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十年分别之因
离大学报道的时间越近,何玉急了,她本想自己儿子这么优秀,到时候考上大学的消息一出来,她去借钱也容易一些,可亲戚家里几乎都跑遍了,才看看凑齐第一学期一半的学费。
家里还有一个病人在康复期,何玉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凯整个假期都在外边打工,初入社会所面临的困难重重。
还有半个月去报道,何玉忍不住将家里的情况告诉了程凯。
程凯躺在床上,窗帘紧闭,大白天屋子里却看不到一丝亮光。他痛苦的抓着头发,心中一片迷茫。
虽然知道白芊芊可以帮他,而白芊芊知道事情后也一定会要求帮他,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向白芊芊说出这样的事情,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静静在房间里躺了一上午。
何玉看着紧闭的门直掉眼泪,轮椅上的程忠一瞬间像老了很多岁。
程凯一两点才从房间出来,程欣出去和朋友玩儿去了,而何玉和程忠不知道是出去散步还是去了哪里。
程凯眼神迷茫,走了出去……
而这一切杨央都不知道。
T大第二批通知书出来了,杨央的录取通知书直接被寄到林夏哪里,大早上杨央就被林夏电话叫起来,让她去一趟。
T大美术院的通知书,制作很精美,光滑的纸张上印着一条又一条优美的线条,让人看了爱不释手。
杨央摸了又摸,林夏在一旁看着嘲笑道,“现在开心吧,要不是老头子我,哪里会是现在这样。”
杨央高兴,头一次没和林夏斗嘴,依旧一脸傻笑的摸着手中的纸。
我杨央也是考上大学的人了,还是重点大学!
将自己积压的一沓画纸交给林夏。
这次的设计稿不仅仅是女性饰品,还有男性的。
杨央看着脸微微发烫,这些都是每次程凯和她聊天后,画出来的。
林夏看了一眼,“嗯……不错,进步很大啊,还有这个我最喜欢了!”
林夏抽出一张纽扣的设计稿,精致小巧的纽扣上面有着细细小小的花纹。
杨央闪身,忆起这副稿子是怎么来的,没吭声。
这是那次看到程凯穿正式装时,她画下来的,原本都没在意,但前两提啊翻出来了突然觉得好不错,修改了下就加在里面。
林夏很满意,这次的东西总算是有他的份儿了。
杨央拒绝了林夏午饭的邀请,一个人慢悠悠的走了。
他因为在学校上课,住的是学校分配的房子,房子年级已经很老了,走出来外面都没看到路灯,不过环境还不错。
杨央在外面随便选了一个面馆,今天早上她就被告知今天一天她都是一个人在家。
老板娘看到她手中的T大录取通知书,很是高兴的说道,“我儿子也想考T大,他明年就高考了每天看书可努力了。”
杨央爽朗的笑了笑,“这样啊,那他明年还要叫我一声学姐啊!”
老板娘听这句很是高兴,专门给杨央的素面里添了个卤蛋,小心看了眼周围,说道,“吃吧,阿姨请吃的,别客气。”
没想到老板娘这么热情,杨央开心夹起面条……
回到房间将通知书压在一本厚厚的《设计入门概要》下。
才刚刚放好,大门就有声音传过来。
杨央连忙跑过去开门,是一个星期都没见的程凯!
杨央看着他的眼睛有些复杂,这些天无时无刻她不在克制自己不要想他,而程凯呢!也很配合的没来找过她,这让她既是失落又是放松。
没想到今天他却来了。
杨央注意到,今天的程凯很反常,他两手一手拿了一瓶白酒,左手的那个瓶子里面已经只剩下一半。
杨央后退两步,让程凯进来,“去我房间吧,要不然我妈他们回来可就惨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踏进杨央的房间,杨央反手带上门,尽量不让酒气蔓延到客厅。
“怎么了?”杨央担忧的看着他,最近两人没怎么见面,她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妈也没和她说过什么。
程凯喝了口酒,嘲笑道,“杨央,我是不是很没用。”他看了眼欲说话的杨央,打断她,“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就连考上大学家里又出事了。”
杨央隐隐猜到程凯要说什么,没吭声任由他发泄。
“我每天看着我妈起早贪黑的出去借钱,看着我爸颓废的在家里默不作声,可我还是不想放弃!”
程凯猛灌了自己一口酒,一把推开杨央伸过来的手。
“我他妈就是一个窝囊废……可我就是不想让芊芊知道。”
半瓶子酒就这样被程凯一句话一口,没多久就解决了,程凯又颤抖着手去开另一瓶。
整个房间酒气弥漫,杨央见拦不住程凯,索性让他彻彻底底发泄一盘,她起身将窗户打开一些。
一时之间,风轻轻吹的杨央橘黄色的窗帘连连摇摆……
就这段功夫,程凯已经把第二瓶打开喝了一大口了,由于喝的太猛,被呛得直咳嗽。
“我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杨央听懂了程凯话中的意思,心一缩一缩的疼,她看到的程凯是那么的骄傲,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一个人。
程凯抬头看着杨央,眼中有着对自己的厌恶,“我很混蛋对吧,不想让芊芊知道,就跑过来告诉你,我的企图这么明显……”
程凯喝了口酒,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杨央坐在床上,安静的看着他,半晌才说道,“没有,你很好……”好的我舍不得看到你一丝一毫的不开心!
听到杨央这句话,程凯放下酒瓶,走到她面前,猛地抓住她双臂摇晃起来,“我怎么很好,我他妈就是个混蛋,知道你不开心还专门向你提这件事!”
杨央看着明显已经喝醉了的程凯,眼睛发红,“不,不是的……”
“怎么不是!”程凯的嘶吼将杨央剩下的话掩盖。
两瓶子酒在这时候发挥作用,程凯浑身发热,眼前的杨央长着两个头在他面前摇晃,程凯猛地一把将杨央推到压在身下……
微风缓缓吹过,橘黄色的窗帘阵阵摇摆,压在书下的录取通知书在强烈的太阳光中,散发着灼人眼球的光芒。
……
程凯是被杨聪叫醒的。
“程哥……程哥……”
程凯迷迷糊糊的张开眼,头因为过度饮酒而一抽一抽的疼。
杨聪面露担忧,口中却不饶人,“程哥,你不会喝酒就别喝,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自作自受。”
程凯早就习惯杨聪的说话方式,看了他一眼,“现在几点了?”
杨聪努努嘴,“都快六点了!我回来的时候我姐在给你煮醒酒汤,现在估计快好了。”
程凯点点头,视线移向窗外,昏黄的阳光穿过窗帘的层层间隙,稀稀疏疏的照进来。
杨央端着碗进来的时候,杨聪正在书架翻着她的书,怕杨聪看到她的录取通知书,杨央猛地踏出一大步,旋即脸色一白,眉毛皱得死紧。
“姓杨的,谁让你翻我的东西了!”杨央语气并不好。
杨聪的手下意识的缩回来,又想跟她顶回去,但想到老妈的叮嘱忍了忍。
“求我翻我还不乐意呢!”
杨央没理他,见他慢慢的走回来坐在程凯身边,表情淡淡,“下次可别喝这么多酒了,我拖都拖不动!”
程凯头一阵一阵的疼,没说话,接过杨央的醒酒汤一口喝了。
然后才看了杨央一眼,“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杨央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还想说话,你不说话都把我折腾得够惨了,趴在桌子上死活不走,最后还是我把你拖到床上的。”
程凯讪讪摸了摸鼻子,目光闪过不敢再看杨央的眼睛。
接过空碗,“再休息会吧,这事我帮你瞒着,别让阿姨他们担心,杨聪也不准说。”杨央冲杨聪打了个凌厉的眼神,警告道。
杨聪白了一眼,“我是那样的人吗!”
杨央今天显然心情很不好,瞥了眼杨聪,“小白脸,娘娘腔!”
杨聪气得直瞪眼,又不敢再惹她。
杨央走了出去,步子迈得很小,看起来很奇怪。
晚饭后,杨央站在秦琴门口,抬手,又放下……
如此几个循环后,索性眼一闭,敲了敲房门。
“进来。”秦琴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妈。”杨央看着她,情绪有些低落。
秦琴笑了笑,“怎么了?”
“我想出去看看。”杨央说道,声音悠长,很像从远方传来,“总这么待在家里也不算事。”
秦琴收起笑容,看着她,“真的想好了?”
这样也好!
秦琴安慰自己,不想再上学,那就出去走走,找份工作。
杨央认真的点点头。
“那你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杨央摇摇头,有些迷茫。
“要不,先去你舅舅那里吧,正好替我看看外婆怎么样了!”秦琴建议道,眼中有几分不舍,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就要出去了。
杨央点点头,她也好久没看到舅舅和外婆了。
“对了,妈。”杨央紧咬着唇,犹豫片刻。
少见的犹豫,还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事,确只听见她一声细细的,还带着不宜察觉的鼻音,“对不起。”
秦琴心中发酸,再也坐不住,她站起来抱住杨央,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声音哽咽,“傻孩子。”
杨央抱的紧紧的,就好像下一刻就失去了一般。
“去社会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你要小心点。”
秦琴顿了顿,继续说道,“爸妈没在你身边,要好好听舅舅的话,珊珊年纪小不懂事,你都十八了……”
秦琴想了想,似乎杨央的每个地方她都不放心,她怕杨央上当被骗,又怕社会上混混太多,她被欺负。
“可不能太贪玩了,上班的人了钱也要省着点,不过自己吃饭什么的就不要省了,别把自己饿瘦了,衣服什么的不够就买,要是没钱了打个电话回来。”
秦琴说完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卡包,然后向她招招手,秦琴翻出一张农行的卡,“这个啊,本来是给你存的大学学费……不过现在用不到了……”秦琴叹口气,又翻出一张来。
“这个是你这些年的压岁钱,我都给你存着的。”秦琴想了想,再次翻到农行的卡,反复磨蹭,“我想了下,这张卡里差不多有十来万,一下子给你我也不放心,而且……”
秦琴话说得迟疑,杨央拼命忍着泪,也没太深究她想说什么。
“而且……程凯那孩子……”
杨央这下反应过来,哑着声音,“妈,没事,我现在也花不了那么多,你给他们吧,程叔叔一家……也不容易的。”
想到自己自私的决定,杨央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秦琴这样问出她一直想说的话,也不由送了口气。
秦琴欣慰的笑了笑,感叹着自己女儿的懂事,“那就好,我还怕你会不乐意,不过我女儿这么大方,怎么会不愿意……”
那一晚,杨央和秦琴聊了很多,最后杨央红着眼睛在秦琴怀里……睡着了。
程凯是被惊醒的,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眼里布满不可思议。
杨央是他的妹妹,却做了这样的梦,而对现在在A市的白芊芊,十分的愧疚。
因为心里有鬼,程凯这几天都躲着杨央,正好他打工的地方最近很忙,在他刻意下,明明只隔了几个房间的人,居然就真的没有见过一次。
杨央这几天都准备着去Z市的事宜,当然这件事她是万万不敢告诉林夏的。
估计老头儿对她很失望吧,杨央苦笑,但她就是不希望看到程凯难过,反正大家也没想过她会考上大学,去不去都无所谓。
因为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杨央准备工作做得很快,也没通知几个人,除了正在度假的陈雯和埋头复习的钟楠。
杨央想不出还敢告诉谁,因为似乎除了这两个人,其余人都和程凯认识,她不想让程凯知道她走了,虽然这不现实,但她还是想在她走了之后才让他知道。
她的画册有很多,目前最新的是程凯的那本厚厚的画册集,杨央的手轻轻地在上面摸着,最后长出一口气。
她将这本画册和T大的录取通知书放进有锁的抽屉里,锁上后将钥匙放进自己的包里。
桌子上的书已经收好放在纸箱里,其它重要的东西也安排妥当,等她一走,秦琴只需要将床单被子洗一下。
杨央要带走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箱子。
这是一个早晨,阳光正好,空气清新。
虽然杨央再三保证自己知道路,但杨家依旧坚持要送杨央到车站。
杨央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程欣也出去,她叫住她,“欣欣,去哪里啊?”
程欣因为和杨聪不对付,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很显然没发生在程欣身上,她一样不喜欢杨央。
碍于礼貌加上前几天妈妈对她说,杨家帮了他们很大很大一个忙,程欣还是“嗯”了一声,说道,“出去买点书,要开学了。”
开学两个字,太过遥远,杨央显然不想谈,看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以后很少时间会看到了。
“要好好学习哦!”杨央说了一句“以后要听爸爸妈妈的话”。
杨央的话很奇怪,搞得好像以后见不到一样,程欣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还是乖巧的说道。
“嗯。”
杨央看着程欣的背影,笑了笑,眼里没有精神,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杨央坐在车里看着车外的杨家三口,莫名的想哭,眼泪止也止不住,引得邻座的尴尬的看过来。
已经看不到车的影子,秦琴忍不住扑进杨爸怀里小声哽咽着。
也能看出杨爸的眼眶明显的红了。
杨聪不理解姐姐为什么会跑那么远,但爸妈都没说什么,他自然没有抗议的份儿。
程凯领着两个月的工资回到家里,明天他就要去A市了,临行前,忽然想起杨央,因为那个梦,他都没告诉过杨央的行程。
程凯不由勾唇,想象着杨央突然得知自己就要离开,而她是最后一个得知的人,会不会气得跳脚!
何玉走进来,看到收拾好的背包,有些惆怅,“一眨眼你都要上大学了!”
“妈。”
何玉走过去,仔仔细细的看着他,“儿子,你是妈的骄傲,是妈没用,连你上大学的钱都出不起。”
程凯不想谈这件事,不是觉得耻辱,而是觉得很对不起杨央,本来就落榜了,他还上赶着找她借上大学的钱。
“妈,没事的,钱借了还能还,你和爸好好的就行。”程凯安慰道,忆起自己最后一次看到杨央,她冷淡的表情,心头像压了千斤重的大石。
“嗯,是。”何玉语气哽咽,自从程忠住院后,那么坚强的她一下子就像没了支柱一般,变得十分脆弱。
安抚了会何玉,程凯走出去,程忠和程欣正看着电视。
“爸。”
程忠点点头,自从程凯的燃眉之急解了,他整个人的状态也好了一些,每天的康复训练做得很勤,现在已经能够用拐杖走路了,“出去啊?”
“嗯……去看看杨央。”程凯抿唇,“她还不知道我明天就要走了,估计今晚上要被我气一顿吧。”
“呵~”程忠笑了笑,一点都不护短,“谁叫你小子瞒着她,被她打一顿我都不会说什么。”
程凯摸摸鼻子,笑得莫名。
程凯在杨家门口等了半晌,门才打开。
程凯进去就感觉到不对了,感觉冷清了很多,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吃饭了吗?小凯秦琴问道。
程凯如实点点头,“阿姨,我来找杨央。”
很平常的话,也是程凯到杨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而秦琴的眼眶却红了。
程凯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程凯撇眉,疑惑道,说着还伸着脖子朝杨央房间望了望。
“阿姨,杨央呢?难道又出去了还没回来。”
这么晚还不回来,又玩野了吗?程凯暗自嘀咕。
秦琴擦了下眼睛,解释道,“央央今早上就去Z市了。”
程凯一怔,没想到就几天的时间,在这里十几年的人现在已经在另一个城市了。
“她是去玩儿吗?”程凯不死心的问道。
秦琴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杨央去哪里看看有什么适合她的工作,没读书了一直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
程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秦琴接着说道。“对了,小凯你过来是找央央有事吗?”
程凯笑了笑,到底在笑什么他也不知道,“我明天就要走了,这几天打工的地方忙,也没时间过来看她,谁知道今天过来她已经……”
秦琴颇为遗憾的笑笑,“没事,她又不是不回来了。”
从杨家回来,程凯立刻拨通杨央的电话。
“喂……”熟悉的声音,程凯有那么一刻很想质问她,为什么一声不响的走了,而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为什么要走?”程凯紧抿着唇,从声音中很明显能听出他的不高兴。
S市的杨央,看了眼天空,明明是一样的,可她就是觉得陌生,万般的不适应,可她就是不想回去……
明明心情是如此沉重,她说出的话却是那样的轻松,“在W市待腻了呗,好不容易不用上学了,当然要出来走走。”
程凯无言,心底无名火起,“那你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吧!”
程凯清晰的听到一声浅笑,旋即是她平常的调侃,“怎么舍不得我啊?”
明明知道她会说什么,杨央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期待。
“当然!”程凯说得坦荡,她是他妹妹,可以说是他唯一可以交心的人,哪怕是现在的白芊芊也还没到这种程度。
杨央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却依旧欣喜,“好啦,大不了下次我回去的时候给你带特产,你不是也要走了吗?”
“……”
挂掉电话,程凯双手作枕躺在床上,直直的看着岁月悠长的天花板,沉闷,不舍,在心中犹如涨潮般喷涌。
这是程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而且还要很久很久。
回想着以前的一幕幕,有那么一瞬间,程凯不想离开:
他想象着,他们还没初中毕业,程欣和杨聪隔三差五的吵架,杨央每个星期去少年宫,他时不时会过去接她,然后再请她吃冰淇凌,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回家……
想象着……想象着……
程凯不知何时已经进入梦乡,那时的他嘴角轻轻勾起,看起来十分柔和。
第二天。
程凯看着住了十几年的屋子,颇有些惆怅的叹口气,眼睛却是十分有精神,带着对未来的期待已经快见到白芊芊的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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