的安排。
等人离开后,张忠海才重新进殿。
章和帝坐在床上,以手撑头,仅仅闭着眼睛,看上去当真像是病了。
张忠海上前低声道:“陛下,都走了。”
章和帝静默片刻,方才抬手拾起手边香炉,重重砸在地上,色厉内荏地怒吼道:“都在逼朕!都要逼朕!”
张忠海缩着脑袋,不敢出声。
所幸章和帝也知道自己没功夫发怒,赶紧找到解决办法才最要紧。
“派人将老六叫来。”说完又叮嘱一句,“低调点。”
张忠海低着头,“是,奴婢亲自去办……”话音刚落,就被章和帝踹了一脚。
“低调点!低调点!什么叫低调听不懂吗?!”
张忠海乖乖跪在地上,还要感谢天子提醒。
等出了凌霄殿,张忠海一边吩咐心腹内侍去宫外接人,一边在心里琢磨,自己也是时候安排后路了,否则等章和帝不在,自己或许就是最先被清算的。
他不像梁公公,一点也不想给章和帝陪葬。
越青君还在养病,虽然身体比前几日好些,但依然有着各种不适。
来请越青君的人说话虽客气,可眼见着即便越青君卧病在床,抬也要将人抬进宫的架势,就知道宫里是有多少决心。
宁悬明本就刚从宫中回来,怎能不知章和帝此时叫越青君进宫绝没好事,他倒是想拦,可他区区臣子,怎能阻挡圣意。
越青君起身穿上衣服,抱了抱他:“放心,我会好好保重自己,不会随意让自己置身险境。”
宁悬明觉得他身为皇子,就已经身在险境了。
回想当初对方虽是个无权无势的小透明,可至少不必如此天天受人针对,被所有人都当成眼中钉。
“此时此刻,我多希望,无瑕只是无瑕。”
什么皇子,什么秦王,都和他没关系。
越青君却笑了笑,低头在宁悬明唇边轻轻落下一吻,“若是如此,又怎能与明月相配。”
说罢,他眷恋片刻,方才缓缓松开怀中人,转身出门离去。
宁悬明望着他的背影,心绪翻涌沸腾。
只是为了与明月相配吗?
无瑕能为明月如此,那么明月又能为无瑕做什么呢?
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章和帝召见越青君时,殿内东西都已经收拾干净,章和帝也整肃的衣冠,打起精神,看上去又像是与平时无甚区别的模样了。
“你来了。”见到越青君,章和帝神情温和平静,谁也看不出先前他有多无能狂怒。
“身在病中,本不该见父皇。”越青君站的比从前远些,但章和帝也不确定,究竟是因为生病,越青君才离得这么远,还是因为别的,让这个儿子和他离了心,自己不再是对方心中最敬重仰慕的父皇了。
他也没问,反正心里有了自己的想法。
“你从前说,天灾皆是上天的旨意,与人力无关,可如今南地有灾,朝臣却将一切都推到朕的身上,想要朕承认,这都是朕的过错,朕真的有错吗?”章和帝模糊重点的技巧倒是很熟练,什么玉妃,什么人祸,绝口不提。
他这么提,越青君也就顺着他的话答了。
“天灾既是天注定,自然与父皇无关。”
章和帝问天灾,他就答天灾,这怎么能不算是父子之间的默契呢,当然,章和帝也没那么缺心眼,非要追问别的。
“好,不愧是朕的好儿子。”章和帝欣慰地拍了拍越青君的肩。
“几个儿子里,朕最看重你,近日来,朕也在认真考虑,封你为太子一事,只是担心你根基尚浅,功绩不够,不能服人。”
此言一出,越青君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不对,应该说从南地消息传来后,越青君就知道章和帝要做什么了。
“眼下倒是有个好机会,南地有难,急需有身份有地位有能力之人前去处理,若你能亲自前去,朝中再无人能质疑你的太子之位。”
章和帝浑浊的双眼紧盯着越青君,缓缓道:“朕欲封你为太子,派你亲自赈灾,你可愿意?”
南地有疫情一事并不是秘密,若说仅仅是天灾,那或许还能说这事章和帝给越青君的考验,可让一个病秧子去疫情发生之地,与其说是镀金考验,不如说是送人去死。
届时南地之事就是太子无能,不能安抚生民,天子已经尽力,是太子不争气。
朕的好儿子,你愿意为朕,为君,为父,去死一死吗?
章和帝如何能不知道这是饮鸩止渴,然而他眼前的选择本就不多,立太子就是死,不立太子就要自己背负罪名骂名,章和帝可以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却不能阻止百官的上奏,届时,距离他下台,也只需要一个契机。
章和帝哪个都不想选。
所以,只能牺牲越青君。
你们要的太子朕封了,你们要的解决办法和态度,朕也给了,太子,天下第二尊贵之人,亲自去赈灾平乱,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
至于越青君能否顺利回来,只有老天爷知道。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越青君,似要看清越青君面上任何一丝微小的表情。
然而越青君却是一如既往淡定,神色未有任何奇怪的变化,他自是聪慧,不必如何说,便能这番话中听出重点。
面对要送自己去死的父皇,他又是什么反应呢?
越青君直视章和帝,后者却没有斥责他僭越。
也不知看了多久,好像只过了几息,又好像过了半个春秋。
许久,他才收回视线,微垂眉眼,俯身恭敬一礼道:“儿臣此身皆因父皇而来,所拥有的一切也由父皇赐予,父皇既将这番重托交予儿臣,儿臣自不会推拒。”
“儿臣愿意前往南地,挽救生民。”
章和帝眼中似有动容,亲手将越青君扶起,握着越青君的手臂,一连说了好几个好。
“朕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老六,你且放心,说好了封你为太子,朕绝无虚言。”所以,你就放心去吧。
越青君看了章和帝一眼,“太子与否,儿臣并不在意,只是既要南下,想来短时间内难以回京,只愿我走之后父皇身体安康,日日好眠。”
章和帝心中感动又不舍,若非不得已,他也绝不想放弃这个好儿子,都怪那些人,都要逼迫朕。
越青君走时,章和帝满眼都是不舍。
当日,章和帝就让人起草诏书,欲立秦王为太子。
起草诏书需要人,既然有人,就无法阻止消息的外传与泄露。
贤王虽走,但他的人却遍布朝野,尤其太子死后,满朝过半都是支持贤王的人。
他们很快收到了这个坏消息。
“王爷远赴边关,秦王稳坐京城,凭什么太子是秦王而不是贤王!”众人义愤填膺。
章和帝虽是用去南地与越青君交换太子之位,但诏书上总不会写得那么露骨,总要遮掩一二,否则未免太过难听。
因而这些人只知章和帝欲封越青君为太子,但只当他是想用太子来封朝臣的口,亦或是想转移朝臣注意力,将心思花费在夺嫡,将太子拉下来这件事上。
并不知道章和帝准备用越青君填这次的窟窿。
但即便他们知道,也会极力阻止这道圣旨,因为他们已经打定主意等贤王一回京,就推贤王上位,绝不愿意在此时冒出一个正统的太子。
万一越青君死的不够及时,岂不是很麻烦?
此时,他们倒是和章和帝想到了一起去,送越青君去南地平乱,离得远远的,等他有命活着回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于是,第二日天子难得召开朝会,还没来得及让人宣读圣旨,就有人上前奏请,说南地多苦,天子失职,如今应当子替父偿,前去平乱。
又有人说皇子之中两位亲王,贤王远赴和谈,于国有大功,却不知秦王封王功绩在何处。
还有人说秦王无妃无嗣,不堪封太子。
所有的话落在章和帝耳中,不外乎两个意思,让秦王去南地,立贤王为太子。
此时此刻,章和帝如何能不知道,自己要封越青君为太子的事已经被人知道了。
若是以他之前所想,此时他就该将圣旨颁下去,让所有人闭嘴,然而看着满朝上下大半为贤王说话的人,章和帝心中警觉万分。
坐在殿上,心如擂鼓。
先前怎么忽略了,贤王不在,可他的人还在,若是越青君没了,还有谁能阻挡贤王的气势?
越青君不能死。
章和帝心中坚定浮现了这一行字。
既然他不能死,那么这封太子的圣旨也不能发下去。
昨日的一切计划都被推翻,章和帝焦急地想如何应对今日朝会。
然而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个办法。
章和帝心中极其不甘,然而权衡之后,还是不得不开口。
“今日朝会,只为南地一事,你们这么吵闹,是要耽误救灾,置百姓水火之中而不顾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知封太子的事是不了了之了,目的达成一半,此时众人也纷纷闭嘴。
有人偷偷向今日出现在朝堂上的越青君看去,却见对方神色温和平静,好似对于自己一步之遥的太子之位就这么错过,好似也并不在意。
任由堂上公卿吵闹至此,他也兀自静立一旁,如局外人。
安静半晌,天子沉重的声音方才继续响起。
他说的很慢,好似每个字都说的极为艰难。
“朕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夙兴夜寐,于国事不敢有半分懈怠。”
众人:“……”
就连越青君都低头微挑了下眉。
“然天有不测风云,百姓仍多受苦难,是朕的过失。”最后几个字,说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然而最难说出口的说了,剩下的容易多了。
“南地一事已经发生两月,至今才传入京城,其中朝官地方官员多有懈怠之处,一律清查。”声音掷地有声,众人心中齐齐一震,纷纷跪地。
眼下情况已经十分明了,天子将南地之灾的锅一半扣在自己身上,一半扣在臣子身上,谁都别想逃。
虽然章和帝背的那半个只是一句“是朕的过失”就算罪己,而臣子却要牺牲不知道多少条性命。
谁又能说章和帝不算知错就改呢?
毕竟,他说的话也没错,事情发生这么久才爆发,地方官员至京官都有问题,一查一个准。
有了这一出,那么朝臣再指责天子荒唐无德,也就没先前那么有底气了。
责任分了,就该安排人去处理了,贤王的人还没放弃将越青君赶去南地一事,留在京城,要是什么时候又让章和帝想起来封太子怎么办。
眼见章和帝正在思虑,已经有人跃跃欲试,如何组织语言都想好了,这回要一改刚才的攻讦,反而先给秦王戴高帽,什么爱国爱民,忠孝双全,为君分忧,这些本也是秦王的名声,此时说出,正正合适。
正当他摩拳擦掌想要出列发言时,忽觉身前人影微动,竟先他一步站了出来。
“陛下容禀,臣在南地日久,了解地方风土详情,此次平乱,臣愿前往。”
听见这声音,那人便知说话之人是谁,抬头看去,果然见是宁悬明。
而他也看见,方才还神色淡定,姿态闲适,对在场任何人任何话都不感兴趣的秦王殿下,此时正转头,目光直直看向那位宁侍郎。
殿上天子,满座公卿,也未能阻止越青君望向宁悬明的那一眼。
穿过道道乌山,越过重重绯云,直直射进宁悬明心里。
宁悬明低下头去。
“请陛下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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