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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血溅鬼市


  民国十九年初。

  凌晨两点半,四周雾气朦胧,现在上海正值梅雨季,近几日阴雨连绵,天倒不算太冷,石砖地面湿漉漉的一片。

  秦褚生扯了下领口,觉得身上的警服太过挺括,有棱有角的,远没有寻常穿的衣裳松快,他现在还不习惯探长这个身份,所以下意识的一举一动都有股洗不掉的匪气,与旁边的巡捕格格不入。

  一阵寒风袭来,秦褚生岿然不动,此时,远处有一个少年跑过来,他悄声道:“头儿,错不了,里边就是鬼市了。”

  “辛苦了,阿强。”

  秦褚生拍了拍唐小强的肩膀,随后朝鬼市走去,只是走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一瞧,他带来的这几个巡捕似乎都没有挪步子,大有一种憋着坏想看他笑话的意思。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这才刚上任,难以服众再正常不过了,于是秦褚生也不再管他们,独自走向了无人烟的鬼市。

  其中有个巡捕假惺惺地说道:“秦探长,你一人行不行啊?实在不行我们也来帮忙?”

  秦褚生冷笑一声便撇下众人离开了。

  目送他的背影,方才讲话的巡捕不屑道:“摆什么破架子?这新来的八成是个寿头。”

  此言一出,大伙不禁议论:“我听说他是江爷的人,好像有两把刷子。”

  “就他?小八腊子,一会儿别吓尿裤子喽!”

  哄笑过后,唐小强开口了:“咱们还是进去吧,探长毕竟是头儿,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也不好交差。”

  众人一听也觉得有理,一个个都不情不愿地闯进了鬼市。

  所谓鬼市,并不是真正卖阴间物件的地方,而是一个黑市的称呼。在这里摆摊,黑白两道井水不犯河水,无论经商还是小买卖,都可以做交易,包括烟土和军火。

  不过既然叫做“鬼市”,自然也不是很上得了台面,许多商贩要在午夜进货,趁凌晨三四点客多的时候卖出去,等摊子差不多都空了,天还全黑着,甚至雾气都还没散,各路神仙就已经收拾东西回家了。

  现在四周黑漆漆的,再加上浓雾弥漫,一队巡捕行走在鬼市之中,偶尔看到突然出现的铺子,真就如同在逛阴间鬼市一般。

  有个老板正在摆摊,他用砖头压着破布的四角,布上什么金银玛瑙都有,他也不吆喝,一双肉眼幽幽地盯着来往的过客。唐小强走上前,主动问:“您有没有见到一位穿着警服的人?”

  看向对方的一身黑皮,老板立马堆起了笑脸,“这位爷,我知道您要找的人在哪儿。”他拉低了头上的毡帽,捻了捻手执说,“不过嘛……”

  唐小强明白过来这厮的用意,皱了一下眉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现大洋递给了他。老板接过大洋掂了掂,满意道:“那人往东头去了,您沿着胡同找就行。”

  唐小强说了一声:“多谢。”然后起身,向老板指的方向寻去,其他巡捕跟在后面,杂乱的脚步声扰了午夜的静谧。

  按照老板的指引,唐小强带众人顺着胡同跑,不多时两边的摊铺渐渐少了,商贩点的油灯也越来越昏暗,空气里莫名泛起一股腥气,但腥里又掺杂了一丝甜腻腻的味道。

  唐小强停了下来,发现自己竟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他四周张望,可雾中什么都看不清。由于视线受限,唐小强不免紧张,大部分巡捕也不敢再往前走,他犹豫了一下,便听到身后有人抱怨:“什么鬼天气,赶紧撤吧,让那个姓秦的自求多福好啦!”

  唐小强本想和大部队一起撤,不料没跑两步,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到了左脚,旋即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摔去。

  他这一扑腾,倒把雾扑散了不少,谁知众人在停下来回头望向自己的同时,满脸的惊恐溢于言表。唐小强也犯嘀咕,他颤抖着半爬起来,顺势扭过身,只见一面掉渣的土墙上,八个血淋淋的大字印入眼帘——杀妻之仇,不共戴天!

  有人惊呼:“你们看!是血!”

  另一个巡捕连退了两步,“这么大的腥味儿,得放了多少血?!”

  唐小强也愣在了原地,但他马上便镇静了不少,因为薄雾里传来一个笃定的声音——

  “不是血。”

  秦褚生站在土墙旁,正借着月光打量这八个朱拓鲜红的字迹,似乎对于巡捕们的到来并不意外,他扫了一眼被吓得丢盔弃甲的手下,叹了口气说,“很腥,但不是血。”

  唐小强赶忙从地上站了起来,问道:“探长,现在怎么办?”

  秦褚生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红色液体,说:“先走吧,这附近加强警卫防护。”

  “是!”

  奈何刚出了鬼市,便有巡捕房的人匆匆跑了过来,并喘着粗气大喊:“秦探长,不好了!龚府出命案了!”

  寂寥的夜顿时添了一抹喧嚣。

  “让开、让开!巡捕房办差,不相干的人都让开!”

  唐小强一边挤一边为秦褚生开路。

  死者名叫龚子卿,是龚怀章唯一的儿子,对于龚家的独苗,龚怀章一向不忍严加管教,据说这位少爷整日烟酒不离,混吃等死,后来与其父亲大吵一架,最终选择搬出来独住。

  胡思乱想中,秦褚生被唐小强带到了二楼的书房,房间大门反锁,管家和仆人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没等唐小强想办法,秦褚生便直接一脚踹开了门,屋内血气熏天,这令连遭两次的巡捕们头晕目眩。

  秦褚生踏进了书房,腥味儿扑鼻而来,他不合时宜地想到:这次是真正的血了。

  龚子卿趴在桌子上,此刻显然是已经断气了,脑袋底下是两幅被血染红了的毛笔字,他右手还握着枪,太阳穴有一个血窟窿,目测是一击毙命。

  管家孙长健发现少爷死状凄惨,立时倒地痛哭,门外的仆人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但也装模作样地抽噎了两声。

  这是个棘手的案子,没有破绽且险象环生,更难办的是,江湖人讲究一辈子全须全尾,如果要验尸,怕是得开肠破肚。

  秦褚生正在琢磨该怎么和龚怀章张这个嘴,可唐小强却在他耳畔低声说:“龚爷的身子骨一向不好,这事儿……”

  唐小强是从前就在他手底下打拼过的,如今秦褚生一人得道,唐小强便跟着鸡犬升天,虽然成了巡捕,但江湖规矩没改,唤谁都论资排辈,一口一个“爷”的。

  情急之下,秦褚生也忘了要板他这毛病,吩咐道:“等天亮了,你带人去一趟龚府。”

  “九点以后……”管家瘫坐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等、等老爷子喝完药再告诉他……”

  管家名唤孙长健,今年四十有余了,他伺候了龚怀二十年,可以说知根知底。龚子卿离家出走后,龚怀章不放心儿子,便安排他过来服侍,本以为出不了什么差池,结果飞来横祸。

  秦褚生拍了下唐小强,示意他去搀一把孙长健,不想非但没爬起来,俩人还一块栽了,气得秦褚生干脆偏过了头,眼不见为净。

  孙长健哭得肝肠寸断,应是指望不上了,秦褚生便走到门口,拎起仆人的衣领子问道:“龚子卿生前与谁结过仇吗?”

  那仆人身形瘦弱,在秦褚生的手里和提溜鸡崽子没什么区别,他原本只是装哭,可经秦褚生这么一逼问,五官瞬间皱成一团,哭丧着脸跟死了亲爹一样,“爷,我是新来的……我、我也不清楚……”

  土墙上的液体还在不停地往下嘀,肯定是今晚刚写上的,敢这般赤裸裸地挑衅绝对事出有因,所以秦褚生断定,最近龚子卿的身边不会非常太平,“再想想,你家少爷有没有跟谁起过冲突?口角也算。”

  仆人一咬牙,道:“倒是有一个……好像叫什么林晚堂,中南银行的股票顾问,少爷之前炒股赔了一大笔钱,所以就派打手把他揍了一顿,场面很难看……”

  “什么时候揍的人?”

  “昨天。”

  案子逐渐有了进展,秦褚生满意地松开了手,好言好语地问:“那你应该知道,这顾问住在哪儿吧?”

  这阴一阵晴一阵的,仆人更害怕了,他直摇头,最后憋出了一句:“我、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让打手给您带路……”

  东方既白,天快亮了。

  秦褚生先回了巡捕房,他连轴转了近两日,准备休息片刻,不想一推门却与吴老六不期而遇。

  相比于秦褚生的茫然,吴老六愣是惊讶地喊出了声:“二爷?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出命案了吗?我听说是龚家儿子,处理得怎么样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秦褚生彻底弄懵了,他本来就忙活了半天,现在脑子更是转不动了,于是先解决最简单的称呼问题,他提醒吴老六:“我现在是中央巡捕房的探长,叫什么有点儿分寸。”

  “哦对!”吴老六掌掴了一下自己的嘴,“是秦探长。”

  秦褚生不再计较别的,他认真地看向吴老六,“六子,帮我去抓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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