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抱歉
“和我说点事?”林乔顿住笔, 抬眼看看男人,“你瞒着我那件?”
季铎“嗯”了声。
“还和小泽有关?”
季铎又“嗯”了声。
“不会他当初躲着我的眼神, 你跟我说还不是时候的, 也是这件事吧?”
这回季铎不“嗯”了,林乔就靠进了椅背里,“那可真是够久的, 半年。”
只不过半年前的中秋, 还跟季泽有关,她一时也想不出会是什么。
季铎没接她这话, 又看一眼窗外, “明天天不好, 不去食堂吃饭了, 我买回来。”
“那倒不用。”没想到林乔竟然说。
季铎坐回桌边的动作微顿, 刚要去看她神色, 林乔已经又道:“我明天有社会实践课。”
这门课她一直在坚持做,一月一次,上学期只有期末那个月停了。这学期因为有高考, 估计后面两个月都得停, 也就这个月还有下个月能有机会, 都提前订好了, 也不能天不好就不去。
季铎也知道,“那就晚上,我买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林乔莫名从他平静的表情下读出了些表现的味道。
不会要说的事情很严重, 在争取宽大处理吧?
这种想法在第二天早上得到了印证, 男人早餐也没用她去食堂吃, 直接帮她买了回来, 面条、包子、小咸菜还有水煮蛋。
有一部分是早上吃的,有一部分用铝制饭盒装着,给她中午带饭。
林乔拿着,似笑非笑看了男人一眼,“真周到啊,可惜不是他们师娘亲手做的。”
季·师娘铎没说话,一直叫小方把她送到学校门口,看着她撑开伞进去,才离开。
还好早上雨势不小,下午回来的时候天就放晴了,地面上只剩下一个个镜子般反着光的水坑。
林乔一手拎着长柄伞,一手提着包,边绕着那些水坑往外走,边和班里几个学生对了对这次化学竞赛的答案。
刚走出校门,就看到熟悉的吉普正等在路边。
应该是看到了她,后座车门被打开,露出男人半张英挺的侧脸。
林乔走过去,“这回总不会是还有什么事吧?”
“没事,买完饭顺路。”季铎接过她手里的长柄伞,抬眼,视线却在她身后顿了下。
林乔察觉到了,刚在车上坐好,也回头看了眼。
是还在初中部实习的宋静,拎着个小包显然也刚从学校里出来,刚出现,不远处一个年轻男人就迎了上去。
男人中等个子,衣着得体举止斯文,就是相貌普通了些,站在年轻漂亮的宋静面前立马就成了陪衬。
林乔看着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宋静,一兜子水果还有一个热水袋,两人低声说了几句,就并肩往另一边走了,十分亲近的样子。
这是在谈对象?
叶敏淑不是想撮合宋静跟小泽吗?整天把人挂在嘴边,好像那就是她儿媳妇,宋静以前也挺积极的样子……
林乔忍不住望向季铎,发现男人已经收回了视线,“那是于家的于晋。”
“于晋?”林乔着实没有想到,“小泽的那个发小?”
“嗯。”季铎话里辨不出情绪,但这一个字,已经足够叫人震惊了。
别管季泽有没有那个意思,叶敏淑都表现得很明显了,这发展是不是有点狗血?
也不知道叶敏淑知不知道这事,知道了又会是什么反应。
饭前林乔就吃了个瓜,等回了家,进了厨房,她才发现今天的晚餐格外丰盛。
有清蒸鱼,有小炒肉,还有道她最爱的油焖大虾,看个头,看色泽,都跟平时的不太一样。
“这不是食堂做的吧?”她转头问男人。
季铎正在筷笼边拿碗筷,闻言“嗯”了声,“燕都新开了家私营餐馆。”
这还是真是够远的,燕都距这里可是最少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如果只是为了好好表现,争取宽大处理,这事未免也太大了,林乔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把男人最近的举动又想了想,心里刚一动,季铎已经又从客厅茶几下面拿出个盒子,递给她,“生日快乐。”
果然是在给她过生日,她就说以往早上最多一个水煮蛋,今天怎么给她买了俩。
那男人昨天说不是时候,也是因为这个了?
毕竟以往家里有人过生日,都会回老宅跟老爷子徐俪一起过,这次因为季钧,老两口却不得不避了出去。
林乔倒不是很在意,以前在寄宿学校,还不是在学校跟老师同学一起过,顶多能接到家里的电话,快递的礼物。
她轻轻晃了晃那个盒子,“里面装的什么?”
“照相机。”季铎过来帮她打开,很老式的胶卷相机,樱花国进口的牌子。
只是林乔实在没有拍照的习惯和爱好,不由拿在手里看了看,“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
“以后过生日,过年,考大学,都给你拍一张。”季铎又从口袋里拿出几节电池。
当初结婚照洗出来,装相册,他就发现对比季泽季玲甚至是他,林乔的照片少得可怜,十八年就只留下三张。
那时候他只觉得这个姑娘不容易,说怜惜吧,有点,但更欣赏她乐观的精神和坚韧的性子。
过年前清扫屋子,整理家里的东西,再翻出那本相册,看着那三张照片,他却突然觉得有点遗憾。
大概对一个人上了心,就会想要了解对方的过去,知道对方曾经的样子,就仿佛也参与了对方过往的人生。
林乔以前留下的照片太少,他不想以后也这样,等他们都老了,坐下来回忆往昔,连个能勾起记忆的见证都没有。买个相机,把她重要的时刻都记录下来,也把她以前缺失的那些都给她补回来。
季铎将电池装好,回忆了下自己之前学的,拿起相机,对着林乔拍了一张。
闪光灯闪过,胶卷上留下林乔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脸。
造型没摆,表情没换,还是自上而下的死亡角度……
林乔差点跳起来,赶紧把相机从男人手里拿走,“你别乱拍啊,要留下点黑历史,还不如不拍。”
她是对美照没什么执着,不会整天对着自己拍拍拍,可也不想留下丑照好吗?
季铎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琢磨了下她话里的黑历史是什么意思,目光很直接地落在她脸上,“不丑。”
即使没有刻意打扮过,年轻姑娘看着依旧很明艳动人。
发尾烫了些卷,是过年的时候被徐俪拉去烫的,衬得一张小脸雪白雪白,上扬的眼尾也透着股灵动。
季铎低眸看着,没忍住伸出手,拇指摩挲过她眼尾那颗小痣。
动作很轻,要不是那里皮肤敏感,男人指腹又粗糙,林乔甚至都可能感觉不到。
她不自觉抬了下头,男人指腹又顺着她眼角一路滑到了她脸颊。
季铎手没动,干脆就那么半抚着她的脸,迎着她的视线又低声重复了遍,“不丑。”
眼神很专注,连带着被他抚过的地方也泛起轻微的痒意。
林乔长睫扇了扇,竟然从这一点肢体接触中,读出了比夜里火热纠缠时更多的亲密。
不过她还是拿相机抵了抵男人的胸膛,“那你也不能乱拍。”
再不丑,再亲密,也改变不了他直男拍照的事实,何况他还有个事没有交代。
感觉胸前被撞了下,季铎收回手,低头看了眼抵在自己身上的相机,皱眉,“怎么不叫乱拍?”
这林乔也不是很会,“要不等小泽来了,你问问他?”
季铎:“……”
当然这男人也不是什么都不会,晚上收另一件生日礼物的时候,林乔差点哭出来。
这人用了十足的耐心跟她磨,弄得她时而觉得太缓,时而又觉得太急,早上起来才发现窗帘的夹子掉了两个。
“你弄的,你自己换。”林乔拉窗帘的时候回头看了眼男人。
季铎正在系袖扣,想想胸前几道还隐隐泛着疼,理智地没说那不是你拽的,只“嗯”了声。
可能是生日吃得饱,后面连着好几天都是好消息。
首先物理竞赛初赛成绩出来,李小秋成功进入了决赛,而且分数还不低。
教物理的齐副校长私底下跟林乔说,以她这个分数,只要决赛的时候别发挥失常,就有希望拿奖。
接着是化学,这回学校甚至进了两个,林乔班上的齐怀文和高组长所带二班的一个男生。
“今年不错啊,往年一个进的都没有,今年进了仨。”高组长敲着办公桌,二郎腿都翘起来了。
“往年不是没给咱们机会吗?”
今年学校的确成绩好,自己班上还出了两个进决赛的,林乔也很高兴,尤其是齐怀文,简直给了她一个惊喜。
去年期末男生就近年级前二十了,今年第一次月考,成绩也又有提升,可以说是以前多刺头,现在就有多用功。
周日那天阳光特别好,不用回老宅,夫妻俩早上起来把床单被罩都用洗衣机洗了,晒到下午刚好晒干,又浆了一下重新晾晒。
正往院子里的钢丝绳上挂,季泽来了,一手一瓶茅台酒,身上还背着包,就是人看起来不是很精神。
说不精神都是委婉了,他比上次在叶敏淑病房见到瘦了一大圈,眼窝凹陷下巴削尖,眼神却很定。因为这一瘦,脸上少年人那一点肉彻底掉光,露出分明的轮廓,还比当初林乔在医院初见他时看着成熟了。
“小叔,小婶。”刚进院他就跟两个人打了个招呼,见季铎正在晾东西,赶紧放下酒瓶,“我来。”
接过手就搭在了钢丝绳上,搭完正想问还有什么,就发现自家小叔正眼神幽幽看着他。
他这才注意林乔端着浆好的东西站在一边,他这一抢着表现,正好挤在两人中间,自己跟林乔站在了一起。
这就有点尴尬了,季泽求生欲还是很强的,立马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菜。”
一提包就要往里跑,跑到一半又折回来,拎上了地上的两瓶茅台。
刚觉得他成熟了点,他就又毛毛躁躁的,林乔有些好笑,“你这大侄子还挺孝顺的哈。”
季铎没说什么,继续把盆里的东西晾完,才接过林乔手里的空盆回屋洗手。
季泽已经将茅台放好,还从包里拿出个饭盒,“我记得小婶你爱吃这个,你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这也是个会表现的,林乔刚要伸手,季铎就接了过去。打开一看,也是一份油焖大虾。
季铎不由看了侄子一眼,倒是林乔,总觉得这份油焖大虾看着莫名眼熟,“你这是在哪买的?”
“悦宾饭馆。”季泽说,“就翠花胡同新开那个,燕都第一家私人经营的餐馆。”
大概是真想好好表现,他说得很细,“这家就四张桌,好多外国人都慕名跑去吃,还有记者去拍照采访,号都排到两个月以后了。我没排上,就花十块钱找一桌排上了的帮我点了份,就是不知道做的怎么样。”
一份油焖大虾才两块,在这年代也是很贵的菜了,他花十块钱买,等于对方白吃了顿饭还能剩不少。
林乔忍不住转头望季铎,“你那天也是在这家买的?”
“小叔也在这家买过?”季泽同样意外,“也是花钱找人买的?”
“没,我提前排的。”季铎没否认,已经将打开的饭盒放到了餐桌上。
这就更让人没有想到了,需要提前两个月排号,岂不是过年前他就已经订好了?
别说林乔,季泽都瞪大眼,看看林乔再看看自家小叔,只觉不可置信。
季铎却神色如常,“你们聊,我再去食堂买两个菜。”
“不用不用。”季泽赶忙回神,又从包里拿出几个饭盒,“我全都买好了,坐下吃就行。”
林乔就给两人各涮了一个酒杯,季泽开了一瓶,给自己和季铎倒上,又问林乔。
“我不好这个。”林乔去给自己拿了瓶汽水,三个人再次单独坐在了一张餐桌上。
比起上次,季泽这次倒是自在了很多,只是想起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是端起酒杯,“这一杯是给小婶赔罪的。”
林乔都还没来得及问赔什么罪,他已经一仰头全干了,从包里拿出个本子给林乔。
林乔疑惑地接过,“这是?”
“液体肥皂从开始做到现在,全部的账目。”
季泽今天就是来做交代的,说着又从包里拿出几沓钱,“这是这个月的分成。”
十元一张的大团结一共有三整沓,全用牛皮纸条捆着,还有一沓只有一小半,剩下的是毛票。
平白无故的他自然不会说这些,更不会出手就是三千多块钱,再联想他今天来的目的,林乔望向了身边的季铎。
被那双乌黑明亮的凤眼望着,季铎不知为何紧了紧酒杯,下意识也抿了一口,“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朋友……”
“就是我。”季泽将话接了过去,“是我一开始没想做长久,又不好意思跟您说,让我小叔帮我瞒着您的。”
他已经没担当了一次,当初但凡能有点担当,选择接受这门娃娃亲,或者直接找林乔说清楚,亲事都不会被推给小叔。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他的确是准备就那么一直拖着,用无声的反抗让长辈明白,然后帮他把亲事推了。
就像小叔说的自私,傲慢,自以为是,明明是自己不愿意,却要长辈来替自己出面。
季泽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也不怕您笑话,我一开始想的是贷款从国外买生产线,做电器,贷几千万。”看一眼林乔,仰头又闷下一大口,“小叔和爷爷不同意,让我先凭自己赚第一桶金,我这才想到您的液体肥皂。”
当时不觉得,现在生意做起来了,做大了,经历得也多了,他才发现自己当初是多么异想天开。
“我就是什么都想要,又不敢直面我妈,才整天瞒这瞒那,把您跟小叔都牵扯了进来。”
就连这事一开始被他妈知道时也是这样,觉得自己不妥协,和他妈扛着,他妈闹够了,也就拿他没办法了。
结果呢?小叔告诉她,小婶被人举报到了学校,说液体肥皂厂是小婶开的。
他这才下定了决心,一面先稳住他妈,一面跟部队打了转业申请,等他妈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
季泽露出些自嘲,“我但凡有点担当,事情都不至于闹成这样。这事是我拜托小叔帮我保密的,您别怪小叔。”
“也是我当初考虑得不够妥当。”季铎并没有让侄子一个人背的打算,“抱歉,瞒了你这么久。”
他朝林乔举起酒杯,林乔却没有动,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感觉有些信息在脑海里横冲直撞。
“所以一开始想跟我合作卖液体肥皂的就是小泽?”
叔侄俩全都“嗯”了声。
“一直以来想下海经商的也都是小泽?”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但季铎和季泽还是再次“嗯”了声。
那跟原身定娃娃亲的呢?
林乔很想脱口而出,但她没喝酒,她还有理智。
这话问出去,会得到什么答案还不好说,她首先就得解释自己怎么会从做生意,想到了娃娃亲。
但季泽这番话依旧无异于在她心里投下一颗雷,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冲击得七零八碎。
林乔下意识在手边摸了个杯子,端起来正要喝,杯沿被人捏住。
她这才发现自己拿的是季铎的酒杯,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就悬在杯子上方,灯光下,似能把她的小手完全罩住。
林乔目光从男人的手一点点挪到他英挺俊朗的侧脸上,“那你呢?想过做生意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季铎望一眼她,将杯子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林乔没有再拿,只是目光依旧落在他脸上,“随便问问,我看你对这些好像也挺懂的。”
就因为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无知,一直以来她才没生出任何怀疑。
“只是知道点。”见她真好奇,季铎夹了个虾帮她剥,“我没想过做生意。”
他没想过做生意,所以从一开始她就认错人了吗……
一瞬间,初见时叶敏淑的敌意,季泽的闪躲,季钧的尴尬,好像全都有了解释。
可当初跟原身定亲的既然是季泽,为什么又换成了季铎,季铎竟然也同意了?
直属上司的爱人给他介绍对象,他都不看,这男人从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更不可能被抓到把柄威胁。
能让他做出让步的,只有可能是他最亲的人,估计还有些其他原因。
还有季老爷子和徐俪,也绝不可能只因为孙子不愿意就把婚约对象换成儿子,所以这么久,她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越到这种时刻,林乔反而越冷静,起身又去涮了个杯子,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上半杯。
“这事倒也情有可原。”她先碰了碰季铎的酒杯,“毕竟那时候咱们刚结婚,比起妻子,当然是侄子更加重要。”
说着情有可原,可却一针见血,戳中了季铎当时会答应季泽最根本的原因。
他们不是感情的结合,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季铎会照顾她,那是出于他本身很强的责任感。可他和季泽却是朝夕相处了二十几年,哪怕怒其不争,当侄子求上门,又没打算做长,他还是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后来季泽又改变了想法,他对林乔也生出了变化,有些事当初答应得容易,再想解开却难了。
这话说得季铎无言,季泽在对面听着,脸上也生出些急色,“不是,小叔他……”
“这不关你的事。”林乔笑着打断他,还给他杯子里又添了些酒,“当初和我定亲的是他,跟我结婚的也是他。他要是不愿意,大可以直接说,何必婚都结了,又帮着家里人瞒我,把我当外人?”
微笑里藏着针,是她很少会展露出来的尖锐。
季铎忍不住望向她,低低叫了声:“乔乔……”
话还没说完,那边季泽先绷不住了,“这些哪能怪小叔,明明是我!”
进门他就先自罚了一杯,本就有些上头,后面和林乔道歉,这些天所经受的压力和愧疚、懊恼又一起涌上来,冲得他彻底没了理智,“明明是我对不起小叔,把娃娃亲推给他,现在还要连累他……”
季铎剥虾的动作都停了,一个眼风甩过来,眼里尽是冷意。
季泽被冻得一机灵,突然反应过来他酒意上头,把最不该说的说漏嘴了。
他赶紧去看林乔,只希望自己舌头喝大了林乔没听清。
林乔却已经放下了酒杯,声音冰凉,“让他说!为什么不让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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