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云泥
夜色幽微, 窗外一片漆黑,隐隐绰绰的光线根本无法将夜色照亮, 自然也看不清外面有没有守着宫人侍卫。
章和帝心中还抱着几分期待, 希望窗外有人能听到动静闯进来,打越青君一个措手不及,定他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
然而他显然对自己的人缘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早在之前他时不时折腾伺候的宫人时, 便没人想在他跟前侍奉,便是殿外也不想多留。
但凡有越青君在时, 他们都是图省事, 将章和帝的事都交给对方, 自己则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又哪里会在附近逗留, 若是一不小心碰见什么事, 那岂不是冤死?
章和帝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人,然而仅剩的理智与镇定告诉他, 还是不要这样做的好。
无论从前有多想戳穿这个儿子的假面, 想看看底下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此时此刻, 章和帝也难得聪明一回,知道维持从前的假象才是最好。
于是他动了动嘴唇,“夜已深, 你、你去休息, 让别人来伺候朕就好……”
这辈子没说过软话, 如今说起来也是不伦不类, 好在身体有病, 才让他看上去当真弱了几分,倒也勉强算过得去。
中风让他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好在越青君理解能力一流,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便是不明白,想想对方的本性,想想眼下这情景,对方会说什么话,倒也不难猜了。
他这般表现,越青君却也只是笑了笑,并未出言拆穿,他摸出一张手帕,给章和帝擦了擦唇上血迹,“刚才手有些重,不小心伤了父皇,父皇疼不疼?”
章和帝哪里敢说疼,眼见着对方的动作,也只觉得胆战心惊,担心那手帕上藏了毒药,自己一会儿就要毒发身亡。
心跳急促又紊乱,好似将那密密麻麻的鼓点,在心中敲响,让他甚至不敢闭上眼睛。
从前他曾多次想“玷污”这个纯洁无瑕的儿子,事到如今,发现对方当真并非纯善时,章和帝心中却只有万分后悔,后悔自己为何要招惹对方,要招惹这么一个人,糊里糊涂,假装父慈子孝不好吗?
这人啊,总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越青君欣赏着他惊惧不已的模样,便是从前早已想过无数次,但此时亲眼见到,还是不一样的体验。
然而欣赏完了,又觉得单调,犹不满足。
伸手为章和帝细细盖了盖锦被。
上面的锦缎都是由无数个绣娘细心缝制好几日才能做成,然而此时此刻,却再无人在意它的昂贵与难得。
生死面前,钱财名利也不过是浮云。
“之前担忧父皇的身体,一直没有告诉父皇,其实这次您吐血昏迷后,御医来诊断过,说父皇这是中了毒。”
章和帝瞪大眼睛,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他严重怀疑这是越青君诓骗于他,然而仔细想想自己这具身体的情况,又有一股莫名的预感,觉得对方说的才是真的。
怎么可能短短数日内竟像老了十几岁,明明一年之前他身体都还好好的!
越青君无视他质问、震怒与怀疑的眼神,声音和缓继续道:“人已经抓住了,是父皇身边一位奉茶宫女。”
“宫女说她是贵妃的人,听从贵妃生前的吩咐,将毒引下到父皇的茶水里。”
“说是毒引,但实际上那并不算毒,并没有置人于死地的能力,不过是将父皇体内积蓄已久的毛病引发,若能熬过,说不定还能强身健体。”越青君语气悠悠道。
章和帝才不信,见鬼的强身健体,只怕是强行燃烧剩余的生命,让人看起来像好转,实际已经时日无多……
思及此,章和帝心里一个咯噔,想到自己先前身体好转,莫非也是因为这药?
他颤抖着嘴唇,咒骂道:“贱人……”
章和帝从前就是再讨厌一个人,也没有骂得这么低俗不堪,可见是真的恨极了。
倘若贵妃如今还活着,也不知会是何下场。
她倒是有先见之明,自己早早解脱了,章和帝就是想报复都找不到人。
越青君倒是知道的更多点,他大约猜到贵妃应当不仅仅是想给章和帝下毒,而是想让章和帝身体不断衰弱,却又查不出问题,于是疑神疑鬼,胡乱猜疑。
其中最应该受到猜疑的,自然是越青君,章和帝一定会对越青君忌惮万分,想尽办法夺回权利。
父子相争的局面才是贵妃想看到的,而不是眼下这般,章和帝被彻底废掉。
只是贵妃已经许久未曾近亲章和帝,因而也不知道,章和帝的身体已经远不如从前,从前适量的那些药,如今用在章和帝身上,直接差点废掉半条命,莫说好起来与越青君夺权,眼瞧着就时日无多,越青君收拾收拾好,就能取而代之。
这一下药不仅没有给越青君造成麻烦,反而还要早早给越青君腾位置,这绝非贵妃想要看到的情景。
若贵妃在泉下有灵,只怕也要咬碎一口银牙,后悔不已。
越青君并未过多解释,只要章和帝知道最重要的就好。
他微微一笑道:“不仅如此。”
“每次给你吃相克食物的是梅妃。”
“每日让人敲击你的大脑穴位,致使你气血紊乱,头晕恶心,多次晕倒的是皇后。”
“还有……”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阵哗啦声,床边的碎瓷片重新摔落在地,再看章和帝,已是双目通红,恨不能将越青君和他方才口中之人嚼碎了咽下去。
越青君却是并不恼怒,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父皇在震怒什么?”
“我以为,父皇对此应当心中有数才是。”
“别人的心思不好猜测,但自己做了什么,做得如何,还不知道吗。”
就凭章和帝从前所作所为,没有亲手杀他,都算是别人克制了。
章和帝见状,也知这父慈子孝装不下去。
若说心中对皇后她们是震怒,那么对眼前人便是惊惧。
他颤抖着嘴唇,“我、我知道你恨我……从前是父皇做得不好,如今卧病在床才发现,身边竟只有你一个孝子……”
“朕……朕马上下旨,册立你为太子……”
此言一出,越青君当真挑了挑眉,眼中带上了些许意外。
不过也仅仅是一点。
在他的猜测中,自太子死后,章和帝即便立时要死了,也绝不会立太子。
什么朝政安稳,在他心中都不值一提,仅仅凭太子是他死后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一点,章和帝就不会让这样一个人出现,成为他的催命符。
这么想来,章和帝的自知之明也是因人而异,因事而异。
在后宫妃嫔面前,他觉得自己英勇无双,对妃嫔们个个深情。
在朝政面前,他又心如明镜,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做了哪些让人一言难尽的事,以至于担心一旦立了太子,自己就会被抛弃。
但一切的威胁也抵不过眼前近在咫尺的危机,能让心中坚决不立太子的人出言表示自己愿意立太子,这大约也算是越青君的一种成功吧。
他微微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方明黄色的绢帛,将它仔细展开,展示在章和帝面前。
章和帝睁着双眼,勉强看了个大致。
然而仅仅是这大致,便让他浑身冒起了冷汗。
那赫然是一张传位诏书。
传位之人自然是越青君。
最令人胆寒的是,那竟是他自己的字迹,且已经盖上了玺印。
“临了临了,连贴身伺候你的最亲近的人都背叛你,可见你此生有多失败。”越青君感叹道。
章和帝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一年多前,在湖边莲池见到越青君时的场景。
那时越青君用一手相似的字为生母写经书,还曾得到他的夸赞,现如今,章和帝只想回到当日,将那时蠢笨无知的自己一巴掌扇死。
“你、你早就想好有今日了?”他不敢置信问。
越青君将诏书放进殿内一个空盒子里,又放去章和帝床边,换了平时,那是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然而如今,章和帝半身不遂,便是想要将动不了的那边的东西推开,也根本碰不到。
越青君好整以暇看着他把脸都憋红了,却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方才还主动说要立他为太子的人,不过短短片刻,就被拆穿了假面。
但越青君却并不意外,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满意。
这才是他啊。
自私,愚蠢,恶毒,虚伪的老作精。
若是章和帝这会儿看着越青君,就能发现他此时眼中并没有对他的半点厌恶与嫌弃,反而尽是欣赏与满意。
虽然他又蠢又坏,没有半点优点,浑身上下一无是处,此生经历罄竹难书。
但,当一滩烂泥烂到一定程度,人嫌鬼憎,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也算是他的一种成功。
而他如今,就是要亲手清扫眼前这滩烂泥。
这怎么不算是种另类偏爱呢。
“父皇,何必生气,纵然世上除我之外,无一人真心喜爱您,但您享过荣华富贵,这不就够了吗?”
放屁!
听越青君说这种鬼话,章和帝非但不高兴,反而只觉得越青君是在羞辱他,成功让他感觉到了愤怒与恶心。
说来也好笑,从来只有他恶心别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成功恶心到了他,竟还是用从前他坚信不疑的话。
大约也能算是另一种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章和帝那股劲还没缓过来,却见越青君凑近,贴在他耳边,用含笑的语气,缓缓轻声道:“毕竟,作为兄妹乱伦产物的你,原本可是绝不可能拥有这一切的。”
章和帝骤然瞪大眼睛。
(https://www.173xsv.cc/5246_5246865/11111062.html)
1秒记住一起上看小说:www.173xsv.cc。手机版阅读网址:m.173xs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