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的好娇娥
全琮和谢怡蕴回府后俱是一片冷凝之色,看得下人都自觉退后三尺,但全力不能退,全琮更厉害的神色他都见过,走在他面前问:“二公子,是不是要派人查查?”
宣德侯府一向是不怕事的,现在人都蹬鼻子上脸了,差点就踹了过来,二公子还会善罢甘休?他太清楚全琮的脾气了,果然听到自己公子说:“派人跟着苏炳秋。”面容冷冷的,又道:“今天背后闹事的那人,胆量不小呢。”
全力默了默神色,不敢说话了,二公子生气的时候反倒语气平静,只是越平静,心中越有滔天大怒,以前镇得住他的只有宣德侯,现在嘛,似乎有了一个人。
谢怡蕴轻轻拉住他的手背,无声地抚慰他,全琮出身最盛名的府邸,父兄皆是忠烈,最见证了朝堂最肮脏的构陷,即便师从老夫子,也难消意难平,但现在,他平了一些,只是不解,仍是不解:“蕴蕴,你说他们热衷于权力干什么呢?百年之后还不是化为一撮黄土。”
不一样的,谢怡蕴在那一世见证了几千年的文明,自然也见证了各种名垂史册的方式,并不一定生命存在便是在,只要被后是记住,便是活着。
所以他们热衷于争名夺利,只因——在世时,无人敢说什么,去世后,史书只写他们授意的。
但谢怡蕴只是笑笑:“大抵,他们认不清这个现实吧。”
全琮愈发箍紧了她,也不知道面向宣德侯府的刀锋何时再来。
但一个人却不期而至,是她的母亲,谢宋氏。
那谣言传得这么快,深居内宅的谢宋氏都听闻了,进来后抓着她的手,忍不住就是一阵哭,谢怡蕴还得腾出心神来安慰她:“你看,我不是被全琮养得好好的吗?”
“好,好什么好呀,这么大的事业不告诉我一声。”谢宋氏嗔她,接着把自己陪嫁的一个接产婆子招了进来,“张妈妈当时还是把你接出来的呢,你出来后叫都不叫一声,登时就把她吓到了地上,你还记得吗?嗐,你当时丁点大记得住什么,我把她放在你身边,有什么拿不稳的就问她。”
谢怡蕴怎么不记得,来到世界的第一眼就是穿着奇形怪状的一个婆子,只是:“母亲,外面的人都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不一般。”她怕吓着了,没敢把慧真说的“龙子”再说一遍。
谢宋氏拉紧她:“傻孩子,瞎说什么话,你这个小怪物我都养大了,娘亲才不管外面的人说什么,他就是我的外孙。”
“要是是个女儿呢?”
“那就是外孙女。”谢宋氏也是拿她没办法,“今天过来也不单是这一件事,周姨娘这几天进进出出,老跑到南阳王府看她女儿。”
谢怡蕴想来:“我姐姐要不了几个月也快生了吧。”
“她生不生不关我的事。”谢宋氏提到那娘俩就没好脸色看,“不过我听说,谢怡岚那小蹄子与三王妃拜了姐妹,肚子里的那孩子还与三王妃家的长子结了娃娃亲。”
她那姐姐,京城贵女圈的所有空档都被钻营完全了,只是三王妃……谢怡岚也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听你爹说,全二公子不是与三王爷不太对付,这不我怕谢怡岚使什么阴招再害了你。”谢宋氏厉厉道。
事实上,全琮和所有想争夺皇位的人都不对付,不过与她娘说了她也不懂:“放心吧,全琮护着我呢。”
谢宋氏一时没说话了,谢怡蕴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丝忧虑,她怕全琮护不住,你想想,才一早上的谣言,下午全京城都知道了,谢怡蕴反手握着她的手,认真道:“他护不住,我自己护我自己。”
以前谢宋氏很讨厌谢怡蕴这种独立的态度,总想她依靠着她和谢大人,现在竟然很庆幸,如果女子个个都如她的蕴蕴这般有主意,应该会少许多痛苦。
日薄西山,黄昏将暮,谢宋氏与谢怡蕴整整聊了一个下午,吃了顿晚饭才走,嘱咐她该如何安稳度过孕期,到了马车上还不忘敲打她一下:“听我说的做,不然我还会来的。”
谢怡蕴点点头:“那您就再来几次。”
想是母亲也开始担忧了起来,说是她什么也不懂,可还是模模糊糊感受到了争夺皇位的激烈,她的丈夫与儿子处在那么脆弱的位置,自己女儿又在了丈夫的对立处,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相安无事说说笑笑的日子还有多久:“蕴蕴,我不想你像唐家那个姑娘一样被谢怡岚闹得丢了孩子,如今正在打和离官司,但你要是不想在宣德侯府过了,娘也接你回来。”
“我知道了,您快回吧。”谢怡蕴负手而立,目送谢宋氏离去,转头对蕊珠儿说,“我们二房的小库房不是还有几株尚好的人参么,明天给我娘送过去。”
蕊珠儿真是服了,她现在自己都保不住了,还惦记着那几根人参,到嘴边却是:“知道了夫人。”
跨上台阶往院子里走去,又道:“你哥哥那边有信吗?”
“有。”蕊珠儿道,“他怕您这边忙,都把事说给我听了,说让您不用担心,城郊该规划和建设的差不多都定大局了,粮种也发了下去,只要熬过来这几个月就好了,他……”蕊珠儿吞吞吐吐的,“他很担心你。”
“我也很担心他。”如今他们的身份暴露了,桂安堂的名号挂了出来,也不知道对他们是有利还是不利,虽然挣了名声,但也很容易引来贪婪,毕竟他们可是能拿出来几十万两的庄头。
蕊珠儿现在已经开窍些了,在心中闷闷想,哥哥的担心和夫人您的担心完全不一样,但她怎么能说呢,又怎么说得出口了,夫人救了他们兄妹的生命,他们还能要求夫人更多什么,只能顺势道:“我会转告哥哥的。”
“对了,跟着我们大房那位的可瞧出来什么动静了没?”谢怡蕴突然想起来还有这茬,不过也只是随便问问,现在宣德侯府正在风口浪尖上,柳溪要是耍横耍疯,他们不还得装模作样镇压了。
蕊珠儿突然来兴趣了,把她扶进屋,坐在榻上,兴高采烈地说:“方才老夫人在这里,我没好跟您说,可精彩了,不过二公子已经听到了风声,往大房去了。”
谢怡蕴做出愿闻其详的样子。
谢怡蕴派出去的那对妈妈紧紧跟在柳溪一对人身后,看她们进了华福寺,看她们在长明灯处祈福,然后看着她们去了寺庙后面的一方静院,留了两个贴身妈妈在外面把手。
紧接着,又看见今早在府门外闹的苏炳秋驾轻就熟地进了院子。
谢怡蕴派过去的其中有一个妈妈是府里的老人,看着柳溪嫁进来,看着柳溪搅得天翻地覆,现在又看到她与恶人勾结,更是不打一处来,生生从一个狗洞钻进去,在门窗处一看,柳溪还以为是自己人,还说了一句去打点热水擦拭身子,话刚说完,那婆子就拿了一根棒子挑开了帷帐,重重朝那两人打去。
未着衣物的苏大人提着被子还看清来人又挨了一棒,柳溪只顾着大叫,那婆子冷冷说:“也不是我倚老卖老,更不是我仗势欺人,只是大夫人不顾体面到如此地步,如果您想惹得全寺庙的人都知道,清白丧尽,老身和你一起死。”
这时门外的两个妈妈听到了动静应声进来,正想抓住发疯的那个妈妈,却被一人打了一棒,原因这妈妈以前随宣德军出征过的,本身就会武术,打了这两个人还不过瘾,又往苏炳秋打去,直打得苏炳秋上蹿下跳,谢怡蕴派去的人终于跟了上来,把地上的两个人制住。
那妈妈说:“苏大人,你是要自行离去呢,还是要我把你打出去呢?”
“泼妇,泼妇!”苏炳秋揪起衣服,一跳一跳地出去了。
那妈妈横了一眼,又对暗自哭泣,慌了神的柳溪说:“大夫人,你收拾收拾,我们回吧。”可整个人立着一根棍子,站在那里愣是没动。
柳溪咬紧下嘴唇,只得转过身去穿好衣服,穿戴整齐后又如没事儿人一样直挺挺地走过来,剜了那妈妈一眼:“你能拿我怎样呢?”这种事儿又不是没发生过,全珣还当众抓到过她一次。
“老身不能把你怎么样,只是看不得宣德侯府的清白受损。”
甚至直到到了全琮面前,柳溪那直挺挺的身板仍旧立得挺直,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底气——对,她的底气来自全珣,来自他既往不咎的爱意与愧疚。
全茴从院子里出来了,瞪着他的叔叔,仿佛看着世间最恶毒的仇人:“你又要怎么样,你又要把我母亲怎么样?”
“这里没你什么事。”
“她是我母亲,她的事不是我的事又是谁的事?”全茴依旧维持着那双发怒的眼睛,甚至此刻更凶狠了。
全琮不想和他计较,只说:“你母亲犯错了。”
竟然换来了他从嘲讽,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到了能纯熟运用嘲讽的地步了,全茴看着全琮,看着看着就要哭了:“你们总告诉我母亲犯错了,然后把她关到祠堂,关到院子,从来不告诉我是什么,我母亲究竟犯了什么错了,让你们一遍遍地折辱她。”
那恬不知耻的女人竟然还敢利用这绝佳的时期操控她的孩子,柳溪柔柔地说:“茴儿,母亲只是太爱你的父亲了。”
全琮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怒了,滔天大怒,他们家的重长孙,他的侄子,他那英明伟岸的哥哥的儿子,真的被这个女人养废了,她怎么下得去这么狠的心,对全力吩咐道:“把大夫人关到崇英楼里。”
“是。”全茴听到“崇英楼”三个字的时候瞬间就吓傻了,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宣德侯府从不开放,除了重大恶极的女眷都不知道的地方:“我母亲为什么不能去祠堂忏悔?”
“茴哥儿,你母亲不配进宣德家的祠堂。”全琮冷冷地撂下这句话。
全茴很清楚地意识道,长大了才能有很大的权势,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被暗卫抱走的时候他拳打脚踢,一遍一遍地对那道立在夜色中挺立的男子道:“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柳溪却笑了:“你对你自己家的人都这么狠。”看吧,嫁进宣德侯府将近十年,与大公子“琴瑟和鸣”了十年的人,根本不认为自己是宣德侯府的人。
全琮真的真的,也不想她是宣德侯府的人,更不想多年前自家哥哥只因在街上看了一眼榴花下的明艳女子就丢了心神直至今日,只落下一句:“我曾经当你是过。”
除了这句话,还能再说什么呢?
人与人的感情不过是互相选择,相遇并不意味着持久,正确的选择才能持久。
她和哥哥都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柳溪在身后发狂地大笑:“曾今有过,曾今有过,全琮啊,你的曾今有过还真不值钱。”说要手起刀落发落,便要手起刀落发落。
但其实,说到底面对的人不一样而已,若是他的蕴蕴,他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意让蕴蕴受苦。
所以他的哥哥才会多年困在情障里走不出,只能一次次跨上马,在马上靠血刃大兇的血气压抑内心的痛苦。
全力在身后说:“要不要给大公子捎封信。”二公子又把大公子院里的人锁了,大公子即便不说什么,可始终会消磨掉他们兄弟的情谊。
“快马加鞭送过去。”解铃还须系铃人,除了他的哥哥自己走出来,旁人哪里帮得上忙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说道,“派妈妈们看紧一点,别让那人寻短见了。”
上一次为了拿捏他的蕴蕴,就差点在他们面前自刎,若是全茴回来看到依据冰冷是身体,再多的有理也是可供埋怨的渎职,全琮没有看住。
全力也知晓其中的厉害,点点头,说:“放心吧,二公子,我再拍几个暗卫二十四小时盯着。”
“还有,”全琮说话了,“苏炳秋要亲自给我哥哥赔罪。”——死,太便宜他了。
先是来宣德侯府闹,后是去闹宣德侯府后宅的人,看起来衣冠整洁,写得那么一手清丽的青词,可内心肮脏成了那样,不千刀万剐难解心头恨,可还得交给他哥哥,冤有头债有主,因果报应。
到谢怡蕴门前时他整理了一下,等身上的戾气都消失了才进去。
对于喜爱的,关心的人,任何一点她没想到的,一贯忽略的,他都替她想到了。
所以谢怡蕴问他:“都处理好了?”
他只是淡淡地说:“都处理好了。”
“其实该我为你费心的。”说来惭愧,作为宣德侯府二房的正牌主人,房里的事都被全二公子一手代劳了,让她不得不怀疑其实全琮存了养废她的坏心思,不过有人殷勤,也不忍挑明。
全琮没事儿人的笑笑:“哪能你去,我还不敢让你去见那人。”要是柳溪疯了起来,不管不顾朝她冲过来,代价哪是他们担得起的。
谢怡蕴哪能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们都跟风说我坏的是龙子,可我倒觉得是个女儿。”
全琮搂着她笑,把头磕在她的细肩上:“那正好,与你一样是女娇娇,我的好娇娥。”
又不正经了起来,但谢怡蕴一次与一次佩服他,他与她的感情中,一次又一次有人告诉他,她娶不得,不能娶,他没有一次信,告诉他她肚里的孩子不寻常,她没有一次信,他只知道她是他想娶的人,她肚里的孩子是他的孩子,他要爱护她与他们的骨血,除此之外,世人信奉的那套和他没关系。
全琮的反叛在此处,他的内心是如此强大,别人不能动摇他半分,所以全琮给她自由的底气在这里。
谢怡蕴在他那里是完整的,是自由的,不仅仅是依附在府邸中的一个妻子。
谢怡蕴也喃喃道:“是个女儿才好呢。”除了自己本身喜欢女儿,更是不相信慧真连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儿是女都猜得到,是儿的话不够是凑巧而已,是她和全琮生出来的,关他什么事。
有了这般洒脱的心态,思绪也活泛了一些,以前有些不敢想,不敢讨论的东西都拿出来说了:“全琮你说,嘉庆帝不厌其烦养了个小孩子是什么道理?”
“不过是有人进了谗言说他身子骨虚,需要龙子阳气,刚好那日曹贵人生了儿子,从此就天天带在身边,孩子大了,都一张床上睡了。”呵,对了,恭维这个愚蠢主意的还有那位不要脸皮的苏炳秋苏大人。
谢怡蕴却沉思了一下,缓慢道:“你说他是不是根本不想退皇位?”
“嗯?”全琮捧起她的头,温柔地注视她,蕴蕴虽然从未在权力中心,从未与其中的人打过交道,但她总能从中看到一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此刻,她的红唇说出,“他想立现在跟在他身边的这个孩子当太子不过是因为想在十几年后再废掉这个孩子。”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六王爷这么惊才艳艳他始终不给准信,总是暗示又暗示皇位是他的,却又始终让无德无能没有能力在皇位争夺中活下去的太子霸占那个位置,甚至隐隐让三王爷也觉得皇位有盼头,龙争虎斗,坐拥渔翁之利,不过是那个位置太诱人。
蕴蕴提供了一条很蹊跷的思路,朝中几乎没人这么想,所有的人都认为不过是几个皇子对皇位的贪婪,嘉庆帝还算是一个仁慈的皇帝,可没想到真正恶毒的人是他,是装作每个孩子都是我的骨肉,那么大度的父亲。
全琮不由得激起一身冷汗:“那我们的这个孩子?”
谢怡蕴冷笑:“不是比宫里的那孩子还小一两岁,加上得道高僧加持,全国百姓认可的龙子,你认为嘉庆帝会不会动这方面的心思?”——呵,有些人认为这句话传到了嘉庆帝耳中,宣德侯府二房的孩子就会折损,谁知宫里那人竟迫不及待地期待谢怡蕴肚子里的孩子降世。
嘉庆帝他自己虽然是皇家的孩子,可却是天上降馅饼似的从一个旁系获得了天子的身份,所以他认为谁不能坐这个位置呢,只要被上天认可的,就有资格与他平起平坐,什么礼法,什么宗祠,在切实的权力面前不显得可笑吗?因为这些都是此时此刻的掌权者书写的。
帝王将相能有种乎,不过并非人人这么幸运,毕竟皇位只有一个。
嘉庆帝自己是那个幸运的人,所以更要捍卫来之不易的东西。
全琮听了谢怡蕴的吩咐后陷入深深的沉思,人生不过百载,他又能真正掌控这些东西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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