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定谋


“没什么意思。反正左右是玩,我想让他上京玩。”

“上京?”乐湛惊诧。

“对。京里没有我们罩着,他不敢胡来,一是可以让他收收性子,二来也能开阔眼界,三来对他的前程也有裨益。你的两个堂弟不都在京里吗?蔚远是大司马记室(三公办公厅文秘);文介是骠骑府的录事参军(军部参议官)。一个跟着豫章王,一个跟着王敬则,他们可都是实权派啊!(指豫章王和王敬则)让高儿和两个叔叔涨涨见识,也不是说就托付给他们了。就是多走动的意思。不过直接这么去,没个名头也不好。我让我父亲给天盖先生写信,让高儿拜在他的门下,这样去京城算是游学。”

“吴苞吴天盖?”

“对。自刘瓛去世后,京中私学里,就属天盖先生名气最大。我父亲和他有旧交,请他收高儿旁听,他一准答应。”

乐湛苦笑:“让这小子去吴先生课堂听讲,这不是祸害人家嘛......”

“又不是正式弟子,挂个名说出去好听而已,怎么能说祸害呢?吴先生最喜讲《论语》、《孝经》,刚好适合高儿。再说他是当世大儒,海内名师,说不定哪句话就让高儿开了窍,就算学无所成,也能熏陶熏陶,反正又不指着他做学问,只是说起来,算是游学而已。怎么着也比在这儿成日里斗鸡走狗强。”

乐湛思量了一会儿,下了决心:“好!就听夫人的!我这就让人给他收拾行李,尽快启程。”

“不,现在不走,等到九月再走。”

“也是,现在天气太热了。”

“不是天气的原因,而是王扬九月上京,让他和王扬一起走。”

乐湛惊道:“王扬?他九月要上京?你听谁说的?”

“郡选生十月诣国子学,今岁郡学年荐,舍王扬其谁?”

乐湛豁然:“是啊!非他莫属!王扬门第一等,才调高绝,学识人品,那更是没得说。有他和高儿一起,我也能放心不少。”

“人品你怎么知道?”乐夫人问。

“为一兵户女不惜开罪有庐陵王背景的杜叔宝,这是仁心。书院被围,当仁不让、出面应对,这是肝胆。有这两条,错不了。”

乐夫人若有所思。

“夫人?”

乐夫人沉吟道:“......此人不畏强而有仁心,才华高又有肝胆,身份虽贵可家世却衰,恐怕多是非啊!”

“夫人一语中的!那我提醒一下高儿,和王扬交往时注意分寸,不要被卷到某些是非中去。”

乐夫人摇头:“不可。交朋友贵在自然,耳提面命,反倒不美。再者以高儿的性子,又知道什么分寸不分寸的了?到时无论对你的话心生抵触,还是勉强听从建议,以后束手束脚,反而伤了情分。既然要交朋友,就不能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惧虎,哪能交到真朋友?不如躲屋子里不出门算了!小是非不怕,至于大是非......你不是说王扬仁心肝胆吗?那就算有什么大是非,想来也会极力避免将高儿卷进去的。”

乐湛汗颜:“惭愧,枉我为官多年,却不如夫人明达事理。”

乐夫人一笑:“夫君是州部堂官,妾就如书佐小吏,只是提一个想法让夫君兼听则明,最终的主意还得夫君拿才是。”

乐湛听了这话很舒心,觉得夫人真是又聪明又贤惠,妥妥的贤内助啊!不过回想一下,每次夫人都说让自己拿主意,但那些主意好像都是夫人的主意???

嗨,反正是自己拿的主意,管他呢!

乐湛决定不细想了。

“对了,夫人之前说三件事,现在说了两件,第三件是什么?”

“眼看就要到伏日了,我想提前请柳憕、谢四娘子、王扬来庄墅里避暑。一是尽尽地主之谊,二是为高儿结些善缘。也不求能怎样,只是高儿日后到了建康,多些熟人总是好的。”

“我本来伏日宴就想请王扬。至于柳憕,他兄长是我同僚,也是要发帖子的。只是谢四娘子未必肯来。”

“夫君没明白我的意思。不是伏日宴请他们,伏日那天请的人太多,显不出亲近来。我想在伏日之前办一个小宴,也不用搞得那么正式,只是说请几个年轻人来山中乘凉消遣,至于谢四娘子,她和王扬相熟,让王扬帮着转交请帖,说不定她看在王扬的面子上会来。”

乐湛为人随和,但骨子还是有些清高的,听妻子这么一说,便失了笑容,迟疑道:“是不是有点巴结的感觉......”

乐夫人哪里不知道丈夫的心结,正色说:“什么巴结?他们都是后辈,在荆州又没山墅,避暑也没个去处。你身为荆州别驾,照拂一下小辈,怎么了?并且这几个后辈都是文才出众的,到时候谈诗论赋,以文会友,又不说俗务,只有雅趣,何来巴结之说?”

乐湛一听谈诗论赋,便很高兴。王、柳、谢都是通诗之人,到时一觞一咏,畅叙幽情,岂不快哉?

但随即又想到不妥之处:“可这王扬和柳憕有隙,聚到一起,不会出问题吧?”

“都是世家公子,最多几句言语龃龉,能出什么问题?放心,我会留意着,不会出乱子的。倒是夫君你,到时可别太拱火。”

“我怎么可能拱火!”

“怎么不可能?我还不知道夫君?为了得好句,恨不得让他们个个含毫咀思,争高竞敏。我可提醒一下乐别驾,这几位可不是你官署里的文曹吏,大家游戏一下无妨,但高下轩轾什么的最好就不要分了。”

乐湛在这个问题上很坚定:“高下怎么可能不分?文不竞不速,诗不竞不高,不分高下有什么意思?不过我知道分寸的,不会捧一个踩一个,也不会冷落了谁。”

乐夫人见丈夫兴奋的模样,有些无奈。自己到时候多周旋吧。

......

柳府一个厅房内,门窗紧闭。

房中两人对坐,酒菜精致。

柳憕将乐府请帖放在桌案上:“田先生,乐家下帖了,不过不是伏日宴,提前了三天,没问题吧?”

对面男子神色冷静,声音沉稳:“没问题,都联系好了。”

柳憕微露笑容:“很好,我这边联系得也差不多了。”

男子疑惑中又有现担忧之色:“公子,您这联系的是......”

“放心,和你办的事不冲突。”

男子眉间忧虑不散:“计划已定,不宜多生波折。”

柳憕神秘一笑:“不相干,只是讲个‘文武相济’而已,不会乱你的计划。这件事我自有安排,你不要管。”说到儿笑容一敛,郑重道:“到时你亲自带队,看到人后远远藏起来,自己不要露脸,完事后出了庄子,直接骑快马回京。”

“是。还有一个人也要离荆,不然有漏洞。”

“我知道,他先出庄,在外面等你。你们一起走。”

“不必等我,他出来得早,可以先走一步。”

“周全!我敬先生一杯!”

男子正襟危坐,滴酒未沾,竖起手掌道:“此功未成,饮酒尚早。不如事成之后,再与公子畅饮。”

柳憕心情莫名激荡起来:“好啊!此杯权且寄下!待我回京之日,定要与先生把酒言欢!”

——————

注:①《梁书·乐蔼传》:“乐蔼,字蔚远......还为大司马中兵参军,转署记室。”《南史·乐预传》:“乐预,字文介......官至骠骑录事参军。”

永明八年的大司马是豫章王(《南齐书·豫章文献王传》:“五年,进位大司马。八年,给皂轮车。”)骠骑将军是王敬则。(《南齐书·王敬则传》:“七年,出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豫州郢州之西阳司州之汝南二郡军事、征西大将军、豫州刺史,开府如故。进号骠骑。”)

②《南史·吴苞传》:“瓛讲《礼》,苞讲《论语》、《孝经》。诸生朝听瓛,晚听苞也。”南北朝时问学,常从《论语》、《孝经》二书入手,算是门径之学。所以乐夫人说适合儿子。不过此二书虽然基础,但却不粗浅。属于“基础而又经典”。就像唐诗三百首,虽幼儿亦可诵,但若以此为题专项研究,能得新见,亦足出震动学坛之成果。

所以中古关于此二书之论著盛行。颜之推说:“自荒乱以来,诸见俘虏。虽百世小人,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师;虽千载冠冕,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颜氏家训·勉学》)以论孝二书为例,亦从侧面反映出二书当时“基础又经典”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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