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携 灵
二学生家里头还有个姐姐,在“文革”期间负责看管校舍,常从被封着的图书馆里给他带些书来读,看完了再悄悄还回去。当初二学生要来大神农架林场,其姐到火车站送行说:“某某家的孩子去北大荒,他爹妈又是给买手表,又是到百货大楼添置御寒的衣物,姐没本事,什么也给不了你,知道你爱看书,今后只能常给你寄书。”所以二学生这些年看了无数本书,那种条件下能找到书看就不错了,哪还有挑三拣四这么一说,只要是带字儿的,不分内容深浅,也不论种类,他都能看得痴迷其中。因此,他最先领悟了胜香邻的意思:姑且不管这种说法是否合理,总之人死之后才有鬼魂,但人活着的时候身上都会有灵体存在,这属于“生物携灵现象”,是一个肉眼根本察觉不到的影子。
罗大舌头不解地问道:“我可真是越听越糊涂了,你小子怎么净说活人听不懂的鬼话?”
司马灰却听出了一些头绪,依相物古理而言,形神气质是活人由内到外的表现,凭借“金木水火土”五行,通达于“言貌视听思”五事,其增损升降,变化万般。说白了这就是“人活一口气”,当时看到出现在铜盒旁的人,只是自身留在雾中的气息。
胜香邻点头道:“有些地脉间分布着浓密的磁云,古人认为是雾根。前些年森勘一大队的人员进入四川黑竹沟,也遇到过磁云形成的迷雾,那种雾就像有生命一样,一遇风吹草动便会出现,虽不致命,但它使能见度降到极限,让人找不到方向。我看巫楚壁画里描绘的诡异事件,表明神农架地底应该也蕴藏着磁云,雾中出现的东西,只是你接触磁云后被吸收的灵体,是个没有生命的幽灵,所以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不过这阵阴风惨雾出没无常,与黑竹沟里的现象并不完全相同,也许正是遗骸把雾引了出来。”
二学生道:“四川黑竹沟与大神农架原始森林,同样处在北纬30度地带,这一点可别忽略了。”
司马灰稍一思索,觉得胜香邻是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分析,有一定的道理。北纬30度本身就是怪事多发的地带,这也能解释先前在铜盒旁看到的现象。但前提条件是活人被雾根吞没,迅速脱离后的瞬间,会从雾的表面看到自身残留的灵体。那么,适才与老蛇对峙之时,出现在函洞里的东西是什么?那个身影虽然模糊不清,可戴着“Pith Helmet”的轮廓却隐约可辨。当时众人躲入洞中已久,整个过程中没再与雾气有过接触,就算有的话,也不应该只看到自己一个人的身形,这又是何缘故?
胜香邻这才知司马灰另有所遇,从见到那具遗骸开始,很短的时间内出现了很多诡异变故,每个人又只亲身经历了其中的一部分,使得整个事件变得更加离奇。不过,胜香邻思维敏捷,善于从各种未知、危险、矛盾的复杂信息中找出线索,此时她秀眉紧蹙,抬头望向巫楚壁画道:“因为雾里还有别的东西,大概其余的谜团都和它有关……”
司马灰想起在楚幽王铜盒旁,忽觉一阵阴风吹至,好像有只人手突然搭在了背后,恶寒之意透入骨髓,他根本没敢回头,立刻起身逃离,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会有假。看来那道黑气中确实有某些非常恐怖的东西存在,会是巫楚壁画上描绘的女仙吗?司马灰对此难以揣测,毕竟只有罗大舌头困在雾中的时间最久,而这家伙被拖进洞里之后,已经是具冰冷僵硬的死尸,如今又突然活转过来,嘴里说的倒也都是人话,却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心?
司马灰并非疑神疑鬼之辈,但此事太过反常,如今洞外黑雾弥漫,恐怕出去看一眼命就没了,他也不得不刨根问底,于是让罗大舌头仔细想想,当时有没有看到什么,那雾中是否出现了壁画上的东西。
罗大舌头闻言看向墙上的巫楚壁画,蓦然有种惊惧之感,吸了口冷气说道:“壁画上的这些女子是鬼是怪?”随即摇着脑袋表示什么也没看到,当时云昏雾暗,阴风吹灭了照幽铜烛,惊慌中就觉有道黑气迎面撞来,转瞬间连软木盔上的矿灯都不亮了。在完全没有光源的情况下,眼前黑得跟抹了锅底灰似的,又不是火眼金睛,谁能看得见东西?
胜香邻说:“不管壁画里的妖怪究竟是什么,幸好都被挡在了楚载之外,可咱们也不能一直躲在这儿。”
司马灰定下神来想了想:先前完全没料到“绿色坟墓”会出现在阴峪海下,更不知道这个幽灵会潜伏在什么地方。老蛇先是在通信所无线电中接收到了指令,随后又在黑雾里听到首脑发出暗号。神农架阴峪海下除了自己这伙人和老蛇之外,应该没有其余的人存在,加上老蛇并不知道首脑的底细,所以误认为司马灰就是“绿色坟墓”。但这些事件也让“绿色坟墓”的特征越发凸显:首先它还是不敢露出真实面目;其次是行动能力有限,只能利用他人达成任务;最后首脑的行动目标以及时间,也很可能与考古队重叠了。这表明“黄金蜘蛛城”与“罗布泊望远镜”里的所有线索,最终全部集中在“大神农架阴峪海”。看来这具从深渊而来的遗骸,一定就是朝向谜底的指针。
另外,司马灰始终认为“绿色坟墓”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幽灵,因为幽灵不具形体,倘若可以做到埋踪灭影或变化形体,则完全没必要隐藏真实面目。至此别无退路,唯有继续解开遗骸之谜,找到通往阴山地脉的途径。
司马灰打定主意,就背上枪支,同罗大舌头上前搬起遗骸,两人一个抱头一个抱脚,上了手才觉得很是沉重。那遗骸骨骼皆是赤金,通体都被几条铜蛇紧紧箍住,酷似森林古猿的骷髅眼窝内诡波流转,使人不敢逼视。
众人参照壁画上的场景找寻过去,只见洞室内有两尊铜兽,规模大逾常制。其中一尊人面虎躯,生有九尾;另一尊人面鸟身,背生双翅。巫楚壁画里对此也有描绘,是古楚传说中的凶神。两尊铜兽对峙而立,地下石台雕有人头图案,眼部呈圆窝形凸起,口部很大,眉骨以阴刻纹表现,嘴里尽是尖锐獠牙,模样显得十分夸张。在前往阴山地脉的壁画中,楚国巫者正是将遗骸摆放在此处。
司马灰正想按壁画描绘的样子放下遗骸,高思扬却忽然说道:“你们先等一下,我始终觉得有件事不太对劲儿。”二学生低声提醒高思扬:“按照墨菲定律来讲,如果一切情况看起来都很正常,那才是最不正常的。”
高思扬没理会二学生,继续对司马灰说:“这方面我本不该多问,可你千万别忘了,是‘绿色坟墓’的首脑让老蛇把遗骸带到洞中。而且你说首脑并不是幽灵,只是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办法躲在附近,也许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其窥觑之下。没准儿把遗骸带到深渊里,正是首脑想要得到的结果,至少你不能忽略这种可能。”
司马灰理解高思扬的顾虑所在,当前的情况变得越来越叵测,不确定的因素实在太多,她是担心考古队同老蛇一样,都是受“绿色坟墓”控制利用的棋子。一旦这种可能成为事实,将是最为可怕的结果,真要是那样可就太糟糕了。
司马灰见胜香邻等人也都对此事感到不安,就说:“这件事我已经想过了,咱们必须透过迷雾重重的表象,尽量看清整个事件的本质。我估计‘绿色坟墓’和考古队,都有各自想要寻求的‘结果’。但‘绿色坟墓’并不能洞悉前因后果,否则他早派探险队通过大神农架阴峪海,进入那个地底深渊了,没必要等到现在才来。全国解放至今已有二十余年,如今的大神农架山区,既不像战局混乱的缅甸,也不像五六十年代那会儿潜伏在各地的特务很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政权的稳固,地下组织的成员被逐渐肃清,如今连老蛇这种没被洗过脑的土贼都被启用,看来该组织在境内的行动能力,已经削弱到了极限。”
司马灰又说:“最开始的时候,关于‘绿色坟墓’的一切都是谜,到现在也想不透它是怎么知道考古队在罗布泊找到的线索的。不过经历了野人山裂谷、罗布泊望远镜、大神农架阴峪海一系列事件之后,首脑的秘密已逐渐暴露。这个地下组织存在的历史很久,但直到民国年间的赵老憋从‘匣子’中逃脱,另外也带走了占婆王朝黄金蜘蛛城的情报,自此被咱们称为‘绿色坟墓’的这个首脑,才真正意义上开始控制地下组织,并着手探寻通往地底深渊的途径。根据死在楼兰的法国探险队尸骨推测,这个时间应该在二三十年代。如果‘绿色坟墓’真的了解一切前因后果,根本没必要选择在1974年采取行动。我觉得首脑在大神农架阴峪海的最初计划,是打算让老蛇抢到考古队前边,把塔宁夫探险队的地图藏起来,因为它在新中国成立前,就知道有这份记载巫楚宝藏的地图了,只是完全没想到楚幽王传说中的阴山地脉,竟会是通往深渊的大门。但地图最终落在了考古队手里,它才再次指使老蛇把遗骸带到洞中。‘绿色坟墓’应该是在巫楚壁画外层的浅浮雕里,发现了遗骸的秘密,它之前则完全不知情。所以,可以断定‘绿色坟墓’也许了解最终的谜底,但绝不清楚整个过程以及找到谜底后出现的结果。而且它跟咱们都会受到墨菲定律的干扰。如果咱们现在半途而废,不仅前功尽弃、性命难保,还会永远失去唯一揭开首脑真实面目的机会。”
众人听了司马灰的分析纷纷称是,二学生却说:“‘绿色坟墓’的确不知道结果,其实它连谜底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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