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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失望


“你清清白白,你问心无愧,谁知道,谁信你呢?外头那些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能把你淹了,把林家淹了,这些你又想过么?四丫头,你眼下不是活在那徐家巷,出了什么事了不得左邻右舍嚼嚼舌根子,你是在林家的喜宴上,多少双眼睛看见了,多少双耳朵听见了,你说得清么?”

容瑾垂下脑袋,揪着帕子。

她承认朱氏说得对,形势比人强,她可以不管自己的名声,可不能不顾林家女眷的声誉,此事愈拖,那帮嘴碎的妇人愈是捕风捉影传得满城风雨。

“怎的不言语了?是不知怎么选,”朱氏声口威压,“你若还有点儿骨气,便选第二条。”

“再过一个月罢,”容瑾忽而抬起眼,望着朱氏,望定她,“求太太再给我一个月!”

朱氏垂下眼,似在思忖。

程家不想娶她过门,再等一年也无用,不过既然她不死心,那便用这一个月令她死了心罢,横竖她这儿先相看着人,不耽误。

“好,那就一个月,”朱氏抬眼,应得爽快,“这一个月你不能出府,就在屋里反思反思罢。”

“多谢太太体谅,”容瑾向她福了一福。

她走出春晖堂,来之前她还存着一丝希冀的,走出这个门便什么都不剩了,像经历过一次死亡。

她后背开始冒汗,脚下也踉跄起来,红袖来搀她,她拂开,她要自己走。

她不怨程宗纶,一点儿也不,毕竟这世间愿意闯入火海舍身救她的能有几个呢?

原先她以为他迟迟不同程夫人说提亲一事,是因着心里没有她,眼下不了,眼下她至少知道他心里是有她的,只是门不当户不对,他做不了自己的主。

容瑾之所以说等一个月,一则奢望一个转机,二则是为收拾东西准备逃跑。

她不会随意嫁个人,更不会傻到为了所谓名节去自尽,到时细软一收拾,溜出府去,再也不回来了。至于林家,她们有一百种法子遮掩此事,便不是她该操心的。

然而谁也想不到,程宗纶这个傻子为了既全容瑾的名节,又不忤逆程夫人的意思,竟然用命去冒险。

在林府喜宴三日后,程宗纶去天香酒楼喝酒时,酒楼起火,他七入火场救下三位妇人和一干小毛孩子。

容瑾听得雀儿禀报这消息时,正在绣花,一个错手将针刺入指尖,而她却浑然不觉,只站起身激动地问:“那他可受伤了?”

“好像是燎着了手,不过听说并无大碍,小姐您安——”忽见容瑾的食指正滴血,雀儿唬了一跳,“呀”了一声,忙去寻绷带为她包扎。

容瑾却将食指含在口中,立时,口中一阵血腥味儿。

这时红袖也开了口,“如此小姐您的声誉便保住了,程大公子不仅救了您,连不相识的妇人和孩子也救,可见他就是个舍身为人的好人,当初救您并非与您有私交,只不过见义勇为罢了,如此那些夫人们也不能再颠倒黑白编排您了!”

拿着白绸带赶来的雀儿一听,喜得拍掌道:“原来还有这一层好处,太好了,小姐不必下嫁咯!”

好么?

救了她的名声,挺好的,可是否也意味着当日他不顾性命救她不是因为心里有她,哪怕火场中躺着的是素昧平生的女子,他也会去救?

便是如此么?原来她在他心中不过如此么?

“小姐,您……您不高兴么?”雀儿见她愣愣的,不由问道。

容瑾像丢了魂似的,轻轻颔首,笑道:“高兴,我高兴得很。”

她心里被凿了个洞,空落落的。

接下来的几日,容瑾一直蔫蔫的,天阴时便坐在院子里呆呆看天,大日头升起来了她便回屋里发愣,连平日里最爱吃的黑芝麻酪也不吃了,如此不言不语了半个月,把丫鬟们吓得半死。

红袖以为她病了,便请了大夫来看,大夫却说她的病在心里,只有自己能治。

雀儿见大夫束手无策,便以为容瑾是中了邪,正商量着去求太太请个道士来府上做法。人还没去,容瑾却好似魂魄归了位,又好吃好睡同先前一个样了。

容瑾情场失意时,容筝正与张之宪你侬我侬。

因着张之宪的舍命相救,原先还对这门亲事颇有微词的容筝,眼下却恨不能立即嫁过去张家,只是碍于两家已将婚期定在九月,一对有情人只能暂时恪守礼节。

也大约是共过一场生死的缘故,这些日子容筝常来倚梅院,明面上是来探望她,其实可劲儿炫耀张之宪对她的万般呵护。

容瑾心里才好的伤疤又被她揭开了,她只能面上微笑附和,实际紧攥拳头,心道:你再说一句,再说一句看我不一拳头呼过来!

只是她到底没呼拳头,不过事后捂着自己受伤的心,连着吃三碗黑芝麻酪,把原先没吃的都补上了。

而容清也来探过容瑾,只不过次数少些。

这位清高自持,不喜与俗人为伍的二小姐一改常态,近日拉着容辞一道,辗转于各色公子小姐齐聚的诗会宴会。

正则也领着新嫂子来探望过她,自从娶妻之后,他精神抖擞,白日里在白鹿书院勤奋用功,夜里回府后又在喜床上辛苦耕耘,读书宠妻两不误。

一向谦虚的他甚至笃定地对容瑾夸下海口:“四妹妹,我觉着这回我一定能中!”

大约正则太过意气风发,魅力大增,而新嫂子看着又是个客气和善的,白苏斋几个婢子竟在新妇眼皮子底下蠢蠢欲动。

毕竟正则未娶妻时,若有婢子向他献媚,太太能下令把人活活打死,如今可就不一样了,娶了妻,再纳两房妾,应当的嘛!

这日,容瑾正坐在屋里绣花,最爱打听的入画提着茶壶进门,神神秘秘地对容瑾道:“小姐,大爷屋里出了个狐狸精,这事儿您晓得不?”

容瑾手上一顿,压下好奇心,先肃着脸斥了一句,“怎么说话呢,什么狐狸精不狐狸精的,”说罢却亲自拖了张杌子过来,“快说说出什么事儿了!”

“听说是个一等丫头,叫什么……碧喜,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便罢了,竟还在大爷面前说大奶奶/的不好,恰被大奶奶/的陪嫁丫鬟听见了,告诉了大奶奶,而碧喜原是伺候笔墨的,偏那一日还给大爷捏起肩来了,据说大爷一出门,大奶奶就把人捆起来了!”

容瑾眼珠子溜了几圈儿,终于想起谁是碧喜了,这不就是编排过她的那丫鬟么,前几日还说她不配叫四小姐,只能给程家做妾来着,如今果然坏在一张嘴上。

“什么时候的事儿?”容瑾急切问道。

“大概就是今早,如今是太太不在府里,待会儿太太一回来,大奶奶便要将人交春晖堂处置呢!”

容瑾两手一拍,呵地笑道:“报应啊!”

“奴婢原还听说新来的大奶奶是个最和善不过的,太太不必她站规矩,她也端茶递水的伺候着,老太太为难她,她更是一句怨言没有,没想到一出手就不得了啊!”入画感叹。

容瑾却是呵呵呵地大笑起来。

当初牡丹宴时这位孙家小姐的画在众人中最为出彩,可见是个有真才实学的,通常才女都有一身傲骨,且那长相,一看也不是个好惹的。

前几日请安时容瑾也见过这位新嫂子,确实是鞍前马后地伺候着长辈,只不过看她端茶递水总有些别扭,似乎并不熟练。

想来是她因着自家家世不够,被自个儿爹娘教导要伏低做小,伺候公婆,才不得已做做样子,她能忍得了被个丫鬟说不是?这时必要发威的!

不必容瑾亲自动手便有人收拾那婢子是最好不过的了,容瑾激动得在屋子里踱了两圈儿。

可转念一想,碧喜是张妈妈的外甥女儿,张妈妈又是太太身边最得力的,新嫂子若道行太浅,恐怕被反将一军啊!

于是容瑾立即赶往白苏斋,想替大嫂子出出主意。

白苏斋内放着两台冰鉴,才从烈日下走过的容瑾一进屋,一口凉气吸入肺腑,顿觉神清气爽。

孙知微含笑着迎出来,她只挽了个简单的低髻,髻上只簪一支银扁方着一身簇新的宫缎素雪绢裙,白而细的颈同衣裳一个颜色,周身的素白,只有两颊一点。

大约是成了婚的缘故,容瑾总觉着她较牡丹宴时柔和许多。

“妙心,去斟一盏菊花茶来,”孙知微一道吩咐,一道含笑着请容瑾进屋,而后与她分坐在罗汉榻两侧。

孙知微原本是个冷美人,笑意从来只露三分,可她对容瑾却是不一样。

当日牡丹宴时她最欣赏的便是容瑾的那副《寿带牡丹》图,又见她生得眉清目秀,惹人爱怜,且正则常在她面前说这四妹妹的好话,她便连带着人也喜欢了。

“难得四妹妹过来,你如今身子大好了,便常来这儿坐坐,我白日里一个人在这儿,只能写写画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孙知微声口软软的,与她这张清冷倔强的脸反差极大。

容瑾忽而想起来当日她画的那幅牡丹,不像容清那白牡丹一般高洁出尘,又不似周红鱼的富贵明丽,而是极细致极生活化的。

容瑾思忖着,连连颔首,“来的来的,恰好我也闲得发慌,只要嫂子别嫌弃我,”容瑾说着,接过婢子呈上来的茶盏,与她好一阵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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