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旧事
这个疑惑林乔早就有了, 只是顾老那侄子来得突然,一直没找到机会问。
毕竟顾老这侄子早不来晚不来, 他一病, 他们就来了,是不是太巧了点?
而且看这架势,对方就是知道顾老身体不好, 奔着他死了继承遗产来的。可顾老都好多年没和老家那边来往了, 他这侄子明显带着地方口音,也不像燕都人, 又是怎么知道他生病的?
林乔说完, 苏正原本还有点嘻嘻哈哈的神色也收了, 定定看了她片刻, 突然转头望季铎。
这林乔就有些搞不懂了, 是她说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总不能是觉得她多事吧?
换个大男子主义一点的, 霸道一点的,还真可能嫌季铎老婆乱掺和他们发小间的事,苏正却显然不是这个类型。
苏正其实主要还是意外, 林乔今天带给他的意外比之前数次打交道加起来都要多。
当初刚听说季铎要结婚了, 老婆比他小九岁, 农村出身, 父母安排的,他心里别提多震惊。
毕竟季铎好像打定了主意不找对象,谁给介绍都不看, 以上这些点, 哪点都不像是他能接受的。
可季铎不仅接受了, 第一次从季铎口中听到林乔, 还是季铎要帮林乔找走私。他这才多留心了一下, 对林乔的印象也只停留在落落大方,说话有趣,看着倒不像是个只有十九岁的小姑娘上面。
没想到今天刚见到林乔,就是她毫不犹豫甩了人家一巴掌,接着安排护士拦人,冷静、大胆、锋芒毕露。
这些都做完,她还能静下来仔细思考,下来提醒他们这些。
如果她是这样的,那季铎会选择接受这门婚姻,好像又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苏正收回视线,冲林乔点了点头,“这件事你来之前,季铎已经跟我说过了。”神色很郑重。
季铎竟然和他说过了?
林乔望向男人,发现男人也刚好在望她,因为背光大半张俊脸都笼在阴影里,显得眼神格外深。
这好像是第二次,两人不谋而合想到了一起,第一次是帮老周出主意遮掩抓痕的时候。
这让林乔感觉有些微妙,毕竟她从小见多了的是意见不合,各执己见,倒少有她想到的别人刚好也能想到。
不过也只微妙了一瞬,医院楼下已经停进一辆车,顾老的警卫队伍到了。
“你俩先上去吧,顾老那边得有人。“苏正压压帽沿,抬步上前,“这边我盯着。”
季铎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连顾老用了多年那位保姆也不放心,在问清楚之前,不想顾老身边离人。
他也就肃容点头,“你留几个帮你审人,剩下的我带上去。”
训练有素的警卫员往门口一站,这下就算再有人想来闹事,也不可能进得去。林乔和季铎敲开门,发现这半天折腾下来,顾老已经熬不住睡了,就是人显然不太舒服,呼吸轻弱,睡梦之中眉还紧紧皱着。
杜姐照顾的倒很细致,被子都仔细掖过了,见两人进来,还轻轻叹了口气。
“您要是累了就歇会儿吧,这边我俩看着。”林乔笑着对她道。
杜姐却摇摇头,“我就是干这个活的,有啥好累的?倒是你们,明天还得上班。”
说着再次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就不放人进来了,我看他们和顾老长得挺像,还以为……谁知道他们这样、这样……”
这样什么,她形容了半天也没形容出来,最后干脆垂头望着床上的顾老,不说话了。
林乔跟她聊了几句,发现这位比张阿姨话还少,嘴甚至有点笨,看得出没什么文化,也没接触过太多人。
她和季铎对了个眼神,很轻很轻地摇摇头,表示自己觉得不像。
季铎也没表现出什么,倒是沉眉抓起她腕子,将她的手翻过来看了眼,又如常放下。
“我手怎么了?”林乔也放到面前看了看,没看出什么,这时病房外突然有人敲门,打断了季铎即将出口的话
男人走过去开了门,发现是苏正。
苏正人就站在病房门口,见顾老睡了,压低声音道:“已经问出来了。”还看了里面的林乔一眼。
这一眼,显然也有一并通知林乔的意思,季铎注意到,也回眸望一眼林乔,关门和他出去了。
两人不知在哪聊的,不多久一起回来,苏正直接赶起了季铎跟林乔,“这边有我就行了,你俩赶紧回去吧。病房就这么大,一群人挤在这里干嘛?坐都坐不开。”
估计主要是觉得他俩离得远,不方便。
季铎也没拒绝,“那我们走了,有事给我电话。”
两人出住院楼的时候,外面夜已经很深了,秋日里昼夜温差大,迎面的凉风吹得林乔缩了缩脖子。
她下意识去找小方的车,旁边男人却直接解了军装外套罩在她身上,自己就穿着件单薄的衬衫,走到不远敲了敲吉普的车窗。
夜色里男人肩宽背阔,身姿挺拔,倒和那次在路上淋雨救人一样,完全不知道冷似的。
林乔也就把衣服拢紧了,车子很快开过来,两人上了后座,全程季铎都没说什么话。
等进了家门,上了楼,两口子简单洗漱准备睡觉了,他才一边拿毛巾擦脸一边说:“他们的确不是突然想过来,是有人给他们写了信,说顾老病重。”
“有人给他们写了信?”林乔停下刷牙的动作,琢磨着这个答案,倒也不觉得意外,“写的匿名信吧?”
这年代只要收信地址准确,贴了邮票,信件就能送到,林伟在外这几个月,就是用这种方式往家里寄信的。
只不过信件匿名,来源就不太好查了,对方既然敢写信,用的也肯定不是自己常用的笔迹。
果然季铎说:“顾老那侄孙子说,对方让他们别把消息泄露出去,不然他有办法给他们寄信,也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他们看完,就把信烧了。”
苏正和警卫员问话的时候,是把三个人分开问的。
顾老那侄子和侄媳妇好歹年龄大,社会阅历多,咬死了他们就是担心叔叔年纪大了想来看看。他那侄孙子却到底还年轻,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被一吓,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说了。
也不知道这家人是太蠢还是太贪,这么明显有猫腻的事,他们也信了,还大老远跑来了燕都。
林乔把涮好的牙刷放进了牙缸里,声音很是冷静,甚至冷肃,“这人把他们找过来,是不是想气死顾老?”
真的是很聪明,只需要给她一点信息,她就能抽丝剥茧,推断出事情大概的真相。
季铎很少跟谁说话这么轻松过,一直沉静如深潭的眸底泛出些微光,就那么落在林乔脸上,“可能是最近顾老找少珍,又把十多年前的旧事翻了出来,有人着急了。”
林乔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顾老孙女的失踪有问题,还是……”
“少平的死有问题。”
季铎肯定了她的猜测,将林乔手里的东西直接接过来放好,拉起林乔进了屋。
林乔正想去书桌那里,男人已经拉了把椅子面对床坐下,指指对面,示意她在床边落座。
这次竟然换地方了,她还以为会跟上次开会一样,两个人在书桌边一边一个。
季铎也是想起了上次开会那事,下意识便不想去书桌,而是选择了床边,这样中间完全没有隔着东西的距离,“少珍是67年7月13丢的,少平出去找她,16号晚上不见的,等18号被人在山上发现,已经是尸体了。”
也就是说顾少平是因为出去找妹妹,才遭遇了不测……
林乔沉吟着,“人是在哪发现的?当时就没仔细查吗?”
如果人是死于意外,季铎不会说这里面有问题;可要不是死于意外,应该也不会这么不了了之。
话落,季铎半晌都没回答,望着他的眼神也从平静一点点变为肃杀。
“少平被人发现的时候,是吊在树上的,用腰带。”
男人言语简练,声音里却满是冷意,如冬日里出鞘的寒剑,“顾老一听到消息就厥了过去,咱爸咱妈那时候处境又不好,我和苏正去报的案。来人检查了遍,说是自杀。”
“自杀?”
林乔用脚想都知道,这里面八成有蹊跷。
果然男人冷笑了下,“我和苏正上午去报的案,下午才来人,当天就给结案了,至于少平自杀的理由……”
“因为没找到妹妹,觉得没脸面对顾老和死去的父母,一时没想开?”
既然非说是自杀的,林乔也不是那么难猜。只是这个理由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扯淡。
但凡是个正常人,再难过,再自责,都该知道妹妹已经出事了,他这个顾老唯一的孙子不能再出事。
而且人活着,才能继续往下找,才有把人找回来的希望,一根腰带把自己吊死了是怎么回事?
季铎显然也不信,“明明少平身上还有伤,衣服上也有血,我和苏正提出来,他们说是找少珍的时候摔的,还嫌我们小孩子捣乱,把我俩赶了出去。苏正不肯走,冲上去和他们理论,还被打了一顿。”
那年代乱糟糟的,他们又是跟着父母去接受劳动改造的,还真是死个人,都没有地方申冤。
甚至想得更阴暗一点,人如果真是被打死的,那到底是被谁打死的,跟不跟那些人有关,还不好说。
只是有些事情当时没有查个清楚,事后再想查,年代久远也根本没办法查了。
季铎显然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从兜里摸出根烟给自己点上,视线也飘向了窗外深沉的黑暗,“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到底是那帮人动的手,还是一起去改造的人动的手。以前我更偏向于前一种,现在……”
其实这男人烟瘾不重,除了事后,平时读书看报,从来不在卧室里吸烟。
今天他显然是需要点东西来平复情绪,林乔也就没言语,顺着他刚刚的话继续想下去。
如果没有那封信,没有顾老侄子上门来闹这一通,别说季铎,她也更怀疑当初那帮人。
毕竟那帮人做起事来肆无忌惮,一起去接受改造的却同样处境不佳,自身都难保。
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顾老早都回了燕都,这千里相隔的,那帮人想要知道顾老的现状,恐怕比顾老侄子还难。倒是就在燕都本地这些人,顾老住院那么长时间又不是秘密,稍微一打听,就能打听个七七八八。
再一想顾老住院之前都去做了什么,估计是有人见顾老还惦记着找孙女,怕牵扯出当年的其他事,这才狗急跳墙。
毕竟顾老要是真被气死了,或是彻底一病不起,也就没人一直盯着当年那些事了。
只是写信这个举动漏洞也太大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真想让顾老没办法再查这件事,方法多的是,让人来气顾老完全是最蠢的一种。这人既然当初能瞒住,还能瞒这么多年,按理不该这么没脑子……
思忖间一抬头,发现男人已经从窗外收回了视线,正眼也不错地注视着她。
林乔还以为他又有什么话要说,赶忙露出倾听之色,男人却望着她突然问了句:“你手还好吧?”
手?
林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打人那只手,接着想到医院走廊那一眼,和病房里他看她手的举动。
原来他那时候是想问她这个啊,这人脸上惯来看不出什么情绪,她压根都没往这方面想……
林乔干脆把手摊出来给对方看,“当时是有一点红,现在早没事了,挨打的又不是我……”
话音未落,手就被男人伸出来的大掌握住了。
季铎足足高了林乔二十多公分,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林乔总是要仰起头和他说话,他的手自然也比林乔大很多。
灯光下纤细白嫩被强劲有力所包裹,男人皮肤透出健康的麦色,骨节分明,还能看到指腹的薄茧和手背的青筋。
林乔感觉到了错愕,季铎也下意识错开了视线,很快又深邃落回她身上,“顾老那边,我想再查查。就算这件事查不出眉目,只要顾老好好地,继续找下去,对方心里有鬼,说不定还会做什么。”
而有些事不怕对方做什么,就怕对方什么都不做,只有行动,才会露出痕迹。
毕竟事涉顾少平的死,男人心绪浮动很正常,在车上时她不也安慰地把手覆在了他手背上?
林乔就没在意,反而目光坚定回握过去,“对方既然露出了痕迹,就不是完全无懈可击,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
掌心里的小手软软的,握上来的时候也没什么力道,完全想不到就在几个小时前,它还凌厉地甩在别人脸上。
季铎拢了拢手指,发现这次提起少平,在愤怒、冷然之后,他竟然比以往每一次平静的都要快。
要是他今天没有回头看那一眼,没有拉她上车……
季铎这人向来冷静,从不会沉浸在无用的情绪里,念头只是一闪他已经道:“人是我动的。”
人?什么人?
话题转得太快,又没头没尾的,林乔有些没跟上。
“就你们学校那事,她爱人是我想办法动的。”
“还真是你动的?”
林乔完全没想到,毕竟当时她也就是跟男人那么一提,说都没多说。
季铎就掸了掸烟灰,靠在椅背里看她,“他老婆动我的人,就不许我动他?他要是没鬼,怕什么人查?”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军装还一丝不苟穿在身上,语气却像极了那天他衣衫不整,靠在桌边说那句:“老子明媒正娶的老婆,凭什么不睡?”
完全是隐藏在平日那副严肃自持下的强势霸道,看得林乔下意识便避开了他的视线。
季铎发现了,黑眸注视她半晌,却什么都没说,手上握住她的力道也一点没松。
林乔很快又转回了视线,目光坦然又真诚地说了句:“谢谢。”
虽然刚刚有那么一瞬,她察觉到了些微异样,但季铎刚说完顾少平的事,正是情绪浮动的时候,跟男人在床上也没太大区别。而众所周知,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是不能信的,等他们下了头,说不定自己都忘了。
看林乔这态度,显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医院走这一遭,季铎的情绪倒是彻底定了。
退回去继续过上级和下属的日子?
想都别想。
不行就慢慢磨,反正他们婚都结了,人也睡了,她还能叫他退货?
只不过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他们还要上班,显然不是磨这些的时候。季铎松了手,“睡吧。”
他不拉着林乔说这些,林乔早准备睡了,闻言直接去关了灯。
只是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她难得没有很快入睡,在床上翻身的时候,脑海甚至再次浮现出顾老的脸。
“睡不着?”旁边男人问了句,听声音显然也没有任何睡意。
林乔就应了声,“有点。”
男人没再说什么,人却转过身,像平时事后那样将她拥进了怀里,还摸了摸她的头。
这动作倒有点像哄小孩了,但天渐渐变凉,比起自己暖被窝,靠在男人怀里的确更加舒服。林乔靠着靠着,还真渐渐有了睡意,等再睁眼,窗外已经天光大量,男人就站在床边穿着军装外套,“该起了。”
后面几天,季铎又去过几次医院,林乔倒是一直没能抽出时间,因为学校开始期中考了。
她既是任课老师又是班主任,比旁人还要忙,连轴转了四五天,高二各班的成绩才总算出来。
齐怀文保持着自己大步挺进的势头,这回又前进了十多名,来到年级第四十三。
老师们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就连军子的成绩也进步了一大截,从年级倒数变成了年级中下游。
林乔倒是知道点,因为齐怀文刚把高一上学期的复习资料和笔记还给她两本,军子就过来借了,借得比齐怀文还多。男生挠着头还有点不好意思,“孙铁军走了,齐怀文也开始学习,我再不看书,好像白多念这一年了。”
因为林乔足够上心,班里的气氛也没以前那么差了,四班其他几科也多少都有了点进步。
让高组长有些欣慰的是,在他的努力下,一班这次没有被三班赶上,成为垫底,反而离四班的平均分近了一步。
“看来这些没白看。”他拍拍办公桌上的教辅书,感慨,“自从小林来了,别说学生,我都得开始学习了。”
林乔就好像放进水箱里的一条鲶鱼,跑得太快追得太凶,只要不想被她赶上,就得不断进步。
只可惜高组长这口气还没松下多久,去党校上了两天课回来,脸就拉得和他的身条一样长了。
这回高二去的都是文理科组长,林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他进门就闷着头喝水,忍不住问了句。
“这回我去上课,碰上二十一中的了。”高组长说,“他们学校你应该知道吧,除了几个附中和十四中,就他们理科成绩最好,年年全市联考都能挤进前十。但是吧,这次全国首批实验试点,没有他们。”
这么说林乔就懂了,“他们挤兑咱们学校了?”
“何止是挤兑,就差指着鼻子骂咱们靠裙带关系了。还明着撂下话来,就等着这次期末联考看咱们笑话。”
因为第二学期有高考,中学的全市联考都定在每学年上半学期的期末。到时候全市所有中学都会考一样的卷子,一起排名次,一起算平均分,哪个学校教得好,哪个学校教得不好,也就一目了然了。
他们学校因为林乔的原因,破格被选为了全国首批化学实验试点,荣幸是荣幸,也的确有些太招人眼了。
这他们要是能拿出成绩来还好,要是拿不出来,林乔那句做实验有利于提升学生学习的积极性就成了笑话。
而他们学校作为全国第一批实验试点,要是化学成绩不理想,后面还有没有第二批、第三批,恐怕都不好说了。
到时候别说被笑话,后面那些等着国家拨款建实验室的学校还得骂他们,高组长主要愁的就是这个。
林乔也知道,想一想问:“上次全市联考,咱们学校化学排名多少?”
“咱们年级78,上一届高二74。”
那还真是挺低的,比那些偏远的乡镇中学也好不了太多。至少年年都能排进前十的二十一中,的确有这个笑话他们的资本。
高组长显然很气闷,林乔听了倒没太丧气,“能弄到他们学校这次期中考试的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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