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血隐兰香
今日一早, 便有宫人匆匆来禀:“娘娘,清凉殿那位出来了。”
闻言, 闭着眼睛任由宫女梳头的皇后睁开了眼, 下意识皱眉,片刻又松开。
“出来就出来吧,算她运气好。”
“奴婢瞧着, 可不像是运气。”宫人小声道, “奴婢还打听到,昨夜陛下本是要去贵妃宫中, 不过中途走到清凉殿附近, 遇上那只黑猫, 这才改了道。”
“去贵妃的庆安殿, 怎么会经过清凉殿附近呢, 中间可是隔了好几座宫殿, 再如何绕远,也不能绕到那里去,除非是故意的。”
“昨夜陛下身边都有谁?”皇后皱眉询问。
宫人回道:“有张忠海在, 谁敢自作主张。”
那就是张忠海投靠了谁。
否则他一个天子近侍, 只要讨好得了天子, 完全不需要站队任何一方的人, 又为何要自作主张。
“未必,张忠海胆小,不敢掺和这等大事, 应当是其他原因。”皇后自觉看人较准。
“那奴婢再去打探一二?”
“不必了, 此事最先恼怒的应该是贵妃, 让他们着急去。”毕竟昨晚一事, 可是截了贵妃的胡。
至于梅妃, 便是出了清凉殿,如从前般受宠又如何,她是皇后,就注定与众妃不同,梅妃无子,她倒是不介意用对方来吸引后宫注意力。
不出一日,梅妃复宠,连带着七公主也被封为朝华公主一事,便传遍了前朝后宫,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第一个因此闹上门的不是贵妃皇后,也不是任何一个宠妃,而是朝阳公主。
“父皇,您不是最疼爱女儿了吗?朝阳不是您最宠爱的公主了吗?她若当真是梅妃所出也就罢了,不过是个宫女生的贱婢,凭什么和本公主同用一个朝字?!”
凌霄殿内,朝阳公主拉着章和帝的胳膊痴缠,非要对方将七公主的封号改了,否则她就一直烦他,不依不饶。
章和帝被她缠的没办法,只能软声道:“朝阳啊,这圣旨才刚颁发不到一天,这要是改了,大臣们岂不是要说朕朝令夕改,等过两年,你七妹嫁人的时候就给她改,好不好?”
“怎么就是父皇朝令夕改了?分明是中书省那些人人庸禄无能,连父皇的意思都弄错了,和父皇有何干系?”朝阳公主理由张口就来,还有模有样。
若是以往,章和帝说不得就要答应了,然而今日任凭朝阳公主如何撒娇耍赖,章和帝都没有应下。
朝阳公主不依不饶,章和帝也终于耐心告罄:“好了!你瞧瞧你,那里有个公主样,都是朕把你给宠坏了,连你妹妹一个封号都容不下,回你的公主府去,好好修身养性一段时间。”
“来人,把公主请出去。”
张忠海快步走到朝阳公主面前,小声哀求:“公主殿下,陛下今日刚被奏折烦得头疼,您就体谅体谅,改日再来吧。”
朝阳公主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人。
刚走到殿外,便撞见前来谢恩的七公主,二话不说,抬手便是一个巴掌,烈烈朝阳下,七公主猝不及防被打得跌在地上,左脸迅速红肿起来。
她眼眸含泪,望着朝阳公主却是敢怒不敢言。
见她一副鹌鹑样,朝阳公主也并没有多高兴,只冷笑一声道:“贱婢就是贱婢,如何能与中宫嫡出争辉,记住了,以后见到本宫得绕道走。”
说罢,径直离去,等坐上轿辇,朝阳公主才沉下眼眸。
太子是个废物,可偏偏就是这种废物,竟与她的荣华富贵绑在一起,何其可笑。
“不回公主府,去崔府。”
“是。”
七公主的宫女着急忙慌地将人扶起来,担忧又心疼:“朝阳公主太过分了,公主您也是金枝玉叶。”
七公主镇定安抚道:“同一棵树的叶子本就不同,好了,别哭了,我这个样子,今日是不能面见父皇了,你替我向父皇请罪,我先回宫了。”
那宫女连连点头,“公主您放心。”她一定要让人知道她家公主受的委屈。
其实何须她说,凌霄殿的宫人早就把刚才殿外发生的那一幕告诉给了章和帝。
章和帝轻叹一声:“朝阳还是太任性了,丝毫没有个姐姐样。”
“将她名下食邑拨两百到朝华名下,算是道歉和补偿了。”
消息传过来时,梅妃正在用鸡蛋给朝华公主敷脸。
朝华公主笑了笑:“姐姐,看来我这巴掌也不算白挨。”
她本是想哄梅妃宽心,谁知梅妃面色丝毫不曾放软。
“打了别人得到的才算是战利品,遭人打才得来的东西很好吗?”
朝华公主不说话了。
梅妃看着清清冷冷,实际却是个狠人,从前能因为厌恶章和帝而狠心打下自己腹中的孩子,更遑论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朝华公主。
朝华公主被送到梅妃身边时早已记事,见过对方打宫妃讽皇后骂皇帝,就没有她不敢做的,朝华公主心中既喜欢钦佩又畏惧,为了不被赶走,从不会忤逆梅妃。
梅妃不喜欢孩子,更不做母亲,她就叫对方姐姐,便是章和帝让改口她都不肯,如此相伴多年,才算是有几分感情,朝华公主更是珍惜。
朝华公主转移话题:“我在菜园里种的几棵白菜还没吃呢,等过几日成熟了就挖过来,姐姐要不要也在瑶仙宫开一片园子?就是不种菜,也可以种花,也算雅趣。”
梅妃并无不可地道:“随你吧,你喜欢就弄。”
凝眸沉思中,忽觉手臂被人抱着,朝华公主仰头问她:“姐姐既然不喜欢瑶仙宫,为何又要出来?咱们在清凉殿不也待得挺好吗。”
梅妃看着她纯净的眼眸,指尖在她额头鬓角缓缓划过。
“就是太好了,好得我都差点忘了那些不好。”
梅妃闭上眼,脑海中回荡着那日收到的不明信件。
【姑娘在清凉殿避世,是将从前的一切尽数忘了吗?】
忘了?怎么能忘了。
拆我青梅竹马,金玉良缘,辱我清白,污我清名,迫我亲族,连她的名字都被剥夺,世人只知勾引天子的梅妃,而不知她本名曲听梅,写过诗,谱过曲,编过戏剧,多有才名。
戏里鸳鸯犹在,戏外劳燕分飞。
他毁了她的一生,这要她如何能忘?!
将手轻轻放在朝华公主肩上,曲听梅沉声道:“日后离五皇子远点儿,此人心机深沉,擅使人心。”
朝华公主不明白为何扯到五皇子身上去,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宫外
本是在与宁悬明下棋,却不想忽然打了个喷嚏。
越青君揉了揉鼻尖,莫名觉得有人背后念叨自己。
这种时候,越青君只想到太子和梅妃。
但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好心提醒罢了。
在这宫中,梅妃个人战斗力堪称第一,连章和帝都能被她造成普攻伤害,重点是她还名正言顺连章和帝都只能忍下。
这种角色,当然要放出来才热闹了。
否则要是章和帝都死了梅妃都还在清凉殿种田,岂不是到最后什么都没玩到,那怎么行,都是他写的,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至于为何要匿名,当然是因为做好事不留名,没错,他就是这种默默付出,不求奉献的好人。
但梅妃自己能不能猜到,会不会错认为其他人,这就不是越青君能管的了。
反正他是非常不介意将自己的功劳白送给其他人的,都是他写的嘛,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么能不算和谐的一家人呢?
宁悬明抬头看他:“看来殿下身体抱恙,踏春一事怕是又要搁置了。”
越青君眼皮一跳:“悬明还是不要说这种话的好,不吉利。”
也不知主角光环在这种小事上有没有用。
宁悬明忍俊不禁,“你还真信了,殿下何时变得这般迷信?”
越青君薛定谔的迷信是否为真暂且不论,但宁悬明的主角光环似乎是真的很灵。
却不是越青君真的病了,而是踏春当日,有人来禀琼山前些时日发生了塌方,底下监管的官员不作为,企图将事情压下,且并未给受害者赔偿,其余做工的百姓上去讨公道,一不小心把监管的官员给“公道”了,事情闹大,这才不得不上报给越青君。
越青君看向宁悬明,后者面上没了方才要去踏青的轻松自若,但仍是对越青君道:“看来殿下今日是与踏春无缘了。”
何止是今日,而是今年。
过了今日,今年就进入夏季,哪里来的踏春。
“既然不能出门,那悬明就在家中等我回来可好?兴许晚间还能赶上最后一顿春食。”
宁悬明却道:“既然取消踏春,那我自然要去上值。”
他如今的工作比从前好一点的是,大多都只是文书上的工作,而不用去外面跑。
见越青君眼中略有失望,宁悬明方才笑了一下道:“好吧,我下午把公文带回来,在家看,也算一边等你了?”
越青君满意离去,坐上马车,他却收敛神情打开了光幕,点开了一名陈姓车夫的资料信息。
片刻后,他掀开车帘看向赶车的人:“人命关天,不要耽误,可以直接抄近道。”
车夫扬鞭的手顿了顿,却还是道:“是。”
见越青君放下车帘进去。
车夫方才微微扬唇,神色讥讽。
从这里到琼山的近道山路崎岖陡峭不说,还有处时常发生意外的山崖,今日再多一个意外也并不奇怪。
马车行至山道上,身后跟随的护卫却渐渐没了动静,那六殿下并未询问,大约是以为另一辆马车走的太慢,渐渐拉开距离,只听着周遭越来越安静,隐约还有山中的狼啸虎鸣声,马车内也一直很安静,终于,在车夫快要怀疑六皇子是不是见势不妙跳车逃脱时。
“还有多久才到?”他掀起车帘出声询问。
车夫却默不作声。
如此态度,对方若是还不能发现不对,那便是个傻子了,只听那六皇子开口质问:“谁派你来的?”
若是车夫有心,定能注意到越青君此时声音虽缓,却并不紧张,反而十分平静,好像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
然而车夫正沉浸在即将完成任务的激动与紧张中,并未察觉这点小问题。
他冷冷开口,“六殿下还是坐稳比较好,否则不小心掉下去,只能成为虎狼口中食了。”
说罢,扬鞭一挥,“驾!”
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疾驰。
下一刻,车夫却忽觉脖子一凉,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他脖子上。
车夫身子一僵。
身后却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不疾不徐道:“不急,离山崖口还有段距离,我们聊聊天。”
另一边,宁悬明方才从衙署带了些公文回来,却见吕言白着脸,满头大汗地匆匆跑来:“郎君,殿下出事了!”
宁悬明眉心微蹙:“怎么回事?”
“有人刚才偷偷送消息给我,说有人要谋害殿下!”
宁悬明闻言眉心越紧:“你一句话就两个有人,谁想谋害不知,谁送消息也不知,如何谋害更是不知,如此含糊,如何能取信?”
吕言哽住,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他能说在越青君明确拒绝李少凡后他还与之往来吗?
他当即跪了下来,语气诚恳道:“奴婢等低贱之人固然有些算计,却是绝不敢拿殿下性命开玩笑,郎君若不信,等殿下回来再给奴婢定罪即可。”
宁悬明让人将公文放进越青君书房,这里向来时刻守卫,不许人随意进出,随后才道:“派人去工部询问琼山之事是否属实,张校尉带人随我去追人。”
宁悬明不会太多拳脚,但骑马却是赶路必备技能,他骑术一般,但也够用了,然而一路追着车辙印而去,时间越久,宁悬明心中便越是沉重。
终于,见到了正在打斗中的护卫们,张校尉带的人加入战局,众人终于能有喘息之机。
宁悬明问:“殿下呢?”
受伤的护卫急急喘气,语气焦急:“已经上山了!车夫有问题!”
张校尉带的人比那些缠斗的蒙面人多,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将其解决。
宁悬明:“我先去追人,你们稍后跟上。”
越青君的匕首很细,却很锋利,不过是轻轻挨着,就已经让车夫的脖子流下血痕。
“你杀了我也没用,这马吃了疯马草,只会跑,不会停。”
越青君轻叹口气:“为什么你们都喜欢杀人呢,我就最不喜欢了,知道一个人创造出来需要用多少精力,有多不容易吗?”
他是真的不喜欢杀人,杀青的人越多,不就代表离结局越来越近吗,他还不想完结呢。
车夫:“……”
这六皇子有病吧,人家爹妈造人关他什么事?之前怎么没发现六皇子脑子有问题?
越青君却还在说:“就像你,我写的时候还是很用心的,没有只给个姓,好歹还加了个名。”
“虽然是数字,但也很有意义,比如姓孙的话,就叫孙三,姓冯就叫冯九,姓严的话,就叫严二七,姓伍……”
车夫眼中已经流露出惊惧之色,仿佛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
越青君笑了,“看来我没说错,是你们了。”
然而刺客虽破防,但对主家的忠心却并未消减,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没有去刺越青君,而是不顾越青君匕首的威胁,刺进了马屁股上。
疼痛让马疯狂奔跑嘶鸣。
让不远处的宁悬明听到声音。
“殿下心机深沉,神鬼莫测,但最终也要与我这样的小人物陪葬了。”车夫脸上既是惊惧又是疯狂。
越青君啧了一声,心想果然暗卫这种东西就是变态怪物,和他们比起来,越青君觉得自己简直太正常了。
他握紧匕首,刚想将人一刀毙命,耳边忽然传来十分清晰的马蹄声。
越青君迅速收起匕首,转变脸色至紧张不安,他死死掐住车夫的脖子,仿佛用尽了全力。
“斩断绳子,我回去后,可恕你无罪。”
车夫被掐得一头雾水,但想逃逃不了,想说话对方也完全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脸色都被掐青了,脑子里最终只剩下一句话:六皇子,是个变态!
他们所有人都被骗了!
落入宁悬明眼中的便是这一幕。
马车冲向山崖,越青君掐着车夫脖子威胁他让马车停下,可车夫铁了心要带着越青君同归于尽,越青君身陷险境,命悬一线!
刹那间,心脏有一瞬间骤停,脑中完全想不起其他,他追着那道雪色身影而去,却只来得及抓住越青君衣角。
滚下山崖时,却恍惚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拥抱了自己。
双目紧闭,头脑昏沉间,只闻鼻间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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