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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向死而生


  全琮本来想等大哥回来了亲自料理苏炳秋,没想到大哥在地底下都要受人轻慢,想想都令人寒心。他望着眼前这幕闹剧,冷笑着说:“亲嫂嫂,您是想干什么呢?”这般冷漠无情的样子,饶是他的枕边人谢怡蕴都惊了惊。

  他是在替自己沉默寡言,却一声不吭担起家族使命的大哥不值。

  将热血撒给宣德侯府,撒给朝堂依靠他的鲜血庇佑的朝臣,最后又有什么作用呢,连与他生育了一个儿子的发妻,自认无愧于她的发妻,地底还没摸熟,地上的人便以迫不及待地奔前程去了。

  怎么能不令人寒心呢?

  柳溪却是不在意的一嗤,她长了很温婉的眉眼,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加之有做太傅的父亲,朝堂中但凡有点脸面的公子都在她父亲那里读过书,因此习得一身书生气,全珣当初正是被这股独特的气质吸引,于一个墙头,在一枝红梅下,骑着高头大马惊鸿一瞥,就在也没能忘记。

  可他不知道,有些人读书能读迂,有些人读书却浪漫而天真。

  柳溪的第二种,也是全珣在与她的接触中越来越爱的那一种,不得不说,这是一场悲剧,柔柔的女声说:“我须得如他的意,尽我的心。”

  “谁知道呢。”谁知道是如的谁的意。

  其实死去的人,他有什么未竟的心愿重要吗,谁知道,谁又在意。

  真的有意义的在于活着的人,他如何看待这件事。

  毫无疑问,柳溪“向死而生”,利用丈夫的死,谋求自己的余生。

  全琮问:“父亲知道你这种想法吗?”

  柳溪在众目睽睽下,殷红的嘴一撇:“父亲也不忍拂了大公子的意。”看吧,死人就是这么好利用——无法反驳,便能轻易坐成事实。如果这是一件刑事案件,至少没有气息的身体会“说话”,可这是一面之词的家庭琐事,他的哥哥连失望或者维护的行为都没有了。

  全琮想替他无法说话的哥哥争一争:“可是我不同意。”

  “什么时候宣德侯府大房的事轮得到二房来主管?”

  “你把我哥哥叫起来就可以了。”全琮无动于衷地说。

  柳溪一噎:“你强人所难!”

  全琮逼近了一步:“大嫂,请问什么是强人所难?我哥哥刚咽气,你就迫不及待要归家去,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没有恩情,你也不必如此过,选要出殡的日子说吧。何时落棺可是钦天监的大人算过的,大嫂你是要和圣上作对吗?”

  谢怡蕴早就见识过全琮的咄咄逼人,他们俩一个品行,要想言语伤人、骇人,不消动什么脑筋就能达到目的。

  柳溪选今日作为时机,确实太过让人看宣德侯府的笑话了。

  举国敬重的将军,在边地更是全城吊唁的将军,在京城天子脚下,出殡的那日竟被结发妻子“和离”,全琮就是为了宣德侯府的颜面也不能退。全珣走了,宣德侯府的重担都落在了他肩上,哥哥以死挣下的荣耀,在他眼前生生变成一场笑话,让他如何能忍。

  这时,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人群中发出:“老夫竟不知宣德侯府如此无礼。”

  是柳溪的父亲,国子监的太傅,众人让出一条道来,全琮直挺挺地对着他,带着宣德侯府绵延了数百年的气魄,朝庭外说:“鸣啰,出殡。”

  他连一句话都不想和老太傅说。

  柳太傅拄着拐管,愣生生地被全琮闹到一边,躲在一侧的苏炳秋也震惊了,那双圆圆、小小的眼睛提溜转着,心道,这二公子前几年的混不吝现在显现出来,让众人以为不过是他一贯的目中无人,而不是有心囫囵过困局,好深的智谋。

  不过京城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全琮这种恣意妄为,全凭个性而活。

  每一步都在算计的人,走到如今这地位,更是看得天独厚的人不爽呢,这可怎么办?苏炳秋扬起一抹笑脸,冲全琮说:“二公子,你曲解大娘子的心了,她正是因为挂念夫妻之情,才会在这众口铄金的时刻说出这样的话来。”

  全琮只勾唇冷笑,腿上的动作没停。

  苏炳秋只好追出去,迁就他:“二公子,大娘子现在心中还放着大公子,大公子没落殡于她而言就是活着,大娘子此时此刻说,正是在和有血有肉的大公子说,大公子现在尚存一口仙气与神识。”

  全琮还真是奇了怪了,苏炳秋这张嘴难怪能得嘉庆帝赏识,每次递上去的青词不知道写了多少昧着良心的恭维——语言本无过错,只是被人利用而有了倾向,明明不顾夫妻情谊,都能说得情深义重。全琮回过头去:“苏大人,我大嫂归家去了,今后何去何从呢?”

  这句话表面在质问,实则内里警示,若不是估计宣德侯府的脸面,我早就把你们的破烂事抖出去了,苏炳秋面色一暗,柳太傅却听出了言外之意,爱女心切,不得不做出抉择,堵在全琮面前,坚决地说:“二公子,大公子的信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想让已逝之人在地下难安吗?”

  若此时敷衍了过去,柳太傅一想到不洁之妇在夫家的地位与处境就忍不住发颤,何况之前柳溪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说:“父亲,你已经推我入深渊了一次,难不成您想把女儿唯一的一点亮光熄灭吗?”

  她本不欲嫁全琮的,那时她与未出苗头,父亲的寒门弟子苏炳秋情投意合,暗暗已经有了以身相许,终生只此一人的念头,谁知在墙角等意气书生苏炳秋的时候被从边地回京城述职的全珣看中,之后几登门第,各路媒人轮番上阵,甚至宫里也教全珣求得旨意,她坐在满屋的聘礼之中默默流泪。

  父亲说:“我做过圣上的老师,我教导他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为父作为臣,君说臣便不敢言,为父不能愧对老师的身份。”

  柳溪只无言地望着他:“所以便要拿女儿的终生去忠君。”

  柳太傅长叹了口气,和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溪儿,你会幸福的。”

  全家大公子是个顶好的君子,他钟情于你。

  可情,若只是钟情,便是不情。两情相悦才是好的心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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