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地下肉芝
司马灰脑中疼痛欲裂,索性一动不动地继续躺在原地,在这昏昏默默中,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其余几人也先后醒转过来,又隔了好一阵子才能勉强起身。
罗大舌头缓过劲儿来,便不依不饶地要剁了二学生,再剜出心来看看是什么颜色的。刚才要不是有人半道插这一腿,“绿色坟墓”怎么可能再次脱身?
高思扬急忙阻拦,并担保二学生与“绿色坟墓”无关,当时只不过是求生心切而已。大伙儿都是血肉之躯,遇上那种情况,谁不会胆寒?
二学生此刻也自追悔莫及,沮丧地低着头不敢直视众人,恨不得在哪儿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司马灰已经冷静下来,他也对错失良机懊恼不已,好不容易抓住“绿色坟墓”的漏洞将其困住,可它还是找到了众人心理上的薄弱环节,导致功亏一篑。“绿色坟墓”没算到他搬起石俑撞穿墙壁,他也没料到同伙在紧要关头心理防线崩溃,这都是预先估计不到的突然变化。他想来也是气数使然,当即挥手让罗大舌头作罢:“毕竟求生之心人皆有之,视死如归却是谈何容易。这小知识分子跟咱们的背景不同,他跟‘绿色坟墓’又没有死仇,生死关头一时胆怯情有可原。”
二学生涕泪齐下,表示要在思想根源挖错误,灵魂深处找原因,今后绝不会贪生怕死了。
高思扬见司马灰将此事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以前虽然心存成见,此时也不免赞许他的气度。
其实司马灰心里也暗自惭愧,先前若非胜香邻推开枪口,他早就将二学生崩了,想起众人深入地心深渊,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险危难,能活到现在全凭相互扶持。自己虽是不怕死的亡命徒,不惜代价愿意跟“绿色坟墓”同归于尽,却怎能搭上旁人的性命?
众人随即在崩坏的石室中合计下一步行动,虽不知外面情况如何,但应当已随着化石古洞落进深渊底部了。这水体下似乎是个深谷,也就是陷在地幔里的环形凹槽,中间有高密度弥漫气体隔绝,落下来的水就蒸发成了浓雾,所以有充足的空气。这里地处重泉之下,深度难以估量,再往深处就不会有地下水和岩层了,而是灼热气体和岩浆凝聚成的大海,有生之物稍微接近就会在转瞬间化为飞灰。很难想象古人如何将禹王碑带到这深渊底层,更猜不透为什么要这么做。而“绿色坟墓”就是妄图窥觑古碑里记载的秘密。不管结果如何,众人只能先设法在深渊里找到那座古碑,相信一切悬而未解的谜底都在其中了。
接下来,几人清点了枪支弹药和工具装备:有三条1887型连发枪,将弹药平均分配后,每人各有五十余发;罗大舌头的加拿大猎熊枪剩余三十发大口径霰弹;胜香邻的瓦尔特P38手枪有几个备用弹夹,弹药虽然尚能维持一段时间,可水和干粮却全部告罄。
众人身处湿漉漉的水雾中并不觉得口渴,但每个人都已饿得前心贴着后背。等到逐渐适应了血管受地压产生的胀裂感,他们便打开矿灯向外摸索。从化石古洞外层的裂痕中爬到外部,只见满眼雾气,数步开外已不能见人,落脚处软绵绵的不知何物。寻平缓处顺势上行,就见周围皆是色彩斑斓的硕大芝盘,形如云,下布五足,顶端为黄白晕纹,其下浅红,厚达十余米,边缘处有苍苔下垂,状甚奇异。司马灰估计是那化石古洞坠下重泉,就落在了其中一株地芝顶端,压垮了很大一片。而众人饥火正炽,辨别无毒之后,便纷纷上前割取下来,放到嘴里咀嚼。初时浅尝,只觉味如白鸡,肥而且润,纵有深山老林里千年以上的野菌草芝,也难及其万分之一,的确可以食用,估计是生于地下的某种大肉芝。几个人顾不上多想,立即一阵狼吞虎咽。
司马灰腹内有了东西垫底儿,脑子也逐渐活络了许多,这才想起地下肉芝不可轻食。听闻民国那时候有个老客往长白山采参,因地面陷裂掉到了山洞中,就发现洞底有大芝盘,食后不久就化为了人形枯木。因为这东西有成形成器之说,懂眼的人就能瞧出来,成形的像生灵,比如肉芝像人,眼目手足具备,那就是有了灵气,吃掉便可长出新牙生出黑发返老还童。但成器的肉芝则是感应天地晦滞所生,一旦吃了这种肉芝,就要变成地下的化石了。不过现在要分辨形器也已晚了,又见其余几人正割下地芝装进背包,只好抛下这个念头不再理会。
此刻周围浓雾重重,众人判断不出深渊里的地形和方位,更不知禹王碑沉在何处。随着化石古洞坠落的阴山伏尸,虽然多承受不住地压毙命,却也难保不会有个别的侥幸存活下来,留在附近非常危险。他们打算先摸清地势,找个稳妥安全的地方充分休整,再设法搜寻禹王碑和“绿色坟墓”,于是强撑着又往芝盘高处走。
那芝盘尽头从雾中探出,众人走到边缘就已从中穿过,借着头顶由电磁摩擦迸发出的光痕,发现身处一片漫无边际的大雾夹缝中。其形有若垂天之云,覆盖着空旷磅礴的深谷。这深谷主要由山峦起伏的金脉,以及分布在低陷处的水晶丛林构成,推测为岩浆冷却后在地幔中重新聚变所生。
司马灰等人看得悚然生畏。这个深陷在地幔中的凹槽多半延伸几万公里,一行人与之相比,实是微渺如尘,能被光痕照到的地方只是一小部分,其余地带都充斥着浓雾,显然是不可穿越。因为这地底下凶险异常,从古至今,历来罕有人迹到此,在地形不明的情况下,一步踩空落进水晶洞或封闭的岩浆室,就再也别想有命出来。
高思扬给众人指向东面,雾中似乎有个很大的阴影,在光痕下也仍是一片漆黑,好像那茫茫浓雾深处裂开了一条缝隙,却不知是个什么所在。
司马灰也觉那黑影很不寻常,奇道:“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雾遮住了,它会不会是沉入深渊的禹王碑?可那要是石碑的话……未免也太大了些。”
胜香邻说:“岂止是太大了,恐怕至少会有上千米高……”说话间那光斑倏然消逝,地底陷入了一片漆黑,她赶紧把方位记录下来。
众人完全不知道禹王碑在深渊里的具体位置,如今看到重泉下的地质构造如此宏大深邃,都不知该当何去何从,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又见两侧的山脉为东西走势,雾中存在巨大阴影的方向在西面,而东面雾深谷险很难接近,就决定先往西面探寻。
司马灰眼见诸事不明,再怎么疲惫也不敢留在原地,此前清点过仅存的照明设备,矿灯可以维持数日,电石消耗极为缓慢,还算是较为充足,鱼油火把则只剩下十几根,由于还不知道要在漆黑的深渊里穿行多少公里,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动用。于是,他吩咐其余四人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减少使用照明工具,这就要求相互间必须保持最近距离,队伍不能过于分散。
这里已与磁山隔绝,众人布置妥当,就参照罗盘方位所指,寻觅能落脚的地方向前行进。就见沿途遍布着高达百米的地下肉芝,偃盖重叠蔽空,下边到处散落着木化菊石的空壳,形状千奇百怪,都大得异乎寻常。周围死气沉重,感觉不到任何生物存在,这种凝固无声的沉寂令人提心吊胆,穿行在其中的难度也超出了预期,摸着黑走走停停,进展很是缓慢。
高思扬没想到还有机会绝处逢生,到此后始终忐忑不安,感觉“绿色坟墓”既能利用众人进入重泉之下的深谷,自然也可能利用众人去找禹王碑。司马灰只顾追寻一个也许根本不该被揭露的秘密,完全没想过最终会导致什么结果出现,这无异是在玩火。她向来心直口快,边走边直言相询。
司马灰却毫无退缩之意,反正众人早就陷进了水深火热之中,至此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回首来路,坠落在野人山裂谷的蚊式特种运输机,谷底生长的上古奇株优昙婆罗,黄金蜘蛛城中占婆王匹敌神佛的面容,尸眼密室中的幽灵电波,耸立于古楼兰荒漠下的陨铁,罗布泊望远镜中的地底测站,极渊沙海中的时间匣子,拜蛇人遗留的夏朝龙印,大神农架阴峪海中的楚载神兽,环绕着北纬30度线的怪圈水体,失踪的苏联Z-615潜艇,能使人变成活尸的地底大磁山,度量地深几许的天匦化石,这些秘密都已先后揭晓。
如今所有悬而未决的事件,也开始显现出了清晰轮廓,也许那禹王古碑里记载的秘密,就是一切谜团的真相。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有没有胆量去接触这个谜底。无论是死亡两次并从匣子中逃脱泄密的赵老憋,还是沉入深渊重泉的禹王碑,以及从不敢显露真实面目的“绿色坟墓”,被困在地底并消亡了千年的拜蛇人,这些纠结最深的谜团之间,应该都有某种重大联系。而答案就尘封在这个被称为“神庙”的深渊里。
高思扬见劝不动司马灰等人,轻叹道:“可即使找到深渊里的禹王碑,揭示了‘绿色坟墓’身上的一切谜团,将它置于死地,咱们也不可能再活着回去了,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在此结束。”
司马灰望向浓雾里的巨大阴影,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相信找到答案并不意味着结束,甚至不会是结束的开始,至多是开始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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