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身世，眼盲
“白灵，愿你一生无垢。”
白灵小时候常听琼英这样讲。
所有人都知道，白灵是掌门座下的首席弟子，但真正把白灵养大的不是掌门，而是那位名扬天下的剑尊琼英。从白灵记事开始，她就跟着琼英了。琼英只告诉她 ，她是她捡回来养大的孤女，让她好好在流云宗生活，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而掌门和她都是她的家人。相比素未蒙面的父母，琼英更像是白灵的母亲或者姐姐，而白灵也更加依赖和信任琼英。
但白灵从六岁起就开始做噩梦，梦里总是有无数的鬼影纠缠着她，无数个日夜里被梦魇纠缠让白灵痛苦不堪，，年幼的白灵时常是噩梦惊醒高烧不断。
于是琼英找来一块极品的静心寒玉打造成一个镯子又送去佛宗让佛宗住持帮忙开光，再给白灵戴上镯子，保护白灵不会再受噩梦的侵扰。
“白灵，愿你一生无垢。”琼英为白灵戴上镯子的时候对白灵说。
那时候白灵还小不懂琼英话中的深意，只当这是琼英对于自己最美好的祝愿和长辈对于小辈的宠爱。
也是自从戴上了那个镯子起白灵再也没有做过噩梦，她好好的跟着琼英学习剑术，因为超高的天赋，百岁出头就成了新生一代极其优秀的剑修。少时的白灵没有后来的那么成熟稳重，她性子其实很活泼，就像是刚来宗门的凃筱筱一样，活泼之中又有些不谙世事的单纯和天真。掌门怕她这般性子日后吃亏，便让她下山去游历。
白灵在山下去过了很多地方，她见过江南小镇的烟雨风光，见过塞北的大漠孤烟，也见过极北之地的不化冰雪。她看见过人间众生百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又或者安逸小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普通人的生活。她遇见过挖人心肝的邪祟，也见过报恩还情的善妖。还在历练的路上遇见了可以算是朋友的沐夕颜，她和沐夕颜结伴又走过了大江南北。
直到在东海附近，她们遇见了那伙倒卖鲛人的邪修。
白灵和沐夕颜都是名门正道出身的修士，又是被长辈言传身教君子之道长大，见到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可能袖手旁观。
两个百岁出头的姑娘对上了一群老奸巨猾的邪修确实是有些费力，但是两个人也不是吃素的，加上出门的家里长辈给两个人备下的灵宝众多，她们和对方打起来也丝毫不落下风。唯一的意外就是白灵在 救下一个眼睛受伤的小鲛人时，为了保护对方，自己手上的玉镯子却被打碎。最开始白灵并没有觉得如何，可是当送走了小鲛人后，夜里白灵再一次被噩梦折磨。
这一次和幼年时的不一样，梦中的东西都格外清晰，仿佛这不是梦，而是一段真实存在的被遗忘的记忆。
白灵梦见自己身处在一池血水之中，成了血池中一朵红莲，她不能动弹，只能看着周围的事物发生。
她看见一个男人，每日男人都会带着手下将一些人带过来，然后残忍的把他们在池边放血，直到鲜血全部流入池中。那些人被绑着，无法动弹，嘴里的叫骂声却从没有停过，从一开始的愤怒恐惧到后来的绝望痛苦，一声声都落在了白灵的耳里。白灵不想听见这些东西，可就算施法捂住耳朵，屏蔽五感都没有任何的用处。她只能看着这样的事情每天发生，看着那些人一个又一个的死在自己的面前，看着那些人用死不瞑目的面孔对着自己。
男人总是在一旁笑着，那些人叫骂的越大声越痛苦，他就越是高兴。等到人死后，男人总会过来摸一摸她的花瓣，说：“莲儿，为父每天给你找来这么多养料，你可要快些长大。”
白灵恶心的想吐，可是身体却很诚实的吸收着血池中的养分。白灵不知道这梦境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有人打碎了那道紧闭的石门，外面的光线终于得以进入了这里，而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白灵面前——是琼英。
白灵看着琼英提着剑走到她面前，她听见琼英说。
“魔尊制造的后天魔种么？以三千生灵献祭而得以化形的魔物……”
那一刻白灵从噩梦中惊醒，她从床上坐起，转头看见了铜镜中那双美艳的却令人害怕红色眼睛。白灵却哭了，原来，那不是梦，那是她化形成人前的记忆。她就是那用血池养出的红莲，就是前魔尊重楼之女莲。她甚至没有和沐夕颜告别，就已经连夜赶路回到了宗门。
她赶回宗门的那一天下着大雨，她不敢见任何人，只敢跑回去见琼英。
“阿灵？”琼英也没想到她居然在大雨天就这样跑了回来，还有那双红色的眼睛。
她像是找到了家长的孩子，委屈的带着一身水汽扑到了琼英的怀里，她问琼英：“我就是那个失踪的帝姬莲对吗？我就是前魔尊的女儿，对吗？”
她想从琼英的口中知道真相，想让琼英亲口告诉她不是的。可是那双眼睛，已经告诉了她事实。
她知道了梦中的后续，琼英确实毁掉了血池，怕毁的不干净还放了一把火。但是池中那朵血莲，她却没有毁掉。因为当时血莲中已经生出了灵智，生出了灵智便是有了生命，稚子无辜，于是白灵留下了那朵血莲。但是血莲身上魔性已成，白灵就只好先带着血莲去了佛宗，日日在血莲前诵经，又用自己的血娇养。
直到百年后，血莲的颜色才渐渐褪去，化作了一朵除了莲心以外全白的莲花。又过了百年，白莲化作了一个小女婴，琼英便给她取名白灵。白灵化作女婴后，琼英便带着她离开了佛门，回到了宗门。和师兄讲了白灵的身世，两人一合计决定将白灵留在宗门养大。对外就说白灵是琼英捡到的孤女，因为琼英给白灵喂食过自己的血液的原因，白灵的眼睛一开始并不是红色的，甚至连琼英都觉得，以后应该不会有意外，知道白灵六岁。
白灵以为自己那段时间只是发高烧和做噩梦，但是在一天晚上，她的眼睛就变成了红色，还魔气外泄袭击了琼英，狠狠的在琼英的脖子咬了一口，吸走了一大把的血。琼英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就算有自己的血压制，白灵身为魔族的事实也没有改变，加上那些亡灵怨念的梦魇，会让白灵永远痛苦。于是琼英找到了万年玉髓，去求了佛宗的大师为玉髓开光，又学了阵法自制了压制魔气的阵法，封印进镯子中，让白灵戴上这才瞒住了白灵是魔族的身份。也还好当时琼英用血喂养了血莲百年，才让白灵的身体即使魔族也是人族，才可以继续修仙而不受魔气影响。
后来，白灵戴上镯子后也没有任何魔族显现的样子，琼英也才放了心离开宗门继续云游找人。
可是琼英也没有想到，这万年玉髓竟然也会被弄碎，同样材质的玉髓倒是可以找一找，但是当年开光的大师已经圆寂，佛宗如今根本没有一样实力的人。
“你可以杀了我的，你根本没有必要留下我，我是魔尊之女……”白灵哭着看着琼英，她突然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活着，她的生害死了很多人，她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哪怕是后天人为制作的魔种，她也是魔种，也是被三界所不容的东西。
琼英却很认真说：“不是的，你是白灵也只是白灵，是我养大的孩子。我从不觉得魔种生下来就是错的，魔种也是人，你看，你就很好，你救过很多人帮过很多人，你觉得你像是魔族吗？”
“白灵，也许你无法决定你是如何诞生的，但是你可以决定如何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哪怕为了赎罪，也请好好活着。”
哪怕是赎罪，也活下去吧。白灵最后放弃了自杀的念头，但是因为无法遮掩的红眸，白灵戴上了白绫，对外宣称是为了更好的领悟剑道。毕竟白灵很喜欢剑道，所以连琼英的小徒弟郁璟也不知道。
琼英又出门找人了，白灵改变了以前的习惯，乖乖留在了宗门只是偶尔下山，她的性子也变得更加沉稳温柔。可她没有了玉髓，便日日夜夜受到噩梦的折磨，哪怕琼英给她留下了法阵镇压魔气，她还是被梦魇折磨。但白灵忍了下来，她想活着，也得活着。
知道三百岁那年的生辰前夜，白灵又一次从噩梦惊醒，却发现床头多了一封信。
一封邀她见面的信，信中对她的称呼是“莲儿”，一如梦中那个男人……而结尾的署名果真是前魔尊，重楼。
白灵将那封信烧毁了，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琼英但是对方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独自前往。琼英……毕竟不是当年的剑尊了，她也不能总是让琼英为了她而操劳。
于是在生辰的那一天白灵独自下了山，她独自前往了那个小院赴约。
那是白灵第一次见到魔尊重楼还有青娘。
俊美的男子一袭玄衣带着面具坐在位置上喝茶，貌美的女子就站在一边服侍。
男子看见白灵嘴角微微勾起:“看起来琼英把你养的很好，她还是那么心软。”
白灵看着他，手却按在了霓裳上，戒备的看向对方，轻声说:“魔尊重楼？”
“是也不是。”男子依旧淡定的喝茶解释“我同重楼如今是共用一具身体，我即是他，也不是他。不过……你是琼英养大的孩子，又是重楼的骨肉，唤我一声父亲也不是不可。”
白灵听到这话，直接被气笑了:“你有什么可以被我称为父亲的，我也不愿意同你虚与委蛇，倒不如说说约我出来有什么目的。”
青娘听到这话不太高兴:“帝姬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主上可是为了帝姬殿下好，若是殿下身份暴露便是死无葬身之地，魔尊这才回来帝姬殿下，就是为了保护帝姬，带殿下一同回魔域。”
白灵冷笑:“如果你们不来找我，我才是真的安全。分明只是想用这件事来要挟我同你们回魔域，何必说的有多关心我一样。”
白灵可不觉得自己这位父亲有多么关心自己，对于重楼而言自己更多的是一个试验品，魔族同魔修不同，魔族的传承是靠血脉但偏偏魔族的生育率极低，所以魔尊重楼才会用自己的部分血肉和血池制作和供养血莲，就是为了知道可不可以把灵转化为魔种。
“重楼”听到白灵这么说也不反驳，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轻笑:“你的性子和琼英很像，我承认我对你没什么感情，不过魔尊确实是想把你带回去。所以，我也劝你最好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乖乖同我们离开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如果，我说不呢？”白灵的手握住了霓裳的剑柄，随时准备动手。
“那可由不得你。”“重楼”话音刚落身边的青娘就已经向白灵冲了过来，白灵立马提起剑抵挡，但两个人之间实力悬殊，白灵被剑气震得吐出一口血，脸上的白绫也滑落了下来，露出那双鲜红的眼睛。
白灵发现周身的的气息开始不对劲，一种莫名而生的暴戾让她心中无比烦躁，甚至想把周围的一切都撕碎，一种不受控制力量在身体蔓延，让人觉得五脏六腑都是痛苦难受的。
“你……做了什么？”白灵咬牙质问。
“重楼”低低笑了起来：“我可什么都没做，只是让你的血脉觉醒罢了。就算琼英已经是半步仙人，给了你她的血脉，但是魔族的血脉更占优势。乖乖接受你的命运，好好听话和我们回去吧，否则，我也不会对你讲什么父女之情。”
白灵感受到魔气在身体里到处乱撞，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打手抓住揉碎，让人痛苦 不堪。她却咬着牙，擦了一下嘴角边的血。然后冷笑：“呵呵，做梦。”
青年放下了杯子，然后身形一闪突然出现在白灵面前，毫不客气一脚把白灵踹了出去，然后迅速拿出一把匕首把白灵的手掌钉在了地上，匕首完完全全穿过了掌骨，狠狠的钉在了地上，鲜血不断的流，白灵咬着牙。青年冷漠的站在白灵面前：“我可不是再和你商量，等到你的魔族血脉完全觉醒，哪怕你想留下也没有办法。”
青年冷漠的捏住了白灵的下巴：“要不是看在琼英的份上，我就直接是把你的魂魄打散，把这幅身体带回去改造，你最好给我好好听话。”
白灵笑了起来，冷冷吐出两字：“做梦！”
她另一只完好的手，拿起掉在地上的霓裳，毫不犹豫向自己的眼睛刺了下去，只不过霓裳才刺穿了一只眼睛，她的手腕就被人抓住直接折断，霓裳也掉在了地上，一个耳光毫不客气的甩在了她的脸上。
“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听话。”
青年十分的不高兴，又把白灵的手脚都折断，把白灵折磨的浑身都是血无法动弹。
青年目光沉沉冷冰冰的看着白灵：“一点都不乖的孩子，我本来还想给你留一条命，免得阿臻生气，不过看来也不需要了，反正，只要你的身体是完好的就可以了。”
青年手中一把黑色的长剑渐渐出现在手中，然后抬手就准备直接将白灵了结了。这时候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女子手中长剑一挥一道剑气直接袭来：“李琮之！你敢动我家灵儿！”
琼英来势汹汹也是丝毫不客气，青年似乎也没想到琼英居然能这么快赶过来，立马抬剑同琼英招架，看见琼英眼中是兴奋激动又有恐惧憎恨，仿佛是两个人分裂开的两种情绪，声音却带着一丝温柔：“阿臻。”
琼英不回答，只是直接攻去丝毫不客气，青年看琼英毫不客气的攻击，无奈苦笑了一笑：“你果然还是恨着我的，阿臻。”
“主上！”青娘提剑过来帮青年挡住了一剑，但被琼英直接刺穿了肩膀。青年抱住了受伤的青娘，往后退躲开琼英的剑。
“看来今天我们是带不走那副躯壳了，下次再见吧，阿臻。”青年一笑，身后突然出现一条空间裂缝，半抱着青娘便走了进去随后裂缝便直接关上，
琼英没有去追，把白灵从地上抱了起来，她的小姑娘浑身是伤，一只眼睛已经瞎了，被魔气和灵气在身体里冲撞弄得奄奄一息，她无力的靠在琼英怀里小声说：“英姨……我想死。”
她不想活着了，太累了，为什么偏偏是她呢？她不想做魔族，她只是想做白灵而已，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不愿意放过她。
琼英只是给白灵的眼睛重新蒙上了白绫，温柔说：“别说胡话，灵儿，你要相信我，你可以好好的活着。你的未来会很好，我向你保证……我还要离开宗门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需要你帮我，所以哪怕是为了我，也请活下，灵儿，不要自暴自弃。”
是啊，她得活着，她还要帮琼英，哪怕只是为了报答养育之恩。
白灵又回到了宗门，被刺瞎的那只眼睛再也没有办法看见东西，白灵的性格越发安静，那天生辰发生的事情除了琼英和她无人知晓，她又成为了宗门的首席弟子。
当她从来没有忘记那天，她知道总有一天那个男人会再出现，总有一天她会暴露身份……
而那一天，就像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刃总有一天会落下，所以无论那一天出现什么结果，她都能接受。
她都能接受的……
……
“白灵师姐，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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