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偶然因素
这片深广不可测量的庞大煤壳周围热对流活动频繁,不时有熔岩喷涌而出,司马灰等人无法停留过久,立刻钻进了“煤炭森林”边缘的缝隙,漆黑的煤层隔绝了地底高热,温度又变得阴冷下来。
已彻底化为“有机生物岩”的古树盘根错节,内部到处都有塌方下陷,最要命的是地层中除了一片漆黑之外,再没有其他颜色存在,使人的空间感和方向感十分混乱,完全分不清上下左右和东西南北。
司马灰通过罗盘辨别方向,带队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前走了一阵儿,更觉得“煤炭森林”规模惊人,凭这支小分队一步步地探测下去,很难有什么结果,就寻了个坚固稳妥的区域,挂上电石灯,让众人稍做休整,啃些干粮,轮流睡上一阵儿。这里遍地都是碎煤,踩上去就会发出响声,如果附近有什么东西接近,就能立刻察觉。
这座“煤炭森林”内部死一般的寂静,看不见任何生命迹象,司马灰等人虽在睡梦中也睁着一只眼,却没有意外情况发生,只是心中思潮起伏,谁也睡不安稳。
几个小时之后再次动身出发,借助矿灯和罗盘在狭窄的煤壳裂缝中穿梭攀爬,那一株株煤炭化的参天古树在起伏错落中层层延伸,似乎没有穷尽之处。
胜香邻停下来看了看罗盘指针,告诉司马灰:“咱们没有标注等深线的精确地图,罗盘也只能提供一个大致的方位,再这么乱找下去可不是办法。”
司马灰点头说:“我也有些转向了,这要是在溶洞里,只看岩层上被水流冲刷过的痕迹就能知道进退方向,但煤层漆黑很难判断地形地势,咱们现在就连原路返回都不可能了。”
罗大舌头说:“那就干等着千百年后,也许煤矿工人钻井时把咱们的尸体挖出去,到时候肯定能混得跟马王堆女尸似的,以煤炭森林男尸的身份登上《人民日报》和《光明日报》头版头条,咱活着没赚上十七级工资,死了也光荣一把。”
通信班长刘江河以为罗大舌头真打算这么干,忙对众人说:“大伙儿已经克服了这么多困难,好不容易才找到煤炭森林,怎么就没办法了?首长不是讲过吗?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大哥你们办法那么多,再好好想想,不是说需要个什么迹就能找到磁石电话机吗?那东西什么样?我到前边去仔细找找。”
司马灰道:“奇迹不是个东西,我先前那句话的意思是想说,只有出现奇迹般的偶然因素,咱们才有可能成功,就是指希望非常渺茫。你仔细想想,要在一座煤炭森林里寻找一部电话机,和到茫茫深海里打捞一根细针有什么区别?”
刘江河文化水平不高,还特别认死理:“毛主席曾说过,群众是可以创造奇迹的,咱们工农兵就是人民群众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什么不能创造奇迹?咱们现在全力以赴创造一个奇迹,不就能找到A53型磁石电话机了吗?”
司马灰正在寻思对策,随口对刘江河解释:“奇迹这种东西分成很多种类,有实质的也有非实质的,实质的奇迹大多能通过动员大量人力物力达成,但还有一种真正的奇迹,是诸多偶然性因素叠加才能出现的。当初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有一名法国士兵不甘心沦为炮灰,就开小差逃回了国内。结果被判了绞刑,也就是环首死刑,直至气绝身亡。行刑的那天,刽子手给他套上绞索准备将这名逃兵吊死,没想到绞索接连断了五六根,始终没办法完成死刑,只好延期执行。还有在‘二战’的时候,一名纳粹军官要枪决一名关押在集中营里的犹太人,手中的鲁格枪却突然卡壳了,他又换了另两把枪,仍然出现了机械故障,不得不就此罢休。绞索断裂和鲁格手枪出现故障,都是发生概率极低的意外情况,更何况是在同一时间内连续出现。当时就好像有种无形的神秘力量在保护着这些人。在常量中集中产生出无法解释的变量,进而促成某种不可能的结果出现,这就属于‘奇迹’,也可以说是‘运气’或‘因果’。反正咱们现在很需要这种东西,但它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也绝不是这世界上任何人力能够创造的。”
刘江河在驼队的养父常找人代笔给他来信,说:“你到无线连参军都好几年了,技术没少学,到现在也才是个班长,连干部都不算,怎么就不见你立个功呢?牧区去当兵的几个小子可都立功了,真是把我的肚子都气胀了,你也得给我好好干,为人民服务不能总挂在嘴上说,更要有实际行动,再说你要是不干出点成绩来,今后怎么娶‘洋缸子’?”
这些来信的语言混杂,逻辑条理也都不大通顺,可对刘江河的刺激还是不小,他又看穆营长和宋地球先后牺牲,深受触动,憋了股狠劲儿要将任务完成,但他毕竟缺少经验,远不如其余三人沉得住气,一看找不到“磁石电话机”,就心急火燎恨不得挖地三尺,此时听司马灰说的这些话有理有据,好像水平也不比宋地球低太多,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觉得司马灰经得多见得广,总能创造出些“偶然因素”来。
胜香邻也觉奇怪:“司马灰看你那副不学无术的模样,从来说不出什么大套理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罗大舌头说:“他还不都是听宋地球讲的,可说归说,练归练,咱们现在也指望不上什么偶然因素,想搜寻到那部A53型磁石电话机谈何容易,它总不能自己从天上掉下来……”他边说边往前走,一脚踏到一个凸起的事物,踩下去感觉不像煤炭,蹲下来拿矿灯照了照,见是个竖立放置的扁长匣子,上边布满了漆黑的煤灰。罗大舌头扒开灰土,赫然是个铝壳,上面还有白漆印的俄文以及编号,侧面还有一行压印的铭牌,也是俄文。
胜香邻的母亲懂得俄文法文,五十年代中期曾在学校授课,她受家庭环境影响,俄法两国的语言文字都能认识不少。中苏友好时期司马灰等人也在学校学过一些,可水平远不及胜香邻,此刻有所发现就让她上前辨读。
胜香邻在矿灯下看了看,对司马灰说:“这应该就是那部A53型磁石电话机了,压印的标志可能是军工代号。”
司马灰感觉很是意外:“这座煤炭森林规模如此庞大,沟壑裂隙不计其数,咱们在里边钻的脑袋都晕了,它怎么会突然被罗大舌头发现?”
罗大舌头极其不忿地说:“哪次有倒霉事都少不了我,喝口凉水都塞牙,就不能轮到某些偶然因素在我身上出现一回?那法国逃兵和纳粹集中营里关押的犹太人,又能比我罗大舌头强到哪儿去,凭什么我就不能偶然了?”
司马灰仍然觉得情况不对:“与其说是偶然因素,倒不如说是神为你安排下的命运,你罗大舌头命中注定要遇到这部‘A53型磁石电话机’,不管有多少意外情况出现,该发生的就一定会发生,否则这里边就有鬼了,得小心电话机是特务布置的‘诡雷’。”
罗大舌头听罢直摇脑袋:“你这种说法未免也太唯心主义了,我不就是运气比各位同志好点吗?”他又问胜香邻:“香邻,你看司马灰是不是在胡说八道,宣扬封建迷信,你相信这世界上会有神存在吗?”
胜香邻仍在注视着煤层中的磁石电话机,听到这句不合时宜的问话,犹豫了一下才答道:“我只能告诉你,苏联人不相信。”
众人还是觉得司马灰推测的第二种结果比较靠谱,当下由罗大舌头施展出偷地雷的手段,小心翼翼地拨开煤屑,从匣子中拿出话筒,却没有任何异常发生,铺设在地下的电话线则是越拽越长,但有些区域已被坍塌下来的煤块埋住,无法顺着电话线向前搜寻,也不知道线路究竟与什么地方相连,而这部磁石电话机的底下,更有凿穿在煤层中的长钎固定。
众人见无异状,就推测这部电话应该不是“诡雷”,均想:宋地球临终前曾嘱咐过,摇通了这部磁石电话,就可以进入‘罗布泊望远镜’,但电话另一端的人无论说什么,都绝对不能相信。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磁石电话机,说明宋地球掌握的情报非常准确,可后面的事却又让人难以置信,罗布泊望远镜废弃许多年了,不可能还有任何活人留在地底,这部电话接通后能和什么人通话?苏联人在置于地下万米深的大煤壳子里铺设磁石电话机能有什么意义?除非它根本不是用来跟人类通话。
罗大舌头说:“你们也太多心了,因为我罗大舌头天生就不是一般人,所以我出现的地方都充满了偶然因素。你们对此不要感到心理不平衡,十个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长呢,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嘛!至于磁石电话机能打到什么地方,还得先由我来打一通才知道,毕竟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罗大舌头一边唾沫星子四溅,一边抓起电话去摇侧面的手柄,不料用力过猛,竟把那有些糟腐的木质手柄摇断了,怎么装也装不回去,急得他额上冒出汗来:“脱扣了?这……这纯属偶然……”
司马灰和通信班长刘江河的心里也跟着一寒:“糟了,这部电话机就靠着摇柄给磁石供电,此类制式设备一旦损坏了很难维修。”
胜香邻又用矿灯照着看了看电话机下固定的长钎,她若有所悟,对其余三人说:“我想咱们能找到磁石电话机并不是偶然因素。煤炭森林中绝不止一部A53型磁石电话机,这里至少有成百上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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