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陵


其余几人也相继钻进了土窟,意外发现墙上竟然还有残存的壁画,而且内容十分离奇:背上生翅的飞骆驼长了颗人头,正落在一座插入云霄的山峰上,俯视着金驼与银驼在大漠中撕咬恶斗。

司马灰等人从未见过此类充满古代西域风情的彩绘,不免觉得壁画中的情形格外神秘,心里又都有些悚然。

罗大舌头同样是少见多怪:“哟!这驴头上怎么是个人脸?”他再仔细一看,才瞧清楚壁画上绘的是骆驼,可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刚才看岔了,只好越描越黑地补充道:“沙漠里有种野驴很特别,后背上长俩大疙瘩,样子看起来和骆驼差不多,你们这些不懂行的人就很容易搞混。”

这时宋地球凑到近前,借着司马灰头上矿灯的光亮仔细观看壁画,他注视良久,神色颇为凝重,始终不发一言。

司马灰见这窑洞般的土窟窿像是墓穴,就问宋地球:“咱们好像是钻进坟窟窿里来了,这壁画中的飞骆驼是个什么妖怪?”

宋地球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点了点头:“这里还算稳固,先让大伙儿休息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把电台修好。”

众人在浮沙中行走了大半天,满身满脸都是灰尘,个个都像“土地爷”一般模样,且已疲乏饥渴得狠了,巴不得能歇上片刻,听到宋地球的吩咐,按照考古队“非必要不接触”原则,离开绘有壁画的墓墙,都集中到先前进来的洞口附近,摘下背囊和步枪,倚着墙就地坐下,胡乱啃些干粮充饥。

穆营长担心上边会有流沙涌下将墓室彻底埋住,就带着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在周围巡视了一遍,见这土窟前面洞开的厚重石门边缘处凿痕陈旧,不是近年所留,显然是解放前已有土贼捷足先登,将古墓内的珍宝洗劫一空,仅剩下一些带不走的壁画,此外再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穆营长察看之后,回来同宋地球商量,按照原定计划是要首先会合克拉玛依钻探分队,一同经由大沙坂下的地谷进入“罗布泊望远镜”,可两天前就该到达这里的钻探分队不见踪影。依照常理推测,如果他们也遇到了热风流沙,多半会提前躲进地谷中避难,只是气候和电台故障,导致双方无法取得联络。穆营长发现附近有几处沙洞深浅难测,料来必然通往地谷,就打算独自一人先到下边探明情况,搜索钻探分队的踪迹,并让其余的人先留在这里稍做休整,抓紧时间维修“光学无线电”。

宋地球知道穆营长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侦察员,由其先去探察一番也好,毕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钻探分队全员失踪而置之不理,便同意了这个请求,嘱咐他务必多加小心,不要走得太远,以免迷失方向。

穆营长答应了一声,带上矿灯和步枪就要行动。

司马灰拦住他说:“我跟你一起去,要是遇到什么情况,也好有个照应。”

穆营长把脸一绷:“我用你小子照应个球,真是无组织无纪律,你把宋教授保护好,就是对我最大的照应。”说完头也不回,拎着五六式半自动步枪钻进了墓室后的石窟。

司马灰暗骂这穆营长真是个属驴的,脾气又倔又硬,只好回到墙边坐下啃些干粮果腹,又指导刘江河维修那部“光学无线电”,但电台损坏的程度比预期中的还要严重,如果不更换零部件,就没有修复的可能性。

宋地球让胜香邻在笔记本上将墓室内的壁画素描下来,然后他才告诉司马灰:“千万别小看了这个地方,正经是座楼兰王陵,可惜早在民国初年就被土贼盗空了,掏得是干干净净,连块棺材板子都没剩下,只有土窑般的墓穴和少量残破壁画留存至今,恐怕过不了多少年,这里就将彻底被流沙吞噬了。”

司马灰不太相信:“土窟里如此破败不堪,你就凭一些残缺不全的壁画,怎么敢肯定这里曾是楼兰王的墓穴?”

宋地球对这种问题解释起来总是不厌其详:“其实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初次到这里来,你看这座被盗空的古墓里不是还剩下些壁画吗?其中蕴藏的大量历史信息相当重要,仅根据壁画里描绘的金银骆驼,就能判定此地是楼兰王陵。”

胜香邻听出了一些头绪:“宋教授,你是说骆驼在西域大漠中具有特定的象征意义?”

宋地球点头道:“骆驼是沙漠之舟,以前的客商们要想穿越丝绸古道,肯定离不开驼队。史书上称古西域有三十六国,那仅仅是指丝绸之路最为繁荣鼎盛的特定时期。如果实际统计起来,由汉代至唐代,出现在南北丝绸之路沿途的大小城邦,前前后后总计四十二国。但在两汉至南北朝时代,北起铁门关,南到尼雅一带的辽阔地域间,也只权威最重的‘楼兰—鄯善国’才可以将金骆驼作为王室至高无上身份的象征。这就如同中原帝王将自己比喻成真龙天子是一个意思,再加上壁画中还出现了跪拜的文武百官,所以我才敢推测这是座楼兰王古墓。”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还是不太明白:“壁画中落在高山上的飞骆驼又象征着什么?它怎会长有一颗人头?”

宋地球说楼兰王古墓壁画中描绘的内容非常神秘,而且损毁比较严重,残破不堪,即便我不知道它过往的事迹,也能凭经验做一番管中窥豹的假设,这幅壁画应该与一个流传久远的古代传说有关。飞骆驼象征着主宰因果的真神,金银骆驼撕咬则表示墓中安葬的这位楼兰王曾杀死过自己的手足兄弟。金骆驼是兄,银骆驼是弟,常言道“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下没有两个国王”,这一山容不下二虎,兄弟俩为争一个王位不得不手足相残,到头来的生死成败都取决于全知全能的真神,这幅壁画大概表现了古代人对于“命运”的理解。

司马灰说:“哦,敢情这国王亲手杀害了自己的手足兄弟,死后还要特意在墓室壁画中告诉后来者‘这都是早已被真神注定的命运,并非出于本王之意’。倒把自己的责任来个一推六二五,摘得干干净净,唯恐背上手足相残的恶名,真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可千年已过,往昔的辉煌终将被滚滚黄沙埋没,这楼兰王陵也早已被土贼盗空了,连块囫囵个的棺材板子都没留下,仅剩这几片残破不堪的壁画,时至今日,谁还会在乎墓中死人当年干过什么瞒心昧己的缺德事。”

宋地球听司马灰提及生死之事,心中忽有所感,就随口说了些自己的观点:“生死是自然界的规律,人类是注定将要一死的生物,墓穴本身又是个象征着死亡的休止符,但其存在的意义又远远超出了这个范畴,古人历来将它视为通往永恒的大门,想把生前所有的东西都带入其中,因为一个人生前拥有得越多,临终之际失去的也就越多。就如同原本安葬在这里的楼兰王,他虽然贵为一国之主,手握生杀大权,可以随意左右臣民的生死,却对自己必将到来的大限无能为力,这种对死亡的畏惧与无奈,其实就是一种人类始终无法摆脱的宿命。别说上千年前的西域古国,即使到了科学昌明的现代,不还是有很多人仍在说什么万寿无疆、永远健康吗?”

宋教授说到最后,自觉有些言多语失,就赶紧岔开话题,又讲起解放前有个传闻。对大漠中的古城墓穴最感兴趣的人无非有两种,一是盗墓者,二是考古学家。盗墓者对陵寝中丰厚的陪葬品垂涎三尺;考古学家却更关注其中蕴含的巨大历史学术价值。据说在民国初年,有几名英国探险家伙同一批当地土匪马贼,深入新疆大漠的千里流沙中寻找古代文物。

这伙人大概都是狗鼻子,在经过“大沙坂”附近的时候,竟从这荒凉贫瘠的空气中嗅到了奢华的气息。经过几个月的寻找与发掘,终于凿开了已经封存千年的石门,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奇珍异宝,彩棺墓床周围堆积着数不清的金银珠玉,所有的“器皿、箱笼、匣子、兵刃、盔甲”皆是珠光宝气、金碧辉煌,棺中安眠的那位“王中之王”脸上覆盖着黄金铸成的面具,真实勾勒出了王者生前的容颜,宁静中透露着几许哀伤,仿佛是对自己身后命运的无奈。盗墓者们惊叹之余,动手将王陵洗劫一空。

宋地球估计“英国探险家伙同土贼在新疆大漠里盗墓”的传闻,就是发生在此地。他虽未见过这座古墓里出土的珍宝,但以地理位置和壁画加以分析,墓穴应当属于“古楼兰”某位先王。在两晋时期楼兰另立新主,并改国号为鄯善,现在的人们仍习惯将鄯善国称为楼兰,不过晋代之前的“楼兰”,却要再加上一个“古”字。

“大沙坂”下的土山深谷内,是古楼兰历代国主埋骨安息之地,古墓外形一般呈土墩状,两千年来饱受流沙侵蚀,地形地貌变化很大。众人在墓室内发现的残存壁画,其中描绘着一处高峰,其实只是一个象征之物,代表着位于古墓地下的“黑门”,其尽头通往距离地表万米之下的“极渊”,宋地球最初的计划,就是会同克拉玛依钻探分队在大沙坂深处寻找这座“黑门”,然后再设法进入“罗布泊望远镜”。

宋地球告诫众人说,根据汉时西域方志的描述,黑门又被称为“死亡之墙”,它同时又是守护“因果”的妖魔,会将任何接近它的人全部吃掉,所以那个区域肯定异常凶险。现在与克拉玛依钻探分队失去了联络,光学无线电又出现了故障,如果不能及时修复,探险队凭现有装备根本没有能力原路返回,所以必须要做最坏的思想准备:一是找到失踪的克拉玛依钻探分队,即使他们全部遇难了,携带的无线电和水粮应该还有所保留;第二种情况是不仅找不到钻探分队,咱们的电台也无法修复,就只能冒死进入大沙坂下的“黑门”,根据古代的地理文献记载,那里应该存在地下暗河。

众人听了宋地球之言,都觉得有些云里雾里,所谓的“因果报应”可都是早该肃清的封建迷信思想,再说“因果”好像也不是什么具体的东西,那座黑门又怎会是守护“因果”的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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