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无用之辈
天突然阴下来，雨滴落在那道灰色身影上。
她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看天空。
引路的管事道，“路大夫，快走两步，前头就是世子的住处。”天色阴得快，雨的落得急，也不知下一瞬会不会落下倾盆大雨。
秋岚珺点头，用衣裳遮着药箱，随管事快步往叶峥的院子去。
虽加快了脚步，却依然没能避开那突如其来的暴雨，将她从头到脚淋了个九成湿。
管事也是一样狼狈，却依然礼貌的朝秋岚珺道：“路大夫受凉，我这就让人去取干净的衣裳来。”
秋岚珺道：“不忙，先看看你家世子吧。”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身体，暗松口气。幸好今日早晨觉着有点凉，多穿了一件衣裳，这会虽然全身都湿了，却不会显出什么不妥来。
她这样的身份，自然不敢随便在外头换衣裳，让人撞见了可不就全完蛋。
管事见她坚持，便也没再多言，心里头添了两分敬佩。
世人传宋将军和路大夫不清不白，是那有悖伦常的关系，他原先是不耻的。再加上世子对这位小路大夫的执着痴心，他心里更是轻看了几分。可今日得见小路大夫，见得这般风清月明的仪表，谈吐行止间没有半分轻浮或不妥之处，心里的轻视自是淡去许多。世人传言，毕竟只是传言，未必能作得了真。
管事敛了心神，朝侍立一旁的丫鬟道：“世子可在里头歇息？”
丫鬟面上的忧色明显：“还和昨日一样，也没用早饭，也不让奴婢们进去伺候。”
管事点头，扭身走到房门处，抬手敲门，“世子，您睡了吗？”
里头没有反应。
管事又道：“世子，您若是没睡，老奴可要进来了。”
“滚——都滚！”
里头似出叶峥嘶哑的声音，透着几分虚弱。
秋岚珺皱眉，朝管事道：“就说我来了。”
管事忙道：“世子，路大夫来了。”
里头一阵沉默，忽然听见一些响动，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门猛的被拉开，叶峥那憔悴消瘦的脸探了出来：“你刚说什么？”
管事侧了侧身，露出站在管事身后的路岚。
叶峥猛然睁大眼睛，眼眸爆亮，浓浓的喜色满溢而出，正要张嘴说话，却又似乎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眼自己，随即涨红了脸，又将门给关上了。
“等——等我一下。”里头传出叶峥尴尬无比的声音。
他几日没换过衣裳，头发凌乱，也未曾洗漱，要多邋遢便多邋遢。
他不想让路岚与这样的自己说话。
管事叹了一息，对着门喊道：“世子，让翠儿进来伺候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
一旁的翠儿委屈巴巴的扁了嘴，垂下头时眼里有泪花闪动。
从前世子穿衣洗漱都是她伺候，世子还夸她手巧，梳得发髻最好看。
院里的丫头们哪个不羡慕，都说她早晚会被世子收房。
可自从世子上次遇险回来，便再也不肯让她近身了，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般避着。
再这样下去，别说让世子收房了，就是这个院子，她还不知道能不能待得下去。
屋里头一直发出乱七八糟的声音，显然这位世子对于收拾自己还不是很顺手。
秋岚珺有些冷，身上的衣裳全湿了，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很不好透。
又过了好一会，那紧闭着的门方才打开，叶峥焕然一新地出现在秋岚珺面前。
他一脸憔悴，衣裳也宽散了许多，笑容却是十分灿烂，“快进来坐。”
秋岚珺没跟他客气，径直拎着药箱进去。
这一走动，凉风扑面，身体更冷了些，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叶峥这才发现她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
“怎么都湿了？快，翠儿你快去寻一套干净的衣裳来给路大夫换。”叶峥急急吩咐。
秋岚珺摆手：“不必了。我还有别的事，马上就要走。”
叶峥反应过来，她是女子，扮成男装，自然不好在别人家里换裳。
“那——那——”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招呼，只是高兴，只是高兴而已。
秋岚珺看了眼垫着绒毯的扶椅，也没坐，身上湿哒哒的，一会该坐湿人家的毯子了。
她朝叶峥道：“听说你几日没吃饭了？”说完上前扣住他的手腕，细细诊脉。
微凉的手指捏在他腕间，带起一阵酥麻感，略显苍白的脸瞬间就红透了，心跳也跟着加速。
她松开手，睨了叶峥一眼，转身走到桌前写药方：“一会用些清粥，不可爆食。饭后一个时辰再用这温补的药，调养几日便可。”说着话，她将写好的药方递给管事。
管事赶忙接下，连声道谢。
站在窗前的书桌下，背对着他，声间凉淡的仿佛外头的秋雨，泛着冷意。
“叶峥，你年岁也不小了，不该这样任性，让你父母为你担忧。”
叶峥垂下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可眼里的倔强丝毫不减，“我只是想见你，他们不肯，就——就吵了一架。”
他已经十七岁，不再是小孩子。可爹娘总拿他当孩子哄，这也不让，那也不许。
他只是想见路岚，想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站在她身边。可每一次，每一次他们都拿性命相挟，迫他留在家里。
“你爹娘做得对，与我交好，并不是什么好事，你应当理解他们的苦心才是。”她提起药箱，不愿再多言。
叶峥将她拦下，“我不管，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他说得急，差点咬了舌头，脸红的跟煮熟的虾。
秋岚珺抬眼，看着眼前比自己略高两分的少年道：“叶峥，我不需要人陪，你应该多陪陪你父母。身为侯府世子，你要学的还很多，切不可将宝贵的光荫浪费在不该浪费的地方。不值当。”她笑了笑，看了眼外头的秋雨，“你想与我做朋友，可以。但我希望，我的朋友不是无用之辈。”
无用之辈？
叶峥怔住，眼睁睁看着路岚越过他，大步离开，却发不出声音将她留下。
在路岚眼里，他是无用之辈？
撑伞的灰衣少女消失在雨幕中，他恍然回神，一把抓住守在他身边的管事，“牛叔，我很没用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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