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镜花水月（七）
楚沐汐是在第十年，接到了来自杜家阿婆的消息，但那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杜阿公去世了。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楚沐汐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她出生在修士世家，父母姐姐都是修士，就算以后父母无法飞升，但是也会活的很久。认识的人，突然死去，是件很让人难受的事情。
楚沐汐找到了宗门长老，和宗门长老说明，请到了一次探亲假。听说是家人去世，长老犹豫了一会，对她安慰了几句，说什么生老病死是常事，修仙之人要斩断亲缘，劝她看开一点。
楚沐汐温和附和，然后离开。
这些事情，她又不是不明白，但是杜家夫妻对自己有恩，她必须去看一看。
只是刚刚走出山门，就撞见刚刚回来的慕庭筠。
嗯哼？她记得慕庭筠好像是去凌霄宗了送东西了吧，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难不成是姐姐又闭关了吗？
虽然在心里腹诽，但是楚沐汐知道现在的沐汐应该什么姿态。
刚刚接到家人去世消息的沐汐有些神情恍惚，看到慕庭筠走过来，也是愣了好一会，才对他行礼，道了一声“师兄好。”
十年的相处，沐汐和慕庭筠的关系也算是很好，虽然都是单方面的像是沐汐在做慕庭筠的小尾巴，但是慕庭筠也没有对沐汐说过什么重话，也随沐汐跟着，不拒绝也不管。
用楚沐汐的话来说：呸，死渣男。
慕庭筠打量了一下沐汐，发现对方眼眶微红，问：“瞿欣兰又欺负你了？”
在慕庭筠眼里沐汐就是一只娇弱的小兔子，虽然有一张和沐夕颜相似的脸，但是性子却是和木夕颜完全相反，太过于的乖巧，温顺和怯懦。每次被瞿欣兰欺负了，就是红着眼眶自己憋着不说话，像是一直没有长大的小兔子。
楚沐汐可不知道慕庭筠为什么会得出这样奇怪的结论，但她摇了摇头：“不是，是我家中长辈去世了……我告了假，准备回去家中看看。”
慕庭筠这才想起来，沐汐来到宗门之前，好像有一对人间的养父母，想想沐汐也来到云水镜有十年了。可能对于修仙者而言，那不过是随意闭关就过去的时间，可对于凡人而言，十年便是人生又过去了一大截。
“我陪你同去吧。”
楚沐汐：？？？这热闹你都凑？？
但是沐汐 不会拒绝慕庭筠，所以楚沐汐也只能咬着牙，温柔道：“有劳师兄。”
不过有一说一，有慕庭筠亲自御剑带着自己，那速度确实比自己快。不过半日多的时间，慕庭筠就带着沐汐回到了那偏远的小村庄，两个人到的时候正好是临近傍晚。
沐汐牵着慕庭筠的手跳下仙剑，两个人一起走向那记忆里的小村庄，十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曾经的小村子离开的人也逐渐多了，年轻人到外头打拼，只留下年迈的老者们。
有人坐在自家门口乘凉，看见走进了村子的两人，当看见楚沐汐时，有些惊讶：“汐娘？”
楚沐汐认出了这人，是邻家的李婶，她回以微笑：“是我，我回来了。李婶，你瞧见我阿婆了吗？”
李婶走过来，打量了一番楚沐汐，发现对方居然还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模样，不禁感叹修仙就是神奇，也认真回答楚沐汐的话：“你阿婆在家，你阿公昨个刚去了，你阿婆就一直在家里闭门不出，村里人本来想去帮忙，你阿婆偏说要等你回来，你回来也好，快回去看看。”
楚沐汐心里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急忙道谢，甚至来不及管一起来的慕庭筠就往家里冲过去。
“阿婆！”
楚沐汐推开门就看见守在床边的杜阿婆，杜阿婆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好，她听见声音好一会才转头看向楚沐汐，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力苍白的笑：“汐娘……是汐娘回来了啊？”
楚沐汐沉默了一会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抱住了杜阿婆：“是的，阿婆我回来了。”
杜阿婆沉默的让楚沐汐抱着，楚沐汐不说话，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杜阿婆。杜阿婆只是个凡人，她注定会经历生老病死，注定了要经历轮回之苦。她帮不了她，也没有办法。
慕庭筠站在门口，楚沐汐对着他摇了摇头，慕庭筠心领神会的为两人带上了门，随后守在了门外。
杜阿婆对楚沐汐说。
“前些日子，老头子说他梦见二丫了，他说二丫想他了，估摸着是二丫在下面受了委屈，他下去照顾二丫去了。”
二丫就是杜阿婆的女儿的名字，那个溺死的小女孩。楚沐汐没有说话安静的听着，杜阿婆继续说。
“我这一辈子其实过得不差，第一任丈夫同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惜我们缘分太浅我留不住他。你阿公，是我那时邻家的弟弟，小了我十岁，我那年出嫁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追了我的花轿一路，哭了一路。后来我丈夫死了，我守了寡，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也受了好多年的委屈。”
“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结果那一天，你阿公跑到我家里提亲。我本来不肯嫁，寡妇的名声不好。他却跟我说，他小时候就喜欢我了，这辈子非我不娶。为了我，也和家里闹翻了。”
“我犟不过他，最后还是答应嫁了。你阿公啊，是很好的人，可惜我的命不好，那水带走了我的恋人，又带走了我的女儿，所有人都说我克夫克亲，可你阿公不信邪，他说就算有一天他死了，也一定不是我的错。”
“他一辈子，都在爱我。”
杜阿婆笑了，笑着笑着，却哭了：“我一辈子真是幸运，遇见这样一个爱我的人，就算无儿无女，也是美满的一生了。”
“汐娘。”杜阿婆拉住楚沐汐的手“阿婆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知道汐娘的一生不该被困在这小村子里，汐娘也终究会回到你的家人身边，能遇见汐娘，也是阿婆有福气。”
“外头陪汐娘来的仙人，就是当年带汐娘走的那位吧？他是个好人，但不适合汐娘。”杜阿婆小声对楚沐汐说“他眼中人不是我的汐娘，我的汐娘值得更好的人。”
“汐娘要找你一个眼中都是汐娘的人才对，像你阿公一样好的，只爱着你一个人的人。”
楚沐汐没想到，杜阿婆连这个都看出来了，她沉默了一会，她不知道该如何对一个老人解释，什么是多情道，什么是替身文学，又或者她只是故意装出爱慕慕庭筠，并非真的喜欢他。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化作一句：“我会的阿婆。”
杜阿婆笑了，她对楚沐汐说：“汐娘，我想你阿公了，我想着我也该去见见我的二丫了，之后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楚沐汐几次张嘴又闭上，最后只是嗯了一声，忍住眼眶的酸涩，她温柔笑着：“那我出去了，阿婆和阿公好好休息。”
杜阿婆拍了拍楚沐汐的手背，她手腕上依旧带着那只鸡血藤镯子：“汐娘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的，阿婆和阿公都会在天上好好庇佑着汐娘的。”
楚沐汐笑了笑没有说话，伸手轻轻抱了抱杜阿婆，然后松开怀抱走了出去。
等到走到外面，楚沐汐脸上的笑容才收敛了起来，她并不是感情丰富的人，甚至因为修炼多情道而显得更加淡薄。她的情感来源于模仿和扮演，有时候甚至楚沐汐都会忘记自己真正的性格是什么样的。
慕庭筠 不知道在院子里站了多久，看见楚沐汐出来，走过来问：“如何？”
楚沐汐摇了摇头：“阿婆，不太好，大概也过不了今晚了。”
慕庭筠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沐汐，思索了一会才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不要太难过。”
楚沐汐笑了笑不说话，慕庭筠沉默了一会又说：“我出生前父亲便去世了，母亲怀着我一个人撑起了宗门，出生后母亲很忙也没时间照顾我。我是被一个阿嬷养着长大的，只是很可惜，她只是个凡人，我还没来得及长大，她便走了。临走前，她也对我说仙人和凡人是不一样的，让我别为她难过。你也不要难过，说不定下一轮回你们也还会相遇。”
楚沐汐惊讶的看了 一眼慕庭筠，问：“师兄是在安慰我吗？”
慕庭筠瞥了一眼楚沐汐，似乎是在说你以为呢。
楚沐汐笑了，发现这家伙居然也有这么别扭又傲娇的一面，还挺好玩。她忽然问：“那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师兄会难过吗？”
慕庭筠皱起了眉：“胡说八道。”
楚沐汐笑了，耸耸肩，安静的坐在院子里，对慕庭筠说：“不管怎么样，谢谢师兄愿意陪我来。”
慕庭筠嗯了一声，两个人一起坐下在院子里等待了白天。
第二天楚沐汐去敲了敲门，门里没有反应。她推开门走进去，就看见杜阿婆靠在杜阿公身边，安静的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 一般。但楚沐汐知道，她是去找自己的恋人了。她的脸上带着笑，仿佛面对的不是死亡，只是和自己的恋人还有孩子去相会罢了。
慕庭筠拍了拍楚沐汐的肩膀，道了一声节哀。
楚沐汐找来村里人帮忙，将杜阿婆和杜阿公合葬，他们没有儿女亲友，这房子便是留给养女的沐汐。楚沐汐自然不会留下，杜阿婆一走，她的尘缘便断了。她为两位老人守了三天的灵堂，送两人入土为安。为两人立碑时，楚沐汐才知道，杜阿公不姓杜，他姓张，只是因为杜阿婆姓杜，他才成了杜阿公。
对着两个人的石碑磕了三个头，楚沐汐才起身跟着慕庭筠御剑离开。
只是在走前，她在慕庭筠没发现的地方点燃了 一张引渡符。
点点淡蓝色的荧光，围绕着坟墓三圈才向远处而去，带着那对相爱的恋人进入下一世的轮回。
仙人的寿命太长，楚沐汐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但也许有一天，她会和这对老夫妻再轮回之中再次相遇。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也许，也是一场缘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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