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怪梦


众人毛发森竖,发声喊抬枪向上射击,耳听洞顶上窸窸窣窣一阵响动,碎石泥尘扑面落下,那僵尸倏然缩退在黑暗中,就此不见了踪影。

司马灰等人哪敢再看,拖拽着半死不活的二学生,踉踉跄跄地向城墟深处逃窜。勉强逃出几十步,只见那断壁残墙之间,陷着一个黑沉沉的大铁球,似乎是地脉中天然生成的矿石,表面坑洼粗砺,直径在十米开外。这庞然大物从天而降般落在古城甬道当中,将地面砸得向下塌陷,就像古人留下的一个巨大问号,使人感到难以理解。

司马灰虽是见多识广,在地下古城中遇到这大铁球,也不免倒吸一口寒气,心想:这玩意儿是从哪儿掉下来的?

众人暗觉心惊,但一步不着,步步不着,跑到这里实在是支撑不住了,每个人身上都像灌满了铅。眼看铁球旁的墙壁被压得裂开缝子,里面则是一个狭窄的石窟,可以容人躲在其中,索性将心一横,便互相打个手势,从裂缝中爬进墙内,齐头并肩坐倒在地,倚着背包堵住洞口,只觉精疲力竭,连手指都不想动上一动。此刻即便有僵尸爬进来,也只能听之任之了,好歹把这口气缓上来再说,而外面则是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儿动静。

司马灰心里想着,待到气息恢复,就得立刻出发寻找水源,否则渴也把人渴死了,但他好几天没合过眼,脑袋里虽然明白不能睡着,却又哪里管得住自己,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沉睡,而且做了一个十分恐怖的怪梦。

司马灰在恍惚中回到了缅甸,那时缅共“人民军”已在滚弄战役中被打散了,也不知道阿脆、罗大舌头等战友是阵亡还是被俘,反正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心里又是焦急又是绝望,逃进了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莽莽撞撞地在山里走了许久,途中看到一座破败不堪的古寺,他想不明白这没有道路人迹难至的丛林深处,怎么会有一处寺庙?心里嘀咕着可别撞见妖邪之物。但他杀的人多,根本不惧鬼神,打算先在古寺中躲上一夜,于是拎着冲锋枪逾墙而入。

寺里有个年轻的僧人,裹着黄袍,对方见司马灰进寺并不惊慌,口诵佛号上前询问来意。司马灰穿着缅共军装,没办法遮掩身份,只好如实相告,他也问那僧人丛林里有没有小路可走,僧人却不答话,将司马灰引到寺后一口井前。他说这是一口血井,里面深不见底,每有将死之人来到古寺,井中的水就会变成鲜血,古井存世千年,涌血之兆从未错过,说着就用长绳放下一个木桶,吊上一桶井水,果然都是猩红的鲜血。

司马灰见状问道:“井中现在涌出血水,难道也是有人死亡的征兆?”

僧人道:“看来你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了。”

司马灰摇头不信:“眼下这座古寺里至少有你我两人,怎么知道谁死谁活?”

僧人道:“我常年在这古寺里侍奉佛爷,向来与世无争,而你是做什么事的人,恐怕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我佛慈悲,于情于理都应该让你死。”

司马灰道:“好一位侍奉佛爷的高僧,好一个我佛慈悲,你说你常年住在这座古寺里,为什么佛殿中塌灰能有一指头深,也不见半分香火痕迹?”

僧人被问住了,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气急败坏地指着司马灰叫道:“这口井让你死你就得死!”

司马灰本来就压着火,此刻被对方惹恼,不由得动了杀机,当场用冲锋枪把这僧人射成了马蜂窝,又抬脚把尸体踹落古井,随后转头就走,却听身后“咯咯”一阵狞笑。司马灰急忙转身察看,就见那僧人的脖子抻得极长,竟然顶着血淋淋的脑袋从井底探到了外边,脸上神情怪异,忽然张嘴露齿咬将过来。司马灰心里又惊又急,奈何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挡也挡不住,躲也躲不开,让那僧人咬在肩膀上,身不由己地被拖向井口,最后翻着跟头栽进血井。

司马灰猛然一惊,从梦中醒转过来,暗想这血井之梦古怪得紧,而且真实得吓人,估计是在死城里找不到隧道,也没有水源,自身前途命运未卜,心里焦急不安,所以才做了这么一个怪梦,好在不是真事。

此时罗大舌头等人也先后醒转,一个个都显得神色惶恐,彼此出言询问,才知道每个人都做了一场噩梦,梦中情形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地惊心动魄,到最后都被自己的梦吓醒了,想起来兀自心有余悸。

胜香邻有些后怕地说:“刚才太大意了,怎么能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睡觉……”

司马灰看二学生也能行动了,说道:“我也觉得这古城里透着一股子邪气,好在没出差错,既然都恢复了气力,就必须抓紧时间离开,但愿能在隧道里找到水源。”

罗大舌头道:“是够邪性的,你说那些拜蛇人的僵尸掉进城中,怎么就突然能动了?大伙又都做了场噩梦?”

高思扬说:“还有古城里的大铁球,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地底?”

胜香邻说:“死了几千年的人怎么可能复活?我看死城壁画浮雕上的记载,这附近也应该埋有很多拜蛇人的尸骨,即使没变成化石,在如此干燥的地区多少也会留下一些残骸,但附近没有半具遗骸,而古城中倒塌的断壁残墙间,分布着很多大窟窿,满地岩屑碎石,绝不是地震造成的痕迹,我估计地底有某种食腐的动物,它们已将整座城中的尸骨都吃光了,那些头戴金饰的拜蛇人僵尸,就是被这些东西拖去了。”

众人均知胜香邻所说的情况不是没有可能,可是什么东西能把墙壁撞出这么大的窟窿,又能拖着僵尸在洞顶移动?但古城中那个直径十余米的铁球,则是让人想破了脑袋,也完全想不出个所以然。

司马灰当机立断:“按计划是穿过死城进入地底隧道,前去寻找拜蛇人石碑,不可节外生枝,免得夜长梦多,趁着能走就赶紧走。”说罢让各人带好背包和步枪,从墙缝里钻出去。刚要继续前行,他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从怪梦中醒来。

罗大舌头等人从后跟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形,同样目瞪口呆。这墙壁中的狭窄裂缝,纵深原本不过数米,出去就是古城废墟中的街巷甬道,可摸着石壁往前走出几十步,狭长的地形却一直不见尽头,再掉头折返探路,也是没有尽头。

司马灰寻思墙壁的裂痕哪有这么深,这简直是噩梦中才会遇到的事,他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浑浑噩噩毫无知觉,除了心中的惶恐不安,没有其余的任何感觉,就像是在梦中沉睡未醒,但心里却十分明白。

其余几人均有同样感受,此时除了意识清醒,其余的一切物理现象似乎都消失了,梦可以分为很多种,有时受到潜意识作用,在经历恐怖离奇梦境的同时,心中会保持清醒,很像现在的情况。

司马灰稍觉放心,他对其余几人说道:“我先前梦到缅甸血井里有个妖僧,一下子惊醒过来,谁知却是个古怪至极的梦中之梦,现在大概还没从第二层梦中醒来,不过好在这只是场有惊无险的噩梦。”

罗大舌头抱怨道:“咱这辈子每天睁开俩眼就玩命,钻天入地吃大苦受大累不说,连做梦都只做倒霉的梦,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司马灰道:“看来投胎的事还真个技术活儿,说实话这种日子我也过腻了,要是能活着从地底下出去,我就找个庙出家为僧,伺候伺候佛爷,争取下辈子托生成地主。”

罗大舌头说:“你这样的搁到庙里,也是个贼心不死的花和尚,趁早别去给佛爷添乱。”

司马灰话赶话还想接着往下说,可他忽然意识到,这是在自己的梦中,面前这个罗大舌头并非本人,何必多费口舌?另外这个怪梦做得实在太久了,为什么还不醒转?

其实不止司马灰,其余几人也是这么想,但众人很快就发现此梦非同一般,五个人好像正在经历着同一个怪梦,而且谁都无法从梦中醒转。这条前后不见尽头的通道,只是噩梦里的空间,由于是潜意识里的想象,所以没有任何物理和逻辑规律,即便以头撞墙也醒不过来,因为这些动作在现实中根本不曾发生。

司马灰知道枯骨嘴里长出的蘑菇,只会使人逐渐气血枯竭,但不会产生别的影响,怪梦没准是与出现在地下古城里的铁球有关,那个黑沉沉的庞然大物,一看便让人感到十分不祥,很可能就是怪梦的源头。

初时众人只是凭空猜测,不过罗大舌头听到此处,立刻深信不疑了,因为他对自己还算了解,他自己做梦也绝对想不出这种道理,看来司马灰的判断没错——众人都被困在了同一个怪梦中。先别考虑怪梦是怎么出现的,得想法子赶紧从梦中醒转过来,如果在这拜蛇人埋骨的死城里沉睡下去,谁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其实不必罗大舌头提醒,司马灰等人心里也都有数,倘若一直困在怪梦中醒不过来,那就离死不远了,而且梦中经过的时间,应该比真实时间流逝得更快,他们此刻正在接近死亡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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